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59)


    “髒死了!”蔡寶佳將香囊放在鼻子下麵,拽了拽父親的袖子, “父親, 趕緊走吧,這裏多髒啊!”


    是啊!看著就很髒。形形色色的婦人, 稍微體麵的人都不靠近的。外圍散落著很多仆婦, 看衣裳就知道這裏有跟著主子過來的,但是幫不了忙在外麵等著的。還有些怕是為各家的主子來打探消息的,但也都嫌棄髒, 在外麵站著。


    而自家的大女兒卻在裏麵, 最開始還看不見, 後來人太多了, 她站在了椅子上,來回指揮著,小小年紀繃著一張小臉,眉頭皺著。不知怎麽的,突的, 鼻子就酸了一下。回頭看了次女一眼,“小時候,我擔著柴去賣, 肯搭把手的就是這些人。我把柴擔到集市上, 一塊賣柴草的人在有主顧的時候總叫人家先買為父的, 遇上不好的買主,大著膽子幫為父討價的還是這麽些人。你的父親,你的祖母, 早年跟他們一樣……髒死了!”


    蔡寶佳不敢說話了,她低著頭好半晌才道:“父親是讀書人,怎麽能跟他們一樣……”


    “三代之後,你的後代,未必比的過她們有些人中的後代……”


    “父親!”您怎麽能這麽說呢?蔡寶佳眼睛都紅了,自己的婚事最不濟也得是官宦人家,怎麽可能後輩就不如人了?她的眼裏帶著淚,聲音尖利,“我不在這裏了,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蔡新看看這個閨女,“你確定你現在就要回去?”


    是!馬上!我一刻都不能呆著了。


    蔡新心裏一歎,再問一遍:“若是你堅持回去,以後連書院也不要去了。既然越學越不明事理,那便不要去了。在家裏做的官家小姐,你真的要這樣?哪怕將來你姐姐變成什麽樣兒,你都不嫉妒不後悔?”


    不去書院就不去書院,這次的事情她也很害怕的,一點也不想再去書院了。


    至於姐姐……她愛變成什麽樣兒變成什麽樣兒,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嫁到老家去,看看是父親的同年家還是那個大哥的同窗家……她能跟自己比嗎?自己的外祖家是清貴的翰林,她外祖家是什麽人?就是土裏刨食的。她娘不過是村姑,自己的額娘是翰林家的小姐,拿什麽比?學醫科怎麽了?也不過是幹些穩婆的活兒罷了。這是自甘墮落,是操賤業。父親不怪她辱沒了門風家風,反而說自己將來不要嫉妒對方?笑話!自己有什麽可嫉妒的?有什麽可後悔的?


    這幅樣子,蔡新眼裏閃過一絲莫名之色,“你也不算小了,凡事想好了再說。今兒在這裏呆一天,你好好看看……用腦子想一想……”


    “我不要!”蔡寶佳拚命的搖頭,把香囊往鼻子下麵放,“父親不回,我自己回。反正我一刻也不要在這裏呆……”


    蔡新看著這孩子,眼裏閃過一絲痛惜之色,“你要記住,為父給過你機會了。從今往後,你可以按照你想過的日子過,為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能保證你過的好。但也僅限於此。隻要你後悔就行。”他伸手接了兩個兒子,這兩孩子還小,後麵馬車上坐著他們的嬤嬤,“你們去後麵坐,這輛車給你們二姐,讓車夫送她回去……”


    蔡寶佳傻眼,“爹,您不回?”


