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62)


    “和敬這孩子……”乾隆微微皺眉,對著傅恒, 倒是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很幹脆的點評和敬, “做事還是毛躁了些。她不缺聰明,就是人情世故上, 欠缺的多了。”


    傅恒是和敬的親舅舅, 知道和敬有許多不好的地方,這要是普通的外甥女他也就直說了。舅父舅父,有什麽說不得的?可那是公主, 君臣的本分要堅守的。他不能說和敬的不好, 尤其是不能對著皇帝說。因而隻黯然的道, “要是姐姐多活幾年, 許是就不一樣了。”


    姑娘家就該母親教導。女兒不好,跟父親沒有什麽關係的。說到底,就可憐在沒母親教導上了。


    可先換薨逝的時候,和敬都嫁人了。


    但就是如此一句話,成功的替和敬勾起了皇帝的憐惜。是啊!孩子為什麽處理的不好呢?還不是沒有親額娘教導。按說有太後的, 可住在宮裏的這位太後著實說不得。還不如皇太後這些日子的教導呢。


    乾隆一邊憐惜,一邊就說道,“還是要跟皇太後說一聲, 多提點提點和敬。和敬要是能得皇太後一分真傳, 也不是如今的樣子。”


    傅恒心裏就明白, 皇上對那位嫡母極其看重。


    話題又拉回來,乾隆還得把和敬和富察家的臉給兜住,“回頭朕陪你去怡親王府, 這事朕從中給你們斡旋。”


    傅恒哪裏敢?他忙道:“怎麽好勞動萬歲爺?奴才去,萬一不成,萬歲爺還有轉圜的餘地。如若不然,倒是不好下台了。”


    乾隆拍了拍傅恒的肩膀,“你啊,就是跟你姐姐一樣,凡事都是隻替朕想。朕知道,你這是怕怡親王嘴上不說,心裏倒是把朕怨怪上了。”


    傅恒:“……”不!我還真不是這麽想的。但皇上都這麽說了,他就得必須這麽想,但還是很誠懇的給怡親王說話,“王爺為人寬厚,又一直得老聖人和老娘娘喜歡,是個極為通透的人。”


    如今的怡親王是弘曉,也才將將三十歲。為人確實厚道!又因著跟老聖人親近,那邊有個想法意圖,他為人通透,哪裏有不明白的。他知道跟對方說的時候不好開口,但要是說出來,不難得到對方的理解。況且,這裏還有和敬的事呢。京城這些人一個個的人精子似得,現有和敬上富察家,再有自家婦人登了怡親王府的門,這裏麵的道道一琢磨就透了。


    他剛才說那話,就是覺得不必大題小做,真弄得皇上去了,那才是真的把怡親王府給得罪了。


    說實話,和敬那人情世故,有時候跟皇上是真像。得虧皇上沒說他自己教和敬,要不然是真沒臉看的。


    心裏這麽想著,他隻能沉默。


    乾隆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小舅子啊,是真忠心,“朕有你與弘晝為手足,幸甚!”


    傅恒嚇得就跪,張嘴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這話要是叫六爺知道了,會怎麽想。


    關鍵是這大殿裏不止吳書來這一個奴才呀。還有大小太監,從裏到外的站了十幾個呢。這些人雖然說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但是是真的在的呀。


    這話……傳出去了,六爺大概真會惱了吧。如今的六爺可不是過去一團孩子氣的六爺了,平白得罪了人。


    弘曕是在德海跟四爺匯報的時候聽了一耳朵,然後他能說啥,嗬嗬兩聲,跟撕咬他四哥大腿上的肉似得,多吃了兩塊煎餅。


    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你不拿我當兄弟,就跟誰樂意拿你當兄弟似得……”


    弘暉從後麵過來,沒聽真切,就問道:“拿誰當兄弟?”


