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45)


    這就是馬駒子了!


    不光是對尹家的事是如此, 但凡是在他那邊定席麵的。假如定的多了,想著捧場的人會多, 結果沒來多少人, 定的席麵用不完。那當然來多少桌算多少桌的錢,不僅如此, 他還把主家的臉麵給兜住了。總能有個說辭替主家把麵子攬回來。


    就有人說他這麽做生意不賠錢嗎?


    人家還真不賠錢。這誰家大概有多少交際, 有多大的人氣, 有些人不自知, 但是他卻比主家知道的還清楚。


    就像是楊林家, 那邊r狼r虎的定了四十桌的席麵, 楊林好像跟他飆上了, 還專門找他定宴席。定了就接了!有錢不賺王八蛋。他不光笑臉接了, 還跟人特別客氣。


    對方說是定四十席,說是媳婦娘家報了八席,剩下的都是這邊的。可楊家真沒那麽大的人氣, 回頭他就給後廚安排了十五席。


    其實楊家若是日子跟尹家不衝突, 那三十個席麵是有的。這麽一衝突,瞧著吧,頂天也就是十五席。


    倒是尹家這邊, 尹寶山訂了五十個席口, 他得按照一百個席口預備。


    提前他把桌椅板凳帳篷等物,連同尹家肯定沒預備夠的幹果水果都預備下了。


    此人這麽處事並不見的突兀,邊上來了倆村裏人,像是大明子這些的, 也過來搭話,商量著棚子應該怎麽搭,應該怎麽弄。可見不管是誰家辦事,隻要找的是他,他都是這麽辦的。隻是尹家更細一些。


    馬駒子一個人動嘴,把事情三兩下就吩咐下去了。誰家門口的糞堆得拉了,誰家門口的柴火垛得幫著往上堆著,別占了過道等等。那是料理的明明白白。


    這麽一個人……這會子事到跟前了,換個人試試,玩都玩不轉的。


    巷子口的麥場推平,說起來工程量也不小。這種大機械幹一天得多少錢,人家搭上車搭上人,耗油的吧。


    四爺錢上不虧人家,直接給馬駒子道:“全都算在最後的席麵上,耗費的東西,花費的人力,一項是一項……”


    “我心裏有數。”馬駒子也沒推辭,說不要錢,那就叫人反感了。知道這邊的情況,懂人家的排場,他辦事自然就豁得出去,錢鋪路呢嘛。


    外麵有了支應的,尹寶山暫時顧不上其他了。


    忙忙亂亂的,發現忙忘了一件事,大紅的對子忘了請人寫了。


    這大喜的日子,得貼喜聯嘛。很少買這個的,都是請人寫呢。


    牛愛群看著在外麵忙忙碌碌的馬駒子,見自家閨女坐在灶膛前也不出去,就說尹寶山,“叫虎子去買紅紙……劉梁不是就能寫對子嗎?他還在學校,吃飯的空檔叫過來一趟……”說著就看尹麗,“要不你給劉梁打個電話。”


    不管是想跟哪個成,這總得有個結論呀。


    尹麗應了一聲,給劉梁發了一個微信:你放學過來一躺,寫個對子。把摸水和毛筆帶上。


    劉梁點開看了一下,就皺眉。之前她發的都是語音,語音有時候在公共場合是沒法聽的。他就說,你發微信吧。


    但是一發微信,他這種做老師差點被逼的犯病。


    放學過來一趟,不是‘躺’!


    把墨水和毛筆帶上,不是把‘摸水’帶上。


    早前他糾正過幾次,後來發現,糾正不過來的。你能指望小學二年級水平的成年人有啥水平,能把拚音拚出來就不錯了。


    劉梁想了想還是回了一個好。


    吃飯的時候劉梁過來了,開著一輛還不錯的車。見了誰都客氣的打招呼,牛愛群叫他上桌吃飯,他也就坐過來了,跟四爺和馬駒子也都有說有笑的。


    四爺以為人家來幫忙的,卻不想是被請來寫對子的。


    好吧!自己結婚自己寫對子好像也不合適。


    行!劉梁寫就寫吧。


    馬駒子就道,“對子得多幾幅,充氣的拱門,我那邊好幾套,都沒往外租。這得從鎮上的路口立起來,那上麵就得貼對子。這雖沒多少岔路口,但停車場門口得一個拱門,村口得一個,巷子口得一個,家門口得一個。每個拱門上一副,這還有大門要貼的,禮房門口要貼的,長輩門口要貼的,新房門口要貼的……新房我剛才瞧著也算是有裏間,裏間那個門上也得要吧……”


    這一數還真不少。


    劉梁覺得馬駒子是故意這麽說出來,好叫他出醜的。覺得自己大概沒準備那麽多對子。


    笑話!