    蔡新擺擺手,臉上卻沒多少怒色,“回去吧。想吃什麽回去吩咐廚下。”


    隨身跟著的隻有嬤嬤和丫鬟,麽車動了,蔡寶佳才反應過來,她急著想扒著車窗說些什麽,突然被人群中一矜貴的少年吸引了。那少年跟……跟鄧家的表哥完全不一樣。他以為表哥斯文俊秀,就是頂頂好的了。卻原來那樣的好……跟這個少年比起來,連皓月邊上的繁星也不是。她突然覺得那句‘螢火豈能與皓月爭輝’其實一點也不誇張。


    弘暉站在邊上看了看,吩咐海蘭察,“再調撥一倍的人力來維持秩序,不要生了亂子,叫他們都換便服,身上掛腰牌,不要引起恐慌。”


    海蘭察應了一聲,轉身利索的去了。


    弘暉這才帶著弘晨,一路繞到後麵的帳篷。帳篷裏堆得都是藥材,王錫琛隻負責抓藥,今兒的藥都是免費的。


    “藥備的夠嗎?”弘暉問說。


    王錫琛顧不上搭話,頭都不抬,“能湊活到下半晌。端爺,貴的不是藥,貴的是看診的費用。”


    明白!


    弘晨氣的等王錫琛,這些隻跟端爺說有什麽用呢?你們真不怕把端爺給壓的趴下。這是端爺現在能做到的事嗎?


    弘暉拍了拍弘晨,從這裏擠出去。幫不上忙,就別打攪了。出去離開人多的這一片,朝邊上走了走,自己阿瑪在這邊一個小茶攤子上坐著呢。陪著自家阿瑪坐著的還有經院的幾個學生,幾人沒在一張桌子上坐,自己阿瑪跟人拚桌坐在比較靠外的地方。


    “……墾荒田若是歸各家所有呢?國家賦稅不取,所得盡自留……老哥覺得如此可吃的飽?”


    “那得看種什麽呢。都聽說老聖人有啥老產的雜糧……咱不管雜糧不雜糧,能哄飽了肚子就行。但這也沒見官府有動靜呀。”


    四爺就扭頭看四個學生,“你們可聽見了?”


    幾個人點頭,“是!聽見了。”


    那老漢是帶著老婆子來瞧病的,老太太來了,他就起身離開了。


    弘暉這才過去,就聽見自家阿瑪看向七人:“你們回去各自寫規劃,你們在書院還有半年時間。半年之後,你們都下去,從縣令幹起。要幹什麽,可明白?”


    這七個人就是劃分出去的七個試點,大致方向相同,但其他方麵可自行調整,試試墾荒田能不能施行下去。


    這個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在這邊沒多坐,散落上大街上,或是蹲在陰涼的地方,跟周圍的老鄉‘閑聊’去了。


    蔡新是認識高晉的,高晉怎麽說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年歲又不小了,孫子都有了。此刻卻在樹蔭下麵坐在一個樹根上,跟幾個力巴在說話。他將兒子留在馬車上叫嬤嬤看著,想過去打個招呼的,稍微走近一點就聽見那些力巴在跟高晉說話。


    “家裏兄弟多,攏共就三五畝地,分下來一個兄弟一畝地都沒的……不出來找活幹,那就隻剩下餓死了。給大戶人家扛長工也行,管吃管住是有的……就是沒的錢花。”


    蔡新慢慢的退回來了,他看見了高晉沉重的麵色。


    別說高晉麵色沉,蔡新都有點麵色沉重了。


    土地這種東西,要真的動起來,那才真真是動了最要命最根本的東西。而此刻,他好像嗅到了一點味道。


    是的!四爺想要暫行一種公私並行的土地政策。已經私有的,你動了人家的東西,人家怕是要拚命的。必亂不可的。那就暫不動它。而同時,可統計各地的閑置土地,將這部分土地這地歸位朝廷所有。無田地者,或是家裏的田地不足以滿足一家所需者,都可免費使用公有土地,這一部分稅收可全免,但卻不可買賣。似有的土地可以買賣,得依照之前收稅。同時,朝廷的土地優先推廣高產作物。


    有戶籍的回歸戶籍原地,沒有戶籍的,找現居地的衙門登記,朝廷統一安排。關外土地寬廣,需要的人口不少。另外,若是山多地少的地方,若有百姓自願移民關外,每家每戶可分得十畝田地歸其私有,據說五年以上,可買賣。


    但這到底能不能行的通,還得先試試才知道。那經院這七個人,明年開春將肩負這樣的使命奔赴情況不一的各地。


    可其實連京城附近的情況都這麽堪憂,各地的情況隻京城的情況更糟糕。


    蔡新沒去打攪別人,人家一身粗布衣衫混在人群裏不打眼,甚至露出來的臉龐和胳膊,都帶著常曬太陽的顏色,所以那些力巴跟他說話不別扭也不懼怕,自己要真過去隻怕就不行了,自己這一身打扮,叫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


    他直接回了馬車,先帶著兩孩子回去,把孩子送回家又過來。等蔡寶儀忙完遠遠的看見父親站在馬車邊上。


    她疾步過來,“父親怎的親自來?”


