直播間觀眾對此的感觸, 比那兩位茫然的女生更加複雜。


    他們今天多數是抱著看一代惡人如何醜態畢露,或者被繩之於法的心態來的,好完成現實中沒能達成的結局。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場無聲的惡刑。


    被全世界孤立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它一點也沒有超級英雄的悲壯, 它隻剩悲哀而已。


    那種無力感就像是漫步在一片空氣稀薄的高山裏, 舉目四望,空無一人。範淮就是在那樣的失望中, 走上了一條沒有終點的逃亡路。


    他的聲音不會再有任何人聽見,正義的枷鎖牢牢封鎖住他的嘴巴,禁錮住他的人生。


    從範淮徹底消失,到現在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了, 他們許多人都是那場轟轟烈烈的討伐行動中的一員,甚至到今天也不曾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參與了這次的直播, 他們可能都快要忘記——哦,原來這是他們曾經那麽憎恨的一個人,憎恨到讓他們變得惡毒而狠厲。


    “當時看媒體聲討官方的時候, 我也覺得警方給出的通告聽起來特別腦殘, 連敷衍都沒有誠意。現在想想,感覺是因為那時候的情緒特別不冷靜,網上狂躁的氛圍把質疑和發泄變成了一種政治正確, 導致很多人的思想都朝著悲觀和極端的方向靠近。【落淚】所以我又錯了是吧?”


    “後續氣得沒關注,這個案子原來是這樣的嗎?【呆住】可我當初吃了不少洗腦包,感覺有理有據, 沒反轉的可能才上場的。”


    “是三夭對範淮的相關劇情做了調整修飾, 還是他真的就是這麽一個悲劇性的人物?【網頁鏈接】我把警方所有的公告都搬過來了,大家自己看吧。”


    “想想也對。因為範淮的原因,這個案件負責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飛,怎麽可能?”


    “默哀三分鍾, 下次我還來。——當代網民生態。【攤手】”


    警方的包圍圈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朝著商業街縮進,然而穹蒼像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依舊漫無目的地在各個商店間閑逛。


    這期間裏,她去小巷子的鑰匙店裏買了一串汽車鑰匙模型,去五金店裏買了一打奇奇怪怪的東西,又在飾品店裏給自己買了一把雨傘,讓觀眾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麽。


    網友一麵看著基層的警員朝著穹蒼的位置不斷靠近,一麵看穹蒼兩手插兜在商場裏閑逛,心中的緊迫之情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去掂掂穹蒼的屁股,讓她趕緊跑起來。


    這是一場逃亡遊戲吧?可不是老鷹捉小雞。


    也許天才的看題方式就跟普通人不大一樣,他們真的接受不來。


    在穹蒼走馬觀花似地逛了一陣,在步行到商業街盡頭處的一家咖啡店時,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家店看起來生意不大好,地址選得偏僻了些,附近還有許多奶茶店與一家網咖在競爭,導致店裏的客人寥寥無幾。


    穹蒼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觀察些什麽,當目光落到某個位置上時,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去。


    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把包放在側麵的空座上,從裏麵掏出一本書,然後翹著腿翻看起來,仿佛在享受午間的閑暇時光。


    在穹蒼的前方,坐著一位青年。那人年紀不大,多半還是一名學生,隨身帶著一個黑色的書包,邊上並著幾個袋子,應該是在附近買完東西後,順便來咖啡廳裏蹭個網。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其實長得還不錯,隻是因為不善打理形象,留了一個不適合他的發型,加上過長又未及時清洗的劉海,看起來有點邋遢,讓人忽略他的五官。


    穹蒼收回視線,翻動手中的頁冊。


    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配上店鋪中明亮色的燈光,讓她在這昏昏沉沉的陰天裏,格外引人注目。


    評論區裏的網友在下麵瘋狂高呼,讓她趕緊跑路。警察已經開始在商業街附近進行排查了,很快就會抵達咖啡店。穹蒼穿著一身那麽招搖的古裝,又坐在靠窗的位置,必然會吸引到對方的注意,簡直跟自爆無疑。


    可惜穹蒼看不見他們的忠告,全然無視危險的來臨。


    沒過一會兒,穹蒼起身,走到前麵拍了下那位青年的肩膀。


    對方摘下耳機,看見她的時候愣了下,問道:“有事嗎?”


    穹蒼拎起包示意道:“你好,我想去一下廁所,你能幫我看下東西嗎?”