    “拿你當兄弟。”沒好氣的懟了‘侄兒’一句,氣哼哼的走了。


    弘暉:“……”免了!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大聰明的樣子。


    林雨桐倒是覺得人家傅恒還是挺聰明的,這位沒真敢等自己去管,直接來住院找弘曉了。總之,這對怡親王府來說是一件很尷尬的事。若隻是一個寡婦改嫁,這其實沒什麽的。這裏麵牽扯到當年。當年十三過世的時候,因著富察家的姑娘跪在大門口要進門的,十三怕叫人家孩子將來沒有依靠,就留下話了,別管進來守寡,但是你們剩下的兄弟,得把兒子過繼過去給人家做依靠的。


    弘曉歎氣,自家三哥弘暾和富察氏名下不止過繼了一個兒子,現在就有兩個,自己的兩個兄長各自過繼了一個出去,自家福晉肚子裏現在揣著的這個要是兒子,按照規矩也是要過繼過去的。你說,這叫自己跟倆侄兒怎麽說?那是禮法上的額娘。當真成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了。叫孩子們怎麽自處。出了門大家笑話不笑話


    那時候也沒說非叫你們守著的,是你們三番四次,四次三番的,這才進了門的。如今雖說是剛好趕上這個時候了吧,但這富察家未免太能鑽營了一些。


    饒是一項寬厚的弘曉,心裏也忍不住這麽說富察家。


    可這還得商量怎麽辦呀,畢竟傅恒能來,至少皇上是知道的。


    休沐的時候,一家子就在家裏商議。他跟兄弟和侄兒都把話說透了,事兒呢,就是這麽個事兒。心裏便是不自在,也收收。


    這點利弊還是能權衡的,爺們家平時都在書院呢,這以後差使上還得四伯照看。這個事……就這麽著吧。


    這個結果傅恒不意外,但是這麽利索,傅恒心裏覺得虧欠。再加上人家怡親王還說了,“老王妃過世的時候就放心不下三嫂,給家裏留下話來,說要是碰上合適的人,成個家,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三嫂純曉,過門後不是閨女勝似閨女。說了,若是嫁人,便認在老王妃名下,做女兒,王府以嫁閨女的禮儀發嫁。”


    兒媳婦孝順,老王妃慈善。兩家的麵子都給兜住了。


    傅恒當真是感激的無以複加,進宮就說了不知道多少感激的話。反正就是皇家如此的恩德,這叫富察家如何感激才好。


    乾隆滿意的很,覺得怡親王當真是厚道。他賜富察氏縣主的身份,然後把之前過繼給富察氏的永宣和永喜,都破格的給了個輔國公的爵位。便是弘曉這邊,也多恩蔭了一個兒子。可以說怡親王府剩下的幾房人都高興。


    這一高興吧,事又被乾隆多辦了一步,他找他十四叔,想叫他十四叔上富察家提親去。


    為啥呢?


    因為十四家的弘明,喪妻了。喪妻四年了。這不是一直還沒續弦呢嗎?


    弘明嫡妻是其表妹,是十四福晉完顏氏娘家的侄女。四年前人沒了,隻留下一個嫡女,剩下的孩子都是庶出的。


    但便是庶出的,可這也看怎麽一個庶出法。十四都驚訝了,自家老二家那些兒子全都是從老二的側夫人王氏肚子裏出來的。如今老二都做了祖父了,四十七八的人了,孫子都滿地跑了,求娶富察氏,這回來怎麽整啊?


    像是老二這種要是非想續弦,那得找個門戶低點的。富察家那高門大戶的,真要生了孩子,老二家那麽些已經長大的孩子怎麽辦?爵位怎麽辦?


    你這是嫌棄是十四叔家不夠亂是吧?