    好歹也是大學生,好歹也是老師。沒別的愛好,文學這點愛好卻從來也沒丟。況且……他那時候也有想結婚的人,連每個細節都想過了,結婚要貼什麽樣的對聯早就胸有成竹,甚至為了那個人他背了整整一厚本的對子集。


    心裏不是滋味,卻麵上不顯。這會子他滿口子應下,“多少都行!馬哥說了算……”然後叫尹麗,“你裁紙,我來寫。”


    心裏卻道:紅袖添香的是我。你馬駒子再能耐,不也是個出苦力的。


    尹麗應著,劉梁肚子裏裝的確實也不少。


    就見那紙上:


    ——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


    ——皓月描來雙影雁,寒霜映出並蒂蓮。


    ——祥雲繞屋宇,喜氣盈門庭。


    ——香掩芙蓉帳,燭輝錦繡帷。


    ……


    長對子短對子,寫的是酣暢淋漓。


    這個誇好那個誇好,剛好尹寶山叫四爺,問說,這個迎親的時候帶的孩子要誰家的。


    迎親的時候一般從本家要選個年紀小的男孩帶過去接新娘,寓意自然是多子多福了。


    四爺就說不用,帶啥孩子,本家壓根就沒別人。


    正說著話呢,就聽見劉梁喊了一聲:“……怎麽把這副給貼上房了……”


    前麵尹寶山和牛愛群住的那屋門口,是大明子幫著貼對聯呢,“咋了?錯了?”


    可不錯了嗎?


    四爺抬頭一瞧,怎麽給長輩這邊貼了‘香掩芙蓉帳,燭輝錦繡帷’?


    這明顯就是給新房那個裏間門口貼的,這要是放在古時候,隻能貼在拔步床上的。


    大明子並不知道錯哪了,就笑著把沒貼的下聯給在邊上的尹麗:“你再找找下聯去……是不是把對子拿錯了。”


    尹麗也以為拿錯上下聯了,剛才是她放在一邊晾著的,記得沒放錯呀。


    她過去就問,“那現在貼的這個……下聯在哪……”


    “不是下聯在哪……是壓根就不是那個地方貼的……你怎麽不看字呀!”


    看了呀!


    尹麗指了指一副長點的那副,“是要貼這個嗎?”


    地上擺了一排呢,“你指的是哪個?”


    “就是那個……比飛卻似關目鳥……”


    關目鳥?


    那是關雎鳥。


    他懶的糾正,“行了行了……你一邊去……我來看……”


    一個沒出閣的閨女,家裏有幫忙的人呢。別人沒說什麽,她先就臊的不行了。


    尹家人能解圍,但沒人解圍。這就是現實中的差距,你要是選了這個人,你就是得麵對。


    對聯照貼,馬駒子卻跟牛愛群搭話,“嬸子……我那邊的糕點到底是上不了台麵的多……這兩天要是有空,家裏是不是能多做幾鍋,招待人用……”


    牛愛群一拍大腿,“你看……唬住了,愣是沒想起來。”


    尹麗顧不上尷尬難堪了,蹭的起來,“那店裏的料怕是不夠。”


    “缺啥叫虎子去買。我那邊進貨有固定的地方,他那邊啥也不缺,我給打個電話,叫虎子去取……他那皮卡裝的下……”


    成!虎子從後院出來,“姐,都買啥,你說我寫……”


    兩人擠到廚房忙活去了。一說到怎麽做點心,尹麗自信的很,牛愛群說,“得五十斤白糖吧?”


    “不用,三十斤足夠了。”尹麗心裏的賬算的明明白白,糯米多少,綠豆粉多少,山藥多少,棗泥多少……說話的聲音都不由的大了起來。


    馬駒子這才笑嗬嗬的從廚房那邊收回視線,滿是歡愉。


    四爺就打發劉梁:“……寫的也差不多了,麻煩你了。下午怕是還有課,耽擱不得,先去忙吧。怎麽貼我看著呢。”


    劉梁沒覺得啥,點點頭,“那我先回。明兒學生也不放假,我也沒空過來了……”


