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抓到趙燁的時候, 他正躺在床上,對一切一無所知。等到了審訊室,依舊沒回過神。


    不過他表現得很鎮靜, 張頭張腦的, 跟看新鮮事兒似的,還有閑情不停地打量這間狹小的房間。


    他擦了把鼻子, 問道:“幾位同誌,什麽事啊?”


    聲音在空曠的屋內回響,顯得特別宏亮,趙燁都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


    邊上的同事拍桌:“裝, 接著裝。”


    趙燁叫道:“我沒裝啊!”


    警員手指按在鍵盤上,審問道:“昨天晚上, 你去了哪裏?”


    趙燁:“就躺在家裏睡覺啊。”


    同事:“27號晚上,吳鳴報警說有人跟蹤他,那個人是你嗎?”


    趙燁正準備否認, 穹蒼冷不丁地開口道:“李毓佳已經指認你了。我們隻要查證一下街道上的監控, 看看你的白色麵包車是否有跟在吳鳴的車後麵,就可以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你。你自己主動承認,讓我們少一點工作量, 還能算你認錯態度良好。”


    她的聲音跟溫度似的,眼神也深得像一汪寒池,趙燁一眼望過去, 莫名覺得遍體發寒。


    他挪動著屁股, 讓自己坐得端正,好顯得有底氣。而後扯了扯嘴角,不敢再那麽嬉皮笑臉。


    穹蒼繼續道:“今天淩晨一點左右的時候,你出現在吳鳴的小區門口, 趁著保安睡覺悄悄進去。然後趁機殺害了吳鳴。”


    “啊?我沒有啊!”趙燁急叫道,“這跟蹤和殺人是兩件事情吧?我隻是求財而已!難道吳鳴死了嗎?他是怎麽死的?”


    同事嗤笑道:“裝得挺像。你昨天晚上不是去過了嗎?難道沒看見?”


    趙燁:“我真沒看見人啊!”


    “那麽巧?”穹蒼勾著唇角,一臉興味道,“你出現的時間,恰好是吳鳴死亡的時間。你沒看見人,難道是看見屍體了?”


    同事跟腔道:“你自己聽聽,深夜淩晨,請你去他家裏做客。什麽事情不能白天說,非得等到晚上啊?”


    趙燁:“他喝得醉醺醺的,說要找我談生意,那我……我可不就去了嗎?”


    警員問:“多少錢的生意啊?”


    趙燁含糊道:“沒多少。”


    見他還在閃爍其詞,同事氣得拍了下桌:“嘿!你這小子!”


    穹蒼並不生氣,隻是看著麵前的資料,不緊不慢地對著它讀了出來:“昨天晚上,吳鳴喝得酩酊大醉,沒有反抗的力氣。他的後腦有一處明顯撞擊傷,死亡時間與你的行動軌跡吻合。”


    穹蒼繼續道:“吳鳴這個人口碑挺好的。我們調查了他所有的親朋,唯一一個跟他交惡的,就是你。你抓住他的軟肋,勒索他。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肯定貪得無厭,但吳鳴又是一個謹慎的人。於是你們兩個商談不妥,發生了爭吵,你失手將他殺死,最後倉皇而逃。”


    趙燁:“你們要我說幾遍啊?我沒見到他!”


    穹蒼抬起頭,目光分明落在他身上,卻好像不是在看他:“我覺得你還不清楚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讓你說實話,是真誠地勸告你,幫你自己。而你簡直在浪費時間。”


    穹蒼說:“吳鳴身家雄厚,旗下有多位知名網紅。現在他被人謀殺身亡,無數的媒體記者守在外麵等一個結果。警方不可能放過任何的線索。你禁得起警方地皮式的搜查,和媒體狂風暴雨式的審問嗎?”


    趙燁在她的步步緊逼之中開始慌神,額頭出現沁涼的薄汗。


    “我沒進去!”趙燁兩手按在桌上,真到了緊張的時候嘴巴卻說不話流暢的話來了,“是吳鳴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的。結果我去了以後,我就聯係不上他們了。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又不敢在外麵大聲喊人。我以為他是在耍我。我懂,入室搶劫罪行很重的,那麽三更半夜的,他們要是想害我,我簡直百口莫辯。所以我逗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你們自己去查,我就沒進他們家門!”