    蔡新笑了笑:“先上車。”


    像是有話說,蔡寶儀看了喜兒一眼,喜兒隻坐在車轅上,再不進裏邊。


    蔡新看了閨女一眼:“若是為父想出京做些事,你跟隨祖母和兄長帶著弟弟妹妹在京城,可行?”


    蔡寶儀一愣:“之前並未曾聽說父親要調職。”


    這是今兒才下的決心,“京城裏是非多,想要專心做些事卻難。而往後,為父要是沒有看錯的話,會不會做官不是最緊要的,這會不會做事,踏踏實實做事才是最緊要的。與其在京裏蹉跎時光,陷入勾心鬥角裏沒完沒了,倒不如去下麵。”


    這該是臨時決定的。蔡寶儀馬上明白過來,父親的顧慮是才把自己接來,沒相處幾天就又要走,帶自己是不可能的,自己也不可能跟著父親走的。她就忙道,“當然是正事要緊。父親不必顧慮我……”她這才反應過來,“父親要一個人赴任?”


    “是!”蔡新道,“你祖母和你大哥大嫂都回回京,京城裏一大家子。你幾個兄長也要進學的,還是在京裏的好。這次父親還想將你大伯大伯娘都留下來,你們彼此有個照應。為父出京,便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才決定卻說的那麽篤定,好似隨時都能出京一樣。她跟著先生,偶爾聽先生跟公主們說話,有些話聽的多了,多少能懂一些。這官員調動,吏部要考核的。


    她臉上的這點疑惑蔡新看在眼裏,再一次感歎環境的重要。這還在要是長在鄉下一輩子不進京,不去那樣的書院,一輩子都不可能有這樣的見識。他就特別耐心的解釋:“朝廷初擬在福建設立船舶司,船舶司下設有船舶督造營,地方選的有些偏,且不是福建本地人怕是很難適應那邊的氣候,沒多少人樂意去。為父自己主動要去,這並不是難事。之前的考評一直是優,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竟然是船舶司?


    蔡寶儀的眼睛亮了一下,而這表情叫蔡新也更有了說話的興致,“咱們蔡家這一支,是沒落了好幾代了。在為父這一代這裏才算是有了一些起色。但蔡家可是大族,當然為父能順利科舉,多虧了你堂祖父的指點……”


    堂祖父叫蔡世遠,世居漳浦梁山,大家走尊稱之為\"梁山先生\"。蔡家祖上乃事世代書香,是宋代理學家蔡元鼎的後裔;


    “為父的曾祖父蔡而熤,是明代重臣、著名學者黃道周的學生;伯祖父乃是蔡璧,拔貢生,任羅源縣教諭,後受福建巡撫張伯行之聘主持福州鼇峰書院……”蔡新繼續跟閨女道,“因而,借著鼇峰書院,蔡家在當地門生故吏遍布。若為父沒有今日,這些關係跟咱們一絲關係都沒有。如今時不同往日,蔡家的名望伸不到京城。為父在京城一趟,你又離娘娘那般近。蔡家的所有人脈資源都是為父的幫手。船舶司……別人怕開頭難,為父不怕。隻是放心不下你……這要真是去,一別隻怕便是經年……為父深覺對你不住。”


    這話叫蔡寶儀動容,父親擔心她,她何嚐不擔心父親。因而,回了書院,第一件事,她便是去找先生,直言不諱的問了這件事。


    林雨桐倒是驚訝,“你父親有心船舶司?”