    青年沒有懷疑,欣然應允道:“可以啊。”


    穹蒼笑道:“謝謝。”


    穹蒼獨自出門,過了大約六七分鍾,再次回到咖啡店,手上還多了兩杯飲料。


    “謝謝。”


    穹蒼再次道謝,並把左手邊的杯子遞了過去。


    “不用不用。”青年忙拒絕道,“我隻是看一下包而已,其實也沒人進來的。”


    穹蒼說:“店裏限時活動,買一送一,看見我就買了。你如果不要的話,我也喝不完。”


    青年猶豫片刻,還是將東西接了過來。


    穹蒼順勢在他對麵坐下,和他聊了起來。


    “兄弟,你也是學生嗎?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青年:“那你呢?還穿成這樣。”


    “來買點東西。社團活動完不想換衣服,就這麽過來了。”穹蒼曖昧笑道,“而且這樣比較受女生歡迎啊。不是嗎?”


    青年哈哈笑了起來,正要打趣兩句,笑容漸漸變樣,帶上了一絲痛苦。


    他呲牙,抽著冷氣道:“我有點肚子疼。”


    “啊?”穹蒼擔心地皺眉,從包裏抽出一盒紙巾,問道:“需要去廁所嗎?是不是因為腸胃不好,喝了冰的東西?”


    青年接過手紙,忍著一陣一陣的疼痛,說:“可能吧,老毛病了。”


    穹蒼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請了喝了冷飲。”


    “沒有,沒有,不關你的事。”


    青年站起來想去廁所,穹蒼先一步道:“咖啡廳裏的是員工廁所,他們不高興對外開放。我剛剛是去前麵的肯德基裏上的廁所。你要是難受就快點去吧,我幫你看下包。”


    青年沒有多想,點頭道:“好,謝謝啊。”


    見青年急促離開,穹蒼遺憾歎了口氣。


    不要隨便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多大的人了,還是學不會這個道理。


    穹蒼起身,換到對麵的位置上。


    普通男生藏東西的規律實在是很好摸索。他們會把身份證和公交卡一類的證件,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穹蒼隨意一摸,就從書包側麵的格子裏摸到了數張電子卡。她快速從裏麵抽出身份證和學生證,接著長袖的掩飾,塞進自己的袋子裏。


    偷完對方的身份證明後,穹蒼抽出紙筆,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先離開,已經將他的東西寄放在前台。


    她把紙條用杯子壓在桌子中間,然後拎起大包小包去往前台,跟服務生叮囑了兩句,率先離開。


    二代身份證,在遺失之後依然可以使用,因為它的芯片並沒有被破壞。雖然警方可以追查到它是否來自於掛失的證件,但由於程序複雜,一般不會查詢。


    現在身份證的使用大部分會關聯指紋或人臉識別,非本人的證件作用不大,但穹蒼正好缺一個,需要暫時借用一下。


    穹蒼出了咖啡廳,大步朝著離開商業街的方向走去。


    如果她能看見彈幕,就會發現屏幕上全是“有危險!”、“別往前走!”、“遊戲要結束了!”一類的吼叫。


    幾位穿著警服的人,正守在路口對行人做著詳細的排查。


    不出意外的,穹蒼撞上了。


    穹蒼剛一出現,就近兩個年輕警員的視線就投了過來。二人眼神中並沒有過多的懷疑,隻是被她與眾不同的打扮吸引了一下。


    這批新人玩家們並不專業,但會尊重專業。他們嚴格聽從章務平的指令,爭取將基層排查做到沒有缺漏。隻要是身高相似的人,他們都會上前要求查證身份,年齡或者身材,他們已經不局限了,畢竟國內化妝術的偉大他們如雷貫耳。甚至連性別不同的他們也不放過。


    這是穹蒼第二次正麵撞上警察了,她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那麽快。此時轉身會顯得過於反常,她幹脆走到路口停下,抬頭看著紅綠燈,做出跟街邊每個路人一樣的反應。


    一名警員摘下帽子,朝她走過來。


    “你好,身份證帶了嗎?”