    “你所謂的逗留的那一會兒,足夠你殺人。”穹蒼輕歎了口氣,說,“房間裏的腳印被擦拭過了,而花園裏屬於男性的鞋印,隻有44碼和42碼的。吳鳴是44碼的鞋,你應該是42碼吧。現在算人證跟物證都齊全了。你說怎麽辦呢?”


    “我沒有不是我!”趙燁瘋狂叫道,“不是我!你們不要冤枉我!”


    燈光將趙燁臉色的變動照得一清二楚。他的嘴唇幾乎是刹那間就沒了血色,變得一片蒼白。


    “可是昨天晚上小區的監控顯示,那個時間段隻有你一個人出現,不是你,還能是誰?”穹蒼手肘抵在桌上,將身體湊近了一點,輕飄飄地道,“你有跟蹤勒索的前科,與吳鳴關係不好。昨晚出現的時間又那麽湊巧。你覺得法官和大眾,會相信你嗎?”


    趙燁眼珠一轉,急切問道:“李毓佳呢?她更恨吳鳴!”


    穹蒼說:“她當時不在家。”


    “那麽巧?你們去查她啊!”趙燁拍著胸口說,“當初就是李毓佳委托我調查他的!”


    “我知道,她告訴我了。”穹蒼問,“調查結果呢?吳鳴出軌?”


    “吳鳴根本不是出軌,我騙她的!”趙燁壓著嗓子,深呼吸後小心道,“吳鳴是一個變態。他喜歡穿女裝。他專門買了一套房子用來悄悄穿女裝。他還陽痿,那麽多年沒生孩子,我看過他蒙著臉悄悄去醫院買偉哥。他明明是自己不能生,對外卻說是他老婆有問題。嗬,他老婆要是真有問題,他早離婚了,他哪裏是什麽重情重義的人?他……我就是想拿這些,跟他要點辛苦費。你情我願的,不算勒索。”


    同事翻白眼:“哪本字典上注解的你情我願啊?”


    穹蒼問:“你到吳鳴家門口的時候,有聽見什麽動靜嗎?”


    “沒有,什麽都沒有!裏麵一片安靜。客廳裏的燈是亮著的,但是沒有人給我開門。”趙燁說,“真的不是我啊!”


    穹蒼提著文件站起來,冷聲說:“先去你說的那套房子看看。”


    不久後,一輛警車載著趙燁開往城市郊區的小區。


    正好此時是市中心車輛最擁堵的時候,他們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小區門口。隨後和物業交涉,請開鎖的師父過來幫忙開門。


    穹蒼推開房門,目光一寸寸地從屋裏的擺設掃過,邁動腳步,仿佛在走一條她曾經走過一次的道路。她嘴裏低聲呢喃道:“異裝癖……”


    警員一麵拍照取證,一麵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吳鳴很在乎自己的口碑,他肯定不會允許那些照片流出去。我覺得趙燁很有嫌疑。”


    穹蒼按著額頭,說:“總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啊。不正常”


    警員走過來問:“隊長,你沒事吧?”


    “沒事。”穹蒼說,“你留在這裏好好搜證,看看有沒有有用的線索,我回局裏一趟。”


    “哦。”


    等穹蒼回到局裏的時候,早上被她分派去查資料的下屬也正好回來了。


    “有兩個……說不上好壞的大消息。”


    那位女警摘下帽子。雖然是二月的冷天,卻出了一身的汗。


    她舉起手中的兩份檔案袋示意,周圍的同事立馬靠攏過來,等著她匯報結果。


    “第一份,隊長你讓我查的報警記錄。十年前……準確來說其實已經是11年前了。11年前的8月,在寧冬冬殺人的同一天,距離它兩公裏左右的地方,發生了一起持刀搶劫案件。受害人腹部被捅了一刀,好在傷勢不重,最後被搶救回來。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了一串新鮮的腳印,再根據受害人的口供,確定犯人應該是個穿44碼的鞋子,身高185,體重71公斤左右,身穿快銷品牌衣物,鞋子破舊的年輕男性。這幾點,吳鳴完全附和。但是因為他當時做了寧冬冬的目擊證人,反而給他創造了不在場證明,排除了他的嫌疑。到現在,犯人還沒有找到。”


    一名警員緊緊皺著眉頭道:“你是說,吳鳴當年做了偽證?那張紙條的意思,其實就是說他持刀傷人?”