    是!


    蔡新是個很能幹的幹吏,最後好像也一直幹到了中樞,如何內閣軍機。不過現在還太年輕。沒想到這人轉的這麽快,一看京城的風聲不對,立馬調頭,選了個特別有前途的衙門。船舶司督造,這往後的重量不言而喻。一是商用船隻,二是軍用船隻,三是商用軍用雙用船隻,這裏麵甚至牽扯到一些該保密的東西。隻要對這些有所涉及,他這一輩子都會被圈在核心部位。


    對蔡新林雨桐多少有些了解,他的能力是一方麵,蔡家在當地的聲望底蘊人脈也是很大的一方麵。


    林雨桐沒急著回複蔡寶儀,“你先回去,這事容我問問皇帝。”


    這卻叫蔡寶儀更揪心了。


    端午沒在一起過,端午過了,乾隆住到園子裏避暑了,還是過來了。


    四爺就把蔡新這事拿出來跟蔡新商量,“……如今兩派相爭,暫時看起來是雲淡風輕,隻是因著還都不知道水深水淺,誰也不敢先冒頭。但已經開始就別想停下來。京城的風向很快便會蔓延出去,在這種情況下,其實任何地方都少不了爭鬥。船舶司緊要,需得一個平衡兩邊的人物。蔡家在理學上可為是家學淵源,舊學一派不能將其排除在外,可偏蔡新的女兒卻在書院裏念書,是你皇額娘的弟子,這一層關係,便是跟新學一派走的近,也不會引起舊學一派太大的反感。許是隻有此人能在兩派的夾縫裏,左右逢源。不至於叫船舶司這樣的要務,因無謂的爭鬥給耽擱了。或者,滿朝的大臣裏,你再掂量掂量,還有誰比蔡新更合適這個位子?”


    乾隆本來是想從富察家選一個人,但是叫皇阿瑪這麽一說,也確實是耽擱事。富察家的可去一人,但蔡新還真是無可替代。但是……用人不疑,兩人同去,少不得相互轄製。本來這也沒什麽,但想用蔡家的影響力,就又不能表現出對其的不信任。文人那所謂的風骨和骨氣,有時候不合時宜的很。


    可有些涉密之事交給這麽一個人——放心嗎?


    當真不行的!


    乾隆一時間有些沉吟,有些猶豫的問:“蔡家的姑娘可是常在菜園子幫皇額娘的那個姑娘?”


    對!鄉下長大的孩子,對這些活計都不陌生。


    乾隆就道:“兒子瞧著,那姑娘年歲跟永琅相仿。”


    林雨桐一愣,這意思是想把蔡寶儀指給弘暉。


    不等林雨桐和四爺說話,乾隆就道:“皇額娘,不是兒子多疑。福建的情況複雜,隔著海便是台彎……”


    雖說台彎收複了,但鬧騰並沒有收複而停止。兩地民間來往頻繁,往往事哥哥在這邊,弟弟在那邊,不僅是地域的鏈接,還有血脈相牽。出一點紕漏,可能就會壞了大事。


    乾隆就道:“不僅如此!蔡新要去可以,他在老家的家人,須得全部進京。”


    而這一點隻怕蔡新也想到了,之前蔡寶儀便說了,她祖母連同老家的伯父一家都會跟著進京。


    如今不同以後,福建距離京城遠,那邊出事,瞞京城一兩個月都不成問題。所以,人更得可靠!之前尹繼善在福建,在康熙朝的時候,康熙老爺子放了早年陪在他身邊的陪讀在福建,每一個都是可以以性命相托之人。越是在台彎有動靜的時候,派去的人越得叫人百分百的放心。


    乾隆看出皇額娘對這個指婚的不悅,便道:“若是皇額娘對永琅的婚事另有安排,這姑娘將來指給永珹……永珹稍微大些,給永琪吧!指給永琪也行。之前兒子想著,那孩子在皇額娘身邊受教,指給永琅想來您會覺得知根知底……”