    “忙你的,這邊不缺人。”四爺說著就把人往出送。


    劉梁本想說後天一早過來,但是想了想,這話跟小舅子說不著,完了還得跟尹麗說。他往出走著,跟院裏的人打了招呼,直接走了。


    尹麗的事在尹家眼看要辦的大事麵前啥也不是。


    尹家一忙起來,村裏幫忙也就多了。這陣仗,顯然是尹家這邊事辦的更大。


    娶媳婦需要提前準備的不少,但這嫁閨女,需要提前準備的就不多了。


    都到九月三十了,林雨桐早上還有門診。她吃了早飯是要去醫院的,蘇南就先打電話過來,他要去四爺那邊了,問還有什麽要捎帶的沒有。


    沒有!該帶的都帶了。


    他是跟顧鑫一塊去,隨後去的還有四爺在外麵認識的哪些人她也不知道。


    國慶辦婚禮,次日再辦,因此,她給出去的邀請函,除了極個別的人,都是十月二號去清江飯店的。可一到醫院,好些護士就道:“明兒我們也去……怎麽說我們都是娘家人,我們得送嫁呀。”


    人家要去,這就不能不叫去。


    杜仁傑還道:“放心,醫院這邊要去送嫁的,不用你操心。咱們醫院會安排車輛。”


    反正就是要熱熱鬧鬧的給你把麵子撐起來。提前告訴你的意思就是讓你通知男方,提前安排還來得及。


    人家給你麵子你得兜著,中午一到家先給四爺電話,把這邊的情況說了。


    四爺心裏就有數了,又叫人去買紅毯,地上全鋪紅毯,席麵再加,因為省一醫院和衛生廳那邊一動,那這邊市裏和縣裏的衛生係統能不動嗎?出於禮節都會過來個代表的。更何況,作為師父的黃廣平豈能不來送嫁?光是黃廣平的麵子這得驚動多少人。


    兩人在電話裏說話,林忍讓在邊上坐立不安的,“……我是不是把事給弄大了……要是先在省城辦就好了……就不會這麽折騰了……”


    說的是啊!但事情已經這樣了,就這麽著吧。


    有四爺料理,林雨桐就不管了。在家回臥室洗澡,然後在家做美容。小四的手藝還可以,一家子的女人挨個的做了一遍。


    臉上敷著麵膜,林雨苗就問小四,“明兒的衣服你買了一件啥樣的?”


    “明兒看天氣吧……二姐說山裏涼,吃飯多是戶外,我想穿那件黃色的毛衣搭上一條什麽樣的褲子都行……”關鍵是行動利索,“這後天不是還有一場嗎?我買了一件紫羅蘭的旗袍……後天再穿……”


    林雨苗又問林陽,“你呢?你穿啥呀?”


    什麽顯瘦穿啥。


    而且去山裏,確實得考慮保暖,又不要求禮服,選擇就很多,“……我也穿毛衣……”


    瘦人穿毛衣外套是怎麽穿怎麽好看,胖人穿是怎麽穿怎麽顯胖。


    結果第二天,林雨苗給裏麵搭了一條遮肉的紅色打底裙,外麵套了一件黑色的風衣,不扣扣子還顯得可以吧。


    而林陽呢?


    “你怎麽穿這件毛衣?”小四皺眉,寬大的毛衣過分瘦的人穿上是能叫人顯得圓潤一些,但過分寬大的毛衣,穿上就隻會顯得人更瘦弱。


    而且,今兒你怎麽沒打腮紅?


    林陽打岔,“看我幹嘛?趕緊看二姐收拾好了沒?她那衣服不好穿……”


    這一打岔給忘了。


    卻不想進去的時候,林雨桐自己已經穿好了,而且妝也已經花好了。


    本來還叫了影樓的朋友過來幫忙化妝的,現在人來了也不用重新畫了。竟是沒發現二姐這麽技術不錯,三分端莊,三分大氣,三分嫵媚……細看好似還有那麽一分威嚴。


    小四猛的來了一句:“你看二姐這打扮,是不是比電視上那些娘娘還像是娘娘……”


    林陽看看時間,來不及欣賞新娘子,趕緊得把身上的掛件給掛上。


    手上的鐲子,是純金的。頭上的簪子是純金的。腰上掛的掛件,全都是純金的。那葫蘆形的掛件,裙擺上押了一圈。


    林雨苗細看看了,這才有些不自在,“這個……不便宜吧?”


    林陽假裝沒聽見,隻道:“唯一沒算到的就是鞋子……今兒下雨,布鞋見水就濕……”


    外麵來了客人了,不知道誰接了一句,“不能見水,就叫新郎官抱著……這麽一大寶貝娶回家,還不得捧著抱著……”


    說的裏裏外外的都笑了起來了。誰都忙的很,隻林雨桐是閑著的。盤腿坐在床上,不用動地方。外麵的熟人一個接一個的來,像是白老來了,被請到書房坐了。像是黃廣平來了,不僅自己來了,還帶著老婆來了,這能不招待嗎?