    那位同事聳肩:“不知道啊。目前我們可以這樣猜測。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應該很少,連受害人自己都沒看見犯人的臉。就很奇怪。”


    “一般凶手會選擇淩虐一具屍體,基本上,都是有其特殊意義的。強烈的憎恨、消失的正義,或者是遷怒、發泄。”穹蒼緩緩道,“前三起案件上寫的是‘謊言’,很明確的,是在指寧冬冬的事。這符合常理。因為寧冬冬已經坐了十年牢,他的冤屈沒有辦法再得到聲張。可是,吳鳴的死亡,指的卻是持刀傷人,是站在當年那個受害者的角度來討伐的。”


    穹蒼端起桌上的紙杯,手指將其摳到變形:“當年受害者並不知道吳鳴是劫犯,如果知道,他可以直接報警,還有機會能夠報仇。凶手又為什麽要因為一個不相幹的人,一件有轉圜餘地的事,懷有那麽強烈的恨意呢?雖然過程對了,但是重點和道理都不對。”


    眾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這裏麵夾著一個令人不悅的信息,讓他們不敢去深想。


    一同事拍掌道:“所以現在可以確定,這一次的案件,真的是模仿作案!能知道吳鳴這個秘密的,隻有他最親近的人!要麽是像背後靈一樣跟著他的私家偵探,要麽就是他老婆了。”


    眾人再次吵成一片。


    穹蒼問:“李毓佳的病例報告呢?”


    “哦,在這兒。”同事將第二份文件遞過去,說,“李毓佳在醫院做了驗傷報告。她身上有多處淤青,大腦後方有被鈍器敲打的痕跡,醫生在她的傷口裏取出了兩塊碎玻璃。但是她身上的傷都是比較新鮮的,應該不是長期家暴。這次住院,她確診了胃癌。”


    一同事聽見,歎了一聲:“她也太慘了吧?”


    送報告的同事道:“胃癌還算發現得早,更大的問題是,她還有hiv。”


    幾人都被驚了下:“hiv?”


    同事點頭:“根據疾控中心的登記時間來看,她是在去年的時候,被查出有hiv,一直有在好好吃藥。但是這個月和上個月的藥,她還沒去領。”


    “會不會是她患hiv的事情被吳鳴知道了?所以李毓佳必須痛下殺手。”


    “李毓佳是真的很可疑。目前來說她動機最大,雖然她沒有作案時間,但我沒有辦法將她排除懷疑對象。我懷疑是她買凶殺人。”


    “老大,你覺得趙燁,跟李毓佳,哪個會是凶手?”


    眾人的爭論停下來,齊刷刷地將視線轉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再開口的隊長。


    穹蒼看向問問題的人,臉上露出個極淺的笑容來。


    那名同事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頗感瘮人道:“老大,你這麽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


    “能肯定嗎?”


    穹蒼放下手裏的杯子,用手指在桌上劃了一條曲線,用陳述地語氣分析道:“趙燁進入小區後不到半個小時就出來了。按照他的腳程,他頂多在吳鳴的別墅門口站了五分鍾左右。其實是沒有時間殺人的。”


    一名男士嘀咕道:“可是除了他,沒有別人有作案時間了啊。”


    另外一人快速反駁:“不對,也許小區有可以避開監控的入口呢?如果是熟悉小區的人,說不定會知道。”


    穹蒼說:“吳鳴後腦的傷跟趙燁沒關係,是李毓佳打的,吳鳴當時走出臥室的時候,正用手按著傷口。他的屍體上的外傷則全部都是死後造成,所以現場沒有留下太多的血跡。”


    “死亡報告還沒有出來。”警員奇道,“如果沒有致命外傷,那吳鳴到底是怎麽死的?”


    穹蒼頓了頓,說:“我覺得可能是意外。沒有直接的凶手。”


    這句話猶如一道落地驚雷,將現場的人全部怔在原地。


    “意外?!那現場情況跟意外……有點差距吧?意外不起來啊!”