    指給永琪就更不行了。永琪英年早逝,為什麽早逝的現在林雨桐也不知道,但是人家好好的孩子你這麽指來指去的。不像個樣子。


    四爺插話道:“這事不急著定下來,你先考察考察這個蔡新,若是各方麵都合適了,再說不遲。”


    但兩人都知道,若不是百分百可信之人,乾隆絕對不會把這個緊要的職位交托出去。他是寧可不動,也要確保百分百安全。


    可偏偏的,大型的船舶製造包括碼頭,離了當地的支持絕對不行。而能在當地有資源,又能在兩派中遊離的人……當真不好找。真換個乾隆信任的去……就算是換了弘晝去,各方麵掣肘下來,拖上個三五年的,太耽擱事了。


    這世上最難得果然還是‘合適’二字。


    乾隆回去真好好的查了這個蔡新,各方麵都非常滿意。吳書來還道:“蔡家還有個二女兒……”配給哪個皇子都是合適的。不一樣是聯姻嗎?好像皇太後對那個蔡家的長女格外看重,似乎是要大用的。這若是指了婚,怕是壞了皇太後的安排。


    朕何嚐不知道?但這給哪個女兒指婚,看起來一樣,但其實一點也不一樣!差別大了去了。


    蔡家的次女才牽扯到那事端裏,她外祖鄧家是舊學派的急先鋒。給那孩子指婚,這就相當於釋放了一個非常錯誤的信號。


    乾隆擺手:“歇了吧。不用管,孰輕孰重,皇阿瑪難道不知?”一個大夫固然重要,但是跟戰船,跟遠洋大船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麽。況且,皇室的福晉也一樣做大夫。皇額娘不也還在做先生,誰說什麽了?便是惠民處,隻瞧婦人病的醫院,包括那天義診,若不是有皇額娘的牌子在那裏鎮著,找麻煩的多了去了。有一個皇家婦的身份,隻會更便利,這是幾方都有利的好事!


    吳書來賠笑,跟皇上搭話:“皇太後娘娘的想法跟一般人不一樣。”


    乾隆便笑,輕輕的搖了搖頭,慢慢躺下了。


    弘暉也都是躺下了,房門卻被敲響了。自家額娘來了。


    以為是什麽事呢?原來是這事。


    弘暉便笑:“額娘,這有什麽可猶豫的。”自家額娘都不知道經曆過多少事了,竟然跟當初的想法一樣,總想著叫自己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可見阿瑪真的將額娘護的很好。自己都什麽年歲的人了,少年心態難尋了。他寬慰道,“若是沒有合適的姑娘,兒子也沒那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如今給推了一個合適的來,誰知道呢?慢慢相處便是了。至少這個蔡家的姑娘足夠的聰明,寬厚行事又有分寸。”


    意思還是合適!


    林雨桐想問什麽,但到底是沒問。弘暉就笑,“她能調|教出來,這便是兒子這輩子的福氣,已經比上輩子走運多了。”


    那個富察家的姑娘……其實是叫弘暉操心了半輩子的。誰不會累呢?有一個能分擔、能並行的人,這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該是多幸運的一件事。更何況,變革是個長期的過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身後有托付之人,比一心二用左右兼顧要好的多吧。


    林雨桐心裏舒坦了一些,什麽霸總愛小白花傻白甜的那種,真的!現實中沒見過。


    而自由戀愛,找個喜歡的姑娘,這對弘暉來說,他沒那個時間和精力。如果恰好身邊有一個,恰好那姑娘是他的未婚妻,他會用心思用情感,感情這東西,也許哪一刻就來了呢。


    “額娘,我已經很幸運了。”弘暉就笑,“在遇上之前誰也不知道,那個命定的人是誰,不試試怎麽知道不是她?就像是您跟阿瑪,你們成親的時候便能預計之後的事嗎?”


    說我們幹嘛?


    你覺得行就行,回頭……“我是跟那姑娘說,還是你說?”


    “兒子去說吧。”弘暉笑了笑,“您這累了好幾天了,回去歇著不比什麽都強。兒子送您回去……”


    送什麽呀?我回不去麽?