    十四含混的應著的,但轉臉就去找他四哥去了,管管你兒子,腦子有毛病呀!他一國之君,多少事忙不過來,怎麽那麽愛做媒婆的事呢。


    乾隆真覺得這是對富察家的恩典,他覺得十三叔家的兒媳婦,除了十四叔家敢娶之外,這天下哪有人家不要命了敢娶。於是,他去做媒了。


    四爺皺眉,說十四,“你別當正事辦,透個話給傅恒。”傅恒腦子明白的很,肯定不會應這個事的。


    果然傅恒一聽,隻覺得皇上有時候這恩典給的會人消化不良。但這婚事吧,還得隔房那邊去選。人家阿瑪和額娘還活著呢,他這堂叔父具體的也管不上呀。那邊的意思,可以在親戚裏找……可富察氏到底是在王府呆了二十年了,比一般的內宅夫人多了些主見,她求見了傅恒的夫人瓜爾佳氏,“既然是王府的義女,我還想求皇太後給我做主。”


    也就說並不看好她額娘娘家那邊的親戚。也是,那邊也就是一二等侍衛,中年喪妻喪子,沒有兒子是好的,但人卻未必匹配的上。


    然後看著再來的瓜爾佳氏,林雨桐知道,這是被賴上了。


    她其實心裏有數的,早前她給理親王家的十三格格物色了一個人選。是四爺也看好的,但是這丫頭死活不嫁,不是不想嫁那個人,而是不想嫁人。這就很無奈了。


    見富察氏的腦子還算明白,她就把情況說了。這人是書院的騎射師傅,負傷退下來的。左邊胳膊不太使得上勁兒,當時四爺叫推薦先生,這人就被推薦來了。一是此人善騎,二是很會養馬。有這兩點,就順利的被留下了。


    這人今年四十有二,早年娶過妻。對外隻說妻子過世了,後來書院登記造冊,個人的家庭情況都要說清楚的,他才跟四爺私底下交代了。他那妻子並不是過世了,而是他常年不回家,他妻子守不住,跟其表哥私奔了。他父母早逝,家裏沒有什麽親戚關係。他妻子跟人跑了,鄰裏隻以為他妻子帶人找他去了,根本就不知道人跑哪裏去了。他少不得打聽,打聽了大半年,把女方的親戚都查了一遍,才摸到門路。他沒把人家怎麽樣,反倒是把妻子帶過來的鋪子田產折成現銀給了對方,對外隻說他妻子在找他的路上病了,然後死在外麵。之後他也沒成親,當年在戰場上,有一袍澤救了他的命。那人的老婆也死了,隻一兒子是跟著叔叔過日子的。他找了去想看看,卻發現那孩子過的就不是人過的日子,於是叫人假扮人牙子,花了高價把那孩子‘買來’,後來幹脆收這孩子做義子,爺倆相依為命。那孩子憨厚老實,如今在木坊幫四爺做模型了。


    現在說起來,也是跟富察氏年歲相當,且此人品行上來說,沒有問題。


    富察氏沒見人,心裏卻先願意了三分。能那麽對妻子的人,證明其度量胸懷大。能記得照看遺孤,證明有情誼有擔當。能在書院當差,人肯定也有幾分可堪用的本事。


    她也不矯情,起身就跟林雨桐磕頭,“請太後娘娘做主。”


    這個被四爺看中的人叫羅成,一米八上下的壯漢,黑塔一般。四十多了,依舊看起來威武得很。他成親前辦了一件事,給義子在外城買了一院帶鋪子的院子,那孩子都十七了,該成親了。院子從裏到外陳設都到位了,連給義子娶媳婦的聘禮都挪過去,專門叫人看著了。


    這意思便是哪怕是成親了,但也要把義子給安排妥當。省的將來叫孩子受了委屈。


    這孩子因為幫著四爺做工,一個月有五十兩銀子的月例,這銀子全都給羅成收著。如今,羅成把銀子都給這孩子自己,你得學會自己管銀子。


    這孩子憨是憨了些,但是知道好歹。因著進進出出的跟錢盛熟悉,他轉臉把幾百兩銀子都交給錢盛,“叔幫我收著。”


    給這孩子置辦產業的銀子羅成用自己的錢,這孩子的壓根就沒動。因此,這小一年也好幾百兩呢,就這麽給錢盛收著。


    錢盛是給蘇培盛做過徒弟的,之前是沒機會。如今跟在四爺身邊,那機靈勁都出來了。這麽一個人精子似得人愣是被這孩子弄得鼻子酸了,“你倒是不怕我把你的銀子給昧了?”