    “老大的意思是,吳鳴是意外死的,凶手隻是偽造了凶案現場,將它家夥給寧冬冬?”


    “可是為什麽呀?這偽裝的不高明啊,真以為警察都是吃幹飯的?”


    “輿論是把更鋒利的刀,也許凶手本來就沒想嫁禍成功,但是隻要警方破不了案,他們就可以利用輿論逼死寧冬冬。”


    “這得有多恨寧冬冬啊?到底什麽人啊?”


    穹蒼不受他們情緒的影響,依舊緩緩道:“你猜不透凶手的想法,是因為裏麵可能還有你不知道的內情。倒是沒必要做這樣的聯想。不管推理成不成立,證據形成的邏輯鏈,告訴我的就是這個結果。”


    眾人認真聽她解釋。


    穹蒼說:“如果,趙燁不是凶手,他就沒有必要說謊。趙燁說,他到的時候,屋裏的燈還亮著。”


    先前跟她一起審訊的同事點頭:“對啊!”


    穹蒼看著那人笑。


    “啊不對!”另外一人叫道,“我們早上出警過去的時候,他們家的電閘是關著的。還是小劉通的電呢。”


    “啊?”同事說,“摸黑行凶啊?非得關電嗎?為什麽呀?”


    “因為監控。”穹蒼的聲音與聲線總是有種特別的味道,讓人不知不覺地跟著她的思路走,“那個人應該知道,吳鳴的家裏有監控,為了防止被拍到證據,他先關掉了電閘。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吳鳴自己已經把監控給關了,他的行為其實是多此一舉。可是他,不知道。”


    幾人點頭。


    穹蒼繼續說:“趙燁是被吳鳴叫過去的,如果吳鳴那時候還活著,肯定會過去給他開門。可是屋裏沒有動靜,說明那時候吳鳴已經無法行動,或者,死亡了。趙燁離開之後,吳鳴的家裏又來了一個人。他切斷了電源,並對吳鳴的屍體造成傷害,偽造成一個殘酷的凶殺現場。所以吳鳴身上的傷口都是死後造成的。因為那個人來的時候,吳鳴真的已經死了。”


    眾人被她一說,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隻是這個彎拐得太大,讓他們有點難以投入。直覺上覺得有道理,邏輯上,卻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就……挺突然的。可是,為什麽啊?到底是誰啊?目的是什麽?陷害?還是說,他本來是想殺人啊?”


    穹蒼說:“吳鳴的攝像頭是前兩天剛裝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門鎖經鑒定,沒有任何被撬過的痕跡,凶手很可能是用鑰匙直接開門進去的。”


    穹蒼說完,鼓勵似地看著幾人。


    幾人小心翼翼,生怕說錯,在穹蒼的注視下宛如麵對師長補考關懷的學渣。


    “李……李毓佳?”


    穹蒼點頭:“我偏向是她。”


    眾人鬆了口氣。一名年輕警員紅著臉慚愧道:“可是為什麽啊?我還是想不通。”


    穹蒼說:“以下隻是我的猜測。監控顯示,李毓佳推了吳鳴一把,然後慌慌張張地跑了。吳鳴在很久之後,才從屋裏走出來。他當時可能是陷入暈厥了。人在慌亂之下,很容易會判斷錯誤。尤其吳鳴當時醉酒,身體狀態並不好。李毓佳或許,誤以為吳鳴被自己殺死了。”


    眾人皺眉沉思。


    穹蒼繼續道:“李毓佳太慌亂了,她走了之後才想起來,家裏還有監控,可能拍到了這一幕。於是找人幫她回去處理現場。結果,那個人布置完現場之後,和李毓佳交流,李毓佳才知道。吳鳴當時是躺在客廳裏,並沒有因為她的推攘而死亡,所以,監控反而成了她的不在場證明。她就讓人重新把監控留下了。”


    這樣一來的話,很多細節就真的對得上了。


    下屬激動道:“那我們要不要現在去抓李毓佳回來審問?”


    穹蒼笑說:“不要急,還沒有證據,先等屍檢報告吧,注意讓人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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