    弘暉堅持起來要送,四爺在外麵搭話:“睡你的吧,我接她來了。”就洗了個澡的工夫,她就跑出來了,不用問也知道,跑弘暉這裏來了。


    林雨桐訕訕的,“我這就回去了……剛洗了頭出來幹什麽?”


    四爺她走,示意弘暉關門。弘暉看著父母手拉著手背景,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遠遠的,他聽見阿瑪像是在權威額娘,“活在世上,哪有不妥協的事?隨心所欲便是神仙也不成。你恨不能叫他所得盡十全十美,可你我至今都不能說是完滿。天道都是殘缺的,這道理你不懂?你是什麽道理都懂,隻在弘暉的事上,你這苛求的毛病就又犯了……”


    再說什麽,弘暉聽不清了。他卻笑了,笑的暖極了。額娘總覺得自己不完滿,可自己已經得了世間最純的一份情,奢求太多真該遭天譴。不奢求,隻像是額娘一樣用心的付出,不問回報,那麽未來總是可期的。未必就真沒有回報!


    第二日該忙什麽還得忙什麽,他叫人把額娘之前親自義診的事傳出去。做了好事就得叫人知道,現在需要這麽一份感念。


    安排好了事情,再回來的時候順便在那家常去的鋪子買了綠豆餅,帶著找個,在園子裏的藥田裏找到了蔡寶儀。


    她也不怕太陽曬,在摘藥材,現在她學的是炮製藥材,這東西需要親自動手的多,因而比平常要累的多。


    喜兒緊緊跟著主子,見那位端爺在地頭站著呢,趕緊叫了自家姑娘。


    蔡寶儀還以為是父親的事呢,急忙跑過來,“端爺有船舶司的消息?”


    弘暉指了指茅草亭子,“去那裏說話。”


    蔡寶儀跟過去,“可是有不妥當。”


    弘暉打量這小姑娘,雖聰慧悟性好,但麵上還一團孩子氣。於是便半開玩笑的問說:“可想過以後,以後想做什麽?”


    蔡寶儀愣了一下,這才道:“看父親的安排,父親若是安排我回鄉……那我便回鄉行醫。惠民處每個地方都會設立惠民署,我想我還是能勝任這職務的。”


    她說的安排,便是親事。


    對父母之命並不是排斥,這才是正常姑娘的心態。所以說,額娘每次遇到他的事總是先亂了手腳。他就明知故問說:“京城不好嗎?為什麽堅持要回鄉?”


    蔡寶儀笑了一下,“在哪裏都一樣。父親覺得安穩平順的日子與我而言是好的,我信他是想了很多之後給我挑了對我而言最好的歸宿。”


    弘暉笑了一下,“那是以前吧?”


    嗯?


    弘暉就道:“在你入學之前,你父親覺得那樣的安排對你是最好的。可隨著你嶄露頭角和如今的身份,你父親的想法許是變了呢?”


    蔡寶儀不解,“端爺指什麽?”


    “隻憑著你是皇太後的親傳弟子,你就有大用,不會讓你窩在小地方浪費才華。要不然皇太後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那個時候你父親就意識到你的婚事不會低就。雖然這一點他想多了,其實有皇太後弟子的身份在,你的婚事能有更多的自主權。”


    蔡寶儀愣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所有所思來。她想起那天晚上回去,蔡寶佳隔著花牆陰陽怪氣的說話,“我看她是能成神還是能成鬼?父親竟然說叫我不要後悔?不要嫉妒她?她粗手大腳的鄉下丫頭有什麽值得我嫉妒的……”


    弘暉教她想事,“當然了,你父親並不了解皇太後,因此,他的想法偏了一些。恰好,京裏出事了,你父親見機提出去船舶司……船舶司的分量你該清楚的。你們蔡家理學傳承能追朔到正統上,你又是皇太後的弟子,所以這就叫你父親的位子變的無可替代。而同時,很多事情,便不能自主……”


    這麽一說,蔡寶儀便懂了,“指婚?”


    弘暉點頭。


    蔡寶儀沉默了良久,才雙手不停的揪著腰帶,“誰?”