    “那就給叔了,叔對我好。除了我爹,隻叔對我最好。”


    錢盛小心的跟四爺學的時候,還歎說:“那孩子有點傻。”


    “那你就護著些。找個有良心的人不容易,你也得想想你以後的事。”四爺擺手,告訴他並不介意他那些小心思小打算。


    都這把歲數了,婚事進行的很快。從最開始打算結親,到成親前後也就是一個月,富察氏就這麽嫁出去了。之前很低調了,除了當事人的幾家,對外一點消息都沒漏。就怕招人非議,如今婚事辦開了,眾人這才知道。


    我的天啊!


    這是怎麽一種操作。乾隆冊封的旨意之前隻漏給怡親王府,現在才大張旗鼓的頒下去。還專門再加封了一次十三和十三福晉。十三當年幾次不讓富察氏守著,這是事實。對外又說十三福晉放不下富察氏,留下話叫其改嫁雲雲。這般的長輩難道不該好好的加封。


    別管背後人家怎麽嘀咕,反正富察氏嫁了。嫁出去了好似跟之前的圈子也遠離了。好在,她現在是縣主,家裏住的地方跟惠民處也近,她一個人悶了就過去幫忙,兩月之後,被去送藥的王錫琛看出了一點端倪,一把脈——喜脈。


    外麵各種的流言蜚語,她隻是假裝聽不到而已。隻想著若真是做錯了,我也希望多做一些好事,來抵我的過錯。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驚喜。


    之前那點軟弱,因為孩子的來到一下子就遠去了。


    雖然還是會被說,但羨慕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是來保家那個鈕鈷祿姑娘,不管嘴上的話多惡毒,但夜半三更,多少還是羨慕的。


    來保家的夫人如今也不大喜歡這位在家裏了,好像因為她給家裏帶來的麻煩不少吧。就幾次明裏暗裏的說了,如果想改嫁,家裏也不攔著。


    反倒是這位張嘴就道:“若是如此,公爹豈不是更為難。站在牆頭上隨風搖擺……這姿態以老臣來說,容易閃到腰。”


    就差沒明說來保是牆頭草了。這話很是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放肆。可把來保夫人氣的夠嗆。家裏的幾個兒媳婦,都沒敢這麽氣她的。偏這個還就是硬不得軟不得。硬了她出去哭喊欺負她,軟了還不定背著你闖什麽禍呢。


    熊夫人卻很聰明,跟這位喜塔臘夫人接觸了幾次之後,就清楚的知道這位不喜歡這個兒媳婦。於是,她見太後的時候,在鈕鈷祿太後對怡親王府那位出嫁的兒媳婦很反感的時候,她適時的道,“也不盡然都是那樣的人。”於是把來保家的媳婦說了,關鍵是此人也是鈕鈷祿家的姑娘,還為了太後出過頭。


    鈕鈷祿太後就歎了一聲,說了一句‘可憐’,然後就叫桂嬤嬤,“去把那孩子接來吧。”也是給來保家臉麵了,“我這一老太太,也沒別的事,有個年輕的晚輩陪著,好歹的,相互有個伴兒吧。”


    人被接走了,來保夫人鬆了一口氣,但是知道之後的來保能氣死,“這不是跟那位太後攪和的更深了?”


    他夫人氣虛,“太後要接,我有什麽辦法?要問就問那位熊夫人去,她去看太後,太後便打發人來接人了。”


    裘日修可很高興,直言自家夫人英明,“要攪和就攪和結實了,省的被那老狐狸把大家給忽悠了。”


    熊夫人低聲道:“那……族裏是什麽意思?”