    她要起身,結果被人給摁住了。是蘇南的媽:“我去幫你招待,你隻管坐著。”


    行!都不是外人。


    蘇南媽出來,眼睛就在這家裏剩下的沒出閣的兩個姑娘身上打轉。


    她已經從各種消息渠道知道了,自家蘇南談了一個。但不知道為啥沒帶回家。好像說的是林老師。


    林老師?


    林雨桐的妹妹好像是老師,但這兩個哪個才是,她拿不準。


    自家那位說在醫院見過……醫院那會子自己沒那心思看呀。隻覺得客廳裏特別嬌小的好像有些麵熟,可再看,又不確定,不像是同一個人呀。醫院裏見到的那個姑娘……挺圓潤的。


    她這邊打量呢,林陽本就留心著呢。這會子就笑著過來單獨打招呼,“您找什麽?去衛生間嗎?”


    不是!


    蘇南媽就說,“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你。”


    “在醫院。”林陽笑了笑,“一麵之緣。”


    是了是了!


    蘇南媽一下子拉住林陽的手,“聽你姐說你是老師?”


    “是!”林陽就道,“小小教書匠。”


    “姑娘家做醫生做老師是最好的職業了。”蘇南媽心裏滿意的不得了,林家如今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孩子的品性各方麵都沒問題。而且,長的也好!眉清目秀的,見人也大大方方的。


    那就確定無疑了,就是這姑娘了。


    客廳裏哪個姑姑喊林陽,“來客人了,倒茶呀。”


    林陽應了叫蘇南媽隨意,自己先忙去了。


    蘇南媽偷著用手機拍了一張林陽的照片發給自家那位副局,附上一句話:在川菜館看到的姑娘是這個嗎?


    都是警察,眼睛毒的很。


    那邊秒回:是!比上次見瘦了二十五斤左右。


    蘇南媽心裏一喜,那邊又發來一句:是不是身體有哪裏不好了?


    胡說,人家二姐那水平,你覺得能是生病了?


    哦!那就是姑娘家減肥了。


    胖點瘦點這小事,隻要做自家兒媳婦,那還不能把孩子再給養胖嗎?


    蘇南媽再把照片發給兒子:你是不是嫌棄人家姑娘胖呀?看看瘦了多少?


    蘇南坐在副駕駛上,司機是他一朋友。拉來充當司機的。今兒這排場就得大,他找了小二十個人來,顧鑫那邊也差不多。顧鑫跟四爺正在後麵說話,談的還是錢的事,俗氣的很。他的手機就響了。自家老媽的,點開一看卻嚇了一跳。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林陽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了。


    一瞬間他的心亂了,手裏捏著手機放在側麵,不敢叫別人看見。黑屏了又點開,再黑屏了再點開。


    照片上的林陽瘦的衣服都撐不起來了,雙腿瘦的跟兩根筆直的筷子……怎麽看怎麽可憐。


    她這會子拿著水壺要去添水,照片上的其他人臉上都帶著笑……她也在笑……隻是那笑……完全沒有之前的爽朗。就是那麽恰到好處的笑。


    他一直覺得,人要是笑的太恰當了,那就不是真的笑。


    林陽要是知道了,一定得噴他:未來婆婆看著呢,我不得笑的矜持一點呀。


    當然了,她這會子不知道。要是知道有這樣的效果,想來她是驚喜的。


    還沒見人呢,蘇南的心有點亂。沒病沒災的,好好的,短時間內怎麽瘦了那麽多?


    他不得不往自己身上想……可越想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早上九點整,結親的人就到了門口了。小區門口貼著大大的喜字,這是四爺給安排好的,保安拿錢辦事,一早就給貼上了。小四昨兒晚上又叫了朋友幫忙,把小區門口到樓門口的路,隔一段就給路邊的樹上掛一小小的紅燈籠。這會子兩邊就更顯的喜慶了。


    小區裏好些人都停下來看,因為近來的一水的百萬以上的豪車,開進來的就有三十多輛。


    消息靈通的就知道,是小區裏那個大夫結婚了。


    單元樓裏,因著給各家瞧病,大家比一般的鄰居熟悉。人家都是自發的給電梯裏樓道裏布置了,蘇南拎著一包的東西,挨家挨戶的給人家掛在門把手上。這些都是顧鑫叫酒店準備的,東西不貴,是個心意。