    “你希望是誰,就能是誰。”弘暉問說,“適齡的皇子,宗室的阿哥。遠宗的不行,和親王府的可以。”


    蔡寶儀攥著衣帶更緊,抬頭看向弘暉,跟弘暉對視了兩秒之後,手驀地一鬆:“端爺也是近宗?”


    弘暉身子朝後揚了揚,“當然。”


    “所以就是端爺你。”蔡寶儀篤定起來了。剛才真是嚇死她了。


    “你有選擇的餘地。”弘暉就道,“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


    “我隻認識端爺。”蔡寶儀很快的便鎮定下來,並沒有多少羞臊,看向桌上的那包綠豆餅,然後點點頭。未來好不好她不知道,但是至少,不會比她預想的任何一種更壞。


    弘暉起身,“我會去見見你父親,在指婚之前,我親自上門求娶。”


    可四爺怎麽可能叫弘暉自己去,選了個休沐的日子,林雨桐和四爺帶著弘暉,帶了四樣禮,親自登了蔡家的門。


    蔡新接到帖子一看印鑒嚇出了一身汗,急匆匆的就往出迎。結果就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從車上府上一對中年夫妻。他不曾見過老聖人,但這樣的氣度非兩人別人也不能有呀。他馬上就拜,四爺親自將人扶起來,“起來吧,這麽著,我們這做客人的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心裏跟裝著一隻貓一般的蔡新趕緊將人往裏麵請,彼此落座了才知道為的什麽的。他愕然了一瞬,就看向站在老聖人身邊的少年。這少年一身的氣派……這就是那天晚上沒看清的端貝勒?其他皇子他都見過,卻不知這個過繼出去的原來這般的出色。


    作為父親,若是姑娘能找這麽一個孩子做女婿,那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可往深了想,他一時又憂慮的很,這樣一個孩子,打眼一看就不是久居人心之輩。他的身份又敏感……往後……


    關鍵是,自家那閨女怎麽想。


    他沒直接應下來,手心都出汗了,他還是硬著頭皮道:“臣那閨女被她祖母嬌慣的有些任性,臣盼著她平安喜樂……”


    見她顧念孩子的想法,林雨桐的表情更和緩些,“我們在指婚之前來,便是有些話想跟你說。第一,孩子們小,許是將來姑娘家大了有了旁的心思,對婚事不滿意。可以悔婚,我給她一道旨意,悔婚之後怕給她造成影響,就認和親王為義女,皇家賜她郡主身份,不耽擱她婚嫁。第二,若是將來能順利結親,我也承諾,不管有子無子,端貝勒不可納妾。若容二色,其子女沒有絲毫爵位繼承之權。我旨意,我會交給妥善人保管,且存檔保留。不管我跟老聖人在不在,都作數。”


    蔡新噗通一聲跪下,“臣惶恐!”


    “蔡大人不要誤會,這不是因為籠絡你才承諾這些的。寶儀是我的親傳弟子,我盼著的是給她更多的自由,讓她像男子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蔡新忙道:“臣……替寶儀謝娘娘厚愛。”


    四爺這才道:“蔡卿啊,新開辟一條路,從來就沒有容易的。這條路走下去,不可能一蹴而蹴。篳路藍縷,犧牲者不知凡幾。蔡卿家得犧牲和家人團聚的日子,自此分割兩地。而這些孩子們一腳踏進來,一樣也要失去點什麽的。這便是犧牲了!”


    蔡新馬上道:“臣……知道路怎麽走。且永遠記得,路應該怎麽走。”


    一直站在外麵聽的蔡寶儀眼淚突然下來了。不是委屈的,而是心裏空的那一塊好似一下子被填滿了。先生很疼自己,端貝勒很尊重自己。哪怕事不好還轉,他們也在盡最大的努力給自己更多的體麵。


    不!或者,這不應該叫體麵,而應該叫自由。


    自由嗎?


    今兒‘犧牲’了自己的自由,來日,她得像先生似得,給更多的姑娘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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