    之前那邊書院招生報名,裘家族裏從江南來了不少人。以往族裏不管有什麽事,不管親疏遠近,隻要來了,必然是在自家的。自家的客院好幾個,房間一個挨著一個,因著實在是裘家族裏的人太多了。她以往在族裏很有名聲,因為每個來家裏的族人,她都照顧的很妥帖。可現在呢?要不是自家兒子出門去瞧熱鬧,說是遠遠的看見幾個像是裘家族裏的人,他們都不知道族裏還有人來京城了。


    這叫她很有些傷心。


    隨後她叫人去打聽,這些人都住在外城,據說族裏在外城專門買了個不小的院子,這些要求學的後輩子弟,以後都在京城有個落腳的地方。而且,她也才知道,裘家這次來的還有兩個十三歲的姑娘,家裏還專門把守寡的六嬸子打發來了,隻為了照應這些晚輩的。


    知道了她也無奈,主動叫人先送了東西過去,然後親自先去拜見這位族嬸。


    兩邊都很客氣,但具體的一句也沒問到。族裏跟他們這一支疏遠了!或者說,這是因為她是太後的義女,不僅影響了老爺的仕途,還叫族人都跟老爺離心了。她的心很慌。


    於是便道:“老爺……您不是說江南是文聖之地,必是對新學反彈最大的地方嗎?這怎麽好似今年的學子烏泱泱的江南人士還是占了絕大多數。”


    連裘家四代皆有進士的家門都往那邊奔,可見新學在江南並沒有老爺說的那種情況發生。


    裘日修歎氣:“商人逐利,這是不變得本性。”裘家光靠當官,也不可能一代一代的興盛至今,裘家托庇之下,桑園遍地,蠶桑與織相互關聯,這是避免不了得。“也不是隻咱們家如此,汪由敦家是徽商……情況比咱們家更甚。他們家聽說正跟老毛子那邊做交易,中間人就是那位怡親王府的外孫……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事,之前聽人說,有兩三個女官下江南,一直在江南滯留了幾個月,怕是跟此事脫不開關係……”他說著就嘀咕了一句,“誰說女人不會做官?能做官的女人都不是一般人呐。”


    熊夫人就道:“這不是釜底抽薪嗎?”哪裏會想到這邊在京城鬧得這麽厲害,人家卻跑江南去跑後院給放了一把火。她都迷茫了,“那接下來怎麽辦?”


    裘日修皺眉,“隻要江南不亂,那便亂不起來。隻要新學能叫江南受益,那江南就永遠不會亂。”糧袋子錢袋子不亂,別的人也亂不起來。鬧騰的都是些出身不高的讀書人,這些人想鬧也鬧不出名堂。而且,隨著義學推廣,三五年之後,這一撥高不成低不就的讀書人就成了不尷不尬的讀書人了。高處攀不上,低處輪不上他們。


    這些人就可以簡稱廢物了!


    他自己都有些怕了起來,在屋裏來回的踱步,能這麽下去嗎?再這麽下去,他們這種的在朝中占著高位也得是廢物。


    這個狀況得變,他飯也不遲了,直接去了書房。


    第二天的每一日刊上登了他的文章,林雨桐笑了笑,覺得此人還挺意思。他在文章中表達的意思是:舊學治人,新學治事。


    這就如同官與吏的差別。舊學的人可為官,新學的人可為吏。


    聽起來是有那麽些道理的。


    但緊跟著劉統勳甩出一篇來,治人與治事該如何協調的問題。言辭婉轉,但也表達了一個意思:若是區分的這麽明顯,你怎麽知道就不會出現外行指揮內行的事。


    從各地來參考的讀書人,從來不知道京城這麽熱鬧。他們相互之間談論,這篇文章是誰寫的,他現在當的是什麽官員,然後履曆如何等等。那篇文章如何,他又是什麽情況等等。看這大佬打嘴仗,這是何等暢快的事。其他各地消息都滯後了,哪裏有京城熱鬧呀。每天一睜眼都有各種八卦等著看。


    四爺嗬嗬就笑,叫了紀昀,“以後誰的文章後麵,可以附帶他們本人的簡介。羅列上,誰在什麽時候說了什麽,叫大家一起來幫著記著。”