    穹蒼適當地表現出一絲驚訝,配合地點了點頭,從兜裏摸出身份證遞過去。


    她逛了那麽久,特意挑選的那個人。兩人起碼有三分以上的相似程度,應該可以糊弄一下。


    警員拿過證件,認真看了一眼。照片裏的人整個頭發向後梳起,帶著濃濃的宅男的氣息,與麵前這個仿佛會發光的人大相徑庭。


    年輕警員心裏大叫了一聲“臥槽”,親身目睹這妝前妝後的慘烈變化,差點懷疑人生。不過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左右翻轉著證件,把目光一寸寸在穹蒼臉上移過。


    他覺得眼前的人有點莫名的熟悉,可是又說不出來,最後試探道:“這不大像啊,到底是不是你本人?”


    他雖然這樣問,其實依舊沒有太多懷疑。


    在一般人的潛意識裏,逃犯都是落魄而陰晦的,他們恨不得將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哪怕像過街老鼠一樣讓人避之不及也沒有關係,絕對不會刻意表現得特別,還如此張揚。


    穹蒼將腦袋湊過去,看著照片說:“哪裏不像了?這不就是本人嗎?三年前拍的照片,誰高中的時候不長這樣?大學肯定變了。”


    警員心說,他就不這樣,不管多少年過去,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他把身份證擺在穹蒼的臉側,就近進行比對。


    穹蒼被他直勾勾的注視看得不大舒服,皺了皺鼻子,並將距離拉遠一點。


    如果是專業的警員,經過多年的經驗,對著一張模糊的照片也可以快速發現兩者的不同。但麵前這位玩家不是。


    多數人即便沒有嚴重臉盲,對麵部特征也並不敏感。所以對著一眾網紅臉經常分不清誰是誰。


    警員盯著身份證看得久了,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發現兩者竟然真的有大幅重合。


    “你這個就……很複雜吧?”警員不大確定道,“你說像嘛,有點昧良心。你說不像嘛,又確實有點像。臉部輪廓是一樣的。嘴巴也挺像的。眼睛完全看不清楚。鼻子沒有側麵照就很難說。”


    “化了妝就是這樣的啊,什麽像這就是我本人!”穹蒼加重語氣,麵露驚悚道,“你不會是想讓我給你表現一個當場卸妝吧?過分了啊這位大哥,你想都不要想。”


    邊上的路人聽見笑出聲來,幫她說了兩句:“cosplay有些妝是比較誇張的,不然照片拍出來沒有效果。”


    “證件照本來就不好看的。不用查得這麽嚴格吧?”


    “這附近突然多了很多警察,是不是有什麽事?”


    穹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摸出學生證說:“真的是我啊。我是c大的學生,化學工程的,你要不要我給你講一講流化床反應器的開發技術啊?”


    警員聽她隨口的提議,眼睛一亮,覺得很有道理。寧冬冬從16歲起就開始坐牢了,別說上大學,連高中都沒畢業,很可能連流化床反應器是什麽都不知道。


    就算進行扮演的玩家自己知道,可利用超過角色水平過多的問題來逃離追捕,也算是一種ooc。


    “那你就講講。”


    穹蒼跟周圍的人一齊失笑,她挑著相關的內容說了一下,包括它的優缺點。


    年輕警員並不是相關專業,自己也聽得雲裏霧裏,不過一些專業性的名詞一聽就好像很厲害。他將證件還給穹蒼,說:“沒事了,你走吧。”


    穹蒼揮揮手:“謝了同誌。”


    正好信號燈跳轉到綠色,穹蒼扯平下垂的長袖,衣袂飄飄地走向馬路對麵。


    等人離開視線,那位警員捂著耳機跟自己的同僚炫耀道:“兄弟們,我突然發現了一個辨別學渣有效又快速的方法!”


    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最後紛紛折服於這位同伴的機智。


    “我去有道理啊!”


    “寧冬冬學曆才高一吧?這麽多年過去,恐怕都忘光了。用高考題進行考察可行嗎?”


    “監獄裏是不是能上課的啊?高三不保準,還是大學專業吧。”


    “不是,一般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你們是有多臉盲還得靠知識?還給你給學渣活路了?”


    通訊器裏,賀決雲冒出一句頗感困惑的話:“誰告訴你們,寧冬冬是個學渣的?”


    眾人:“……啊?”


    “這還能不是?他坐牢了啊。”


    賀決雲沉默許久,說道:“他智商很高,部分大學課程已經自學完了,還有專門的老師。”


    章務平也在此時插了一句:“扮演寧冬冬的這個玩家心理素質極強,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眾人連連應了兩聲,繼續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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