    這一招厲害了,說話都走點心吧。


    如今有點大佬親自下場撕的意思了。當發現在上麵寫文章說話並不會對其他造成影響的時候,一個個的膽子都慢慢肥起來了,什麽話都敢說。


    對方敢說,他就敢登。這些敢把文章拿出來的,哪個不是進士出身?寫出來的東西那當然是筋骨齊全,常常看的人意猶未盡,恨不能拍案叫絕。這跟立場無關,就是單純就文采而言的。


    隨著考試的臨近,京城越發的熱鬧起來了。京城裏的客棧,尤其是外城的客棧,出現一鋪難求的局麵。好些有錢置辦小院的,如今把小院按照房間租出去,這都是賺的。好些出身實在不高的,好幾個同鄉住一間屋子,北方的炕是大通鋪,一個屋子住三五個人都是行的。人一多,什麽生意都好做。


    最近,做什麽生意的都好做了。街上的婦人尤其多了起來,這哪怕是在家裏蒸上一鍋包子,用籃子提著出去賣,一吆喝轉臉就賣完了。有能下的氣館子的,也更有那下不起館子的。


    唯一苦的就是那些踩著小腳的女人,走街串巷那是真不如大腳板子的利索。


    林雨桐跟四爺兩人一身粗布的衣裳,混雜在大街小巷其中,總也能聽到一些議論。家裏娶了大腳媳婦的反而成了值得炫耀的事,因為大腳掙回來的銀子多。出去一趟又一趟,銅板嘩啦啦的往家裏流。這就是本事。小腳的純屬有心無力,走不了那麽長時間的道兒。


    有那反應過來的人家,家裏有剛纏了腳的女兒的,都想法子抱著孩子去惠民署,看看這腳還能不能再養回來。


    林雨桐把法子交給黃霑和蔡寶儀,這個法子得下的了狠心,有些已經長住的,還得重新把骨頭敲碎,叫它重新再長。哪怕過程痛苦,可每天帶著孩子去排隊的人還有很多。


    和敬也在刊物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說的就是這個裹腳。她問說,聖人不是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嗎?你們一個個的主動的去損毀孩子的身體,讓其小小年紀承受斷骨之痛……這是什麽?這是不僅沒有仁愛之心,也沒有把聖人言放在心上。


    她把寫好的東西,先拿給她皇阿瑪看。她皇阿瑪大讚,幫她修改潤色之後叫發出去,然後乾隆自己也發了一篇,說他很痛心,每一個女子他這個君父都如疼女兒一般,舍不得女兒家受那樣的苦難雲雲。又說大清入關,就下過放足令,但是沒有被完成執行雲雲。


    那為什麽沒有被完全執行呢?那是因為漢臣抱著老的舊的那一套不撒手。


    於是,輿論戰再起,視線卻被轉移到女子的腳上了。


    再從j院門口過的時候,林雨桐又皺眉。四爺拍了她,低聲道:“不能急。急也沒用。這有些東西,沒有合法的,還有非合法的,鏟是鏟不幹淨的。”要緊的事太多了,這些事反倒不能著急。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轄製。


    就是查了京城的,難道還能把下麵的都挨個查一遍。這種東西從上到下,哪怕是小鎮子裏,都少不了有這種消遣的地方。叫女子放腳的反應,都沒有查封j院來的大。


    四爺說的這麽篤定,林雨桐當然也信。不過是看不順眼罷了。


    不過,該有轄製的還是得轄製。比如,書院的學生,但凡是進出這樣的地方,別的廢話沒有,直接開除。這規矩外麵的都知道,因此,真心來考的,都不敢冒險的去這樣的地方。


    四爺岔開話題,“你沒發現街上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什麽?


    四爺拉了桐桐往一家成衣鋪子去,一腳踏進去,發現不一樣的地方了,外麵掛的全是男子的衣衫,但是夥計會問說:“要是給太太買,去後院,後院有人支應。不過得勞煩這位老爺在外麵等等。”


    林雨桐還挺好奇的,四爺叫她去後麵看。林雨桐從小門進去,後麵就又婦人笑盈盈的等著,“太太,您是給自己買,還是給家裏的人買?這裏掛著的都是,您都瞧瞧,咱們賣的樣式可都是娘娘衣,如今最流行的就是這個。看上哪件您說話,咱們還可以量身定做,衣服料子任您選。您自己的料子送來咱們做也成。”


    後麵說什麽林雨桐沒注意,她聽人說這些衣服叫——娘娘衣?


    細看之下就發現,廂房裏掛的全是那天義診她穿過的款式。那天為了行動便利,她穿了緊身的偏襟小襖,上麵是幾朵蝴蝶盤扣。下身是高腰的裙褲,其實不細看,以為穿的是裙子呢。結果還是有細心的人發現了,她穿的其實是褲子。


    所以,剛才在大街上看到的婦人,一半以上都是這個這個樣式的。材質不同,但是款式相同啊。


    再一扭頭,還發現了一個搭配著麵紗的旗裝,是那種袖子稍微短了些,寬了些的款式。也是她被人認出來的一次穿過的。


    這家的女夥計還介紹說:“這一套就貴了,這樣的衣裳,非好料子做不出來這個型來。”


    林雨桐點頭,感情我這是引領的時裝風潮了呀。


    出來之後她就如有所思,以前不是很注重打扮的她再出現的公眾場合就注意多了。影響其實是方方麵麵的。隻要不是非常正式的場合,她身上幾乎不見首飾了,頭發簡單的編了,用簪子固定好或是用發帶直接纏好,越簡單越好。


    別的地方還不知道呢,很快的,書院裏就刮起了簡樸之風。


    “這也太簡單的了。”阿桂的夫人看這自家閨女在那裏對她精心準備的衣裳挑三揀四,就皺眉,“這哪裏有大家姑娘的氣派?”


    “氣派是從裏到外的,皇太後氣派吧,可身上哪裏有一件多餘的東西。再說了,我騎馬的。額娘,您叫人給我做那種騎馬裝……以後我不穿這個了。”


    “這個可是娘娘裝……”


    “當常服好了,褲腿太寬,上下馬不方便。您別給我做繡花鞋了,有兩雙便鞋就行了,我廢靴子,您叫人多給我做幾雙靴子吧。找給我阿瑪做靴子的那人,那種靴子穿著最舒服……”


    “你這還有姑娘樣兒嗎?”


    “您閨女給您掙鳳冠霞帔呢,姑娘樣兒的可掙不來。”阿蜜說著,把頭發編成一大股辮子隨意的垂在胸前。然後以拎鞭子就又要出門。


    “這不是休沐嗎?你這是上哪去?”


    “有事!您別問。”


    “都有事!就我是沒事的吧。”


    阿蜜今兒是真有事,她跟迎男是領了差事出來的。兩人不是招收學生的,而是招收女護衛的。女兒家手上有些工夫的都可以。


    這些女護衛,說不得將來就是女兵的雛形。因此,兩人不能不精心。


    這樣的姑娘不好找,但為什麽還要在內外城最熱鬧的地方貼告示呢,就是叫這些應考的回去都帶個話。有合適的姑娘想討一口飯吃的,終會找過來的。


    和婉去惠民署看見兩人了,低聲道:“你們打發個嬤嬤在這裏守著,換個法子,試著去戲園子戲班子瞧瞧,別看那些姑娘是花架子,練得久了,還是有些門道的。”


    迎男一拍腦袋,怎麽給忘了呢?戲子是賤業,同ji子並無不同。若是能換個身份,不是角兒的姑娘,未必不會動心。


    城南一個破敗的小院,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急匆匆的往裏麵跑,“不好了……不好了……朝廷的人奔著這邊來了……”


    院子裏一瞬間湧出來不少的人手,個個手裏都拿著唱戲的家夥式。


    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從裏麵出來,皺眉問:“你喊什麽?我們就是戲班子,來就來吧,該幹嘛幹嘛去!”


    這些人相互對視一眼,這才低聲應了一聲,“是!少班主。”


    這邊敢散開,拉開架勢,門就被敲響了,“有人嗎?”


    是女聲。


    這少班主瞬間把腰往下彎了幾度,帶著笑意去開門,“來了——來了——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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