    這會子林家都擠不下了,醫院女大夫和護士在薑敏的帶領下,把門擋的嚴嚴實實的,也不要紅包。就問外麵:結婚以後,誰來洗衣?誰來做飯?誰來帶孩子?等等等等。


    外麵的小夥子也多,除了蘇南和顧鑫這種的,四爺那邊的師兄弟和公司的人就來了好幾十人。


    因著路遠,也沒大鬧,熱鬧熱鬧就完了。


    四爺接了桐桐出來,客人已經三三兩兩的往下走了。


    四爺請林家夫妻坐在上首,跪下去規規矩矩的磕頭。


    啥話也沒有,可那一板一眼肅穆的樣子,不僅看哭了林忍讓和齊芬芳,連邊上看的人心裏也不是滋味。


    林忍讓把人扶起來,“好了……好了……以後好好的……別叫我跟你媽操心……”


    四爺鄭重的承諾,“有我在,我保證叫她一輩子平安喜樂,無憂無愁。”


    好!好!好!


    跟父母見了禮,這就該走了吧。黃廣平都要扶白老起來了,卻不想徒弟說了一句,“師父,您扶老人家坐好,受弟子一禮。”


    啊?


    雖要老規矩講‘天地君親師’,可如今這師徒關係,很少見這麽鄭重的。


    何況,這個弟子是半路撿回來的。沒教給人家什麽,反倒是受了人家不少好處。前段時間已經有人給一位在京的才退下來的國領導推薦他了。他的名聲是怎麽出去的?是教了一個好徒弟傳出去的。


    杜仁傑跟老左這些人多聰明呀,趕緊摁住了黃廣平,“弟子的孝心,您趕緊坐。”


    “是!您這也算是嫁閨女了。”


    白老摁住徒弟,“你是當師父的,受得住這一禮。”


    穿著喜服的一對新人,不用人喊禮,這幾拜幾叩,都帶著韻律。看的顧森的老公驚喜連連。他在博物館工作,研究的就是這些東西。這一對新人行的就是古禮。


    被小四叫來幫忙的朋友在邊上用手機拍呢,拍出來就發,得叫大家看看,什麽才是‘禮’。


    杜仁傑也在一邊拍呢,拍完就發群裏。


    群裏都是這個係統的人,叫大家看看,今兒不光是林雨桐結婚,今兒是白老和黃廣平在嫁徒弟呢。


    今兒這些對黃廣平來說其實是有些突然的,他給徒弟準備禮了,但今兒還真沒帶。隻給林家上了禮金。


    可白老是帶著的,他從兜裏掏出個布包,然後打開。


    裏麵是一本泛黃的古書,“……明兒我得去京裏一趟,這東西我就給你帶來了。這是我師傅傳給我的……我沒傳給你師父……也沒傳給別的弟子,為什麽呢?不是因為不認可他們,而是……這東西,我也研究了大半輩子,可惜,得來的終究隻是皮毛。往後這些晚輩,資質你最出色,而你也是最肯下功夫鑽研的……”


    其他弟子其實是走了半官途了,醫術不錯,但也隻是不錯,在吃老本攢經驗而已。沒有別的突破。


    這個賀禮可有點沉手了,林雨桐鄭重的接過來,別的沒有,再次拜謝。


    人也是怪,之前來送嫁,是覺得該來送嫁。可此時被人家孩子那般鄭重對待,心態就不一樣了。黃廣平陪著白老上了車,師徒倆在路上說話。


    白老就說黃廣平,“多個徒弟,就是多了個子女。如今沒人看重這些規矩了,但你能遇上把規矩當規矩的弟子,是你的福氣。”


    是!


    黃廣平就道,“我本來也是打算把您當年送給那套針轉送給她的……”


    白老笑了一下,也不拆穿弟子,隻道:“你送給她的不少了。你替她擋了多少是非,她心裏清楚……這是個心裏明白的孩子……”


    林雨桐就是那麽想的,她在醫院處處順利……憑什麽?別覺得你的本事大,所有人都看你順眼。其實,看你不順眼的人多了,但是敢動你的人卻沒有。這些人不是怕一個小大夫,而是怕這個小大夫身後的人。黃廣平是給予了她很多庇護的。別管你需要不需要,事實上,就是因為他的存在,少了很多麻煩。


    今兒跟四爺過來一塊迎親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顧眾。


    昨兒顧鑫到村裏去了,顧眾也就跟著跑過去了。他今兒就是過來幫著處理路上的突發狀況的。因此,坐在頭一輛婚車的副駕駛上。


    四爺跟桐桐都沒法說話了,路上就聽顧眾說婚禮的安排了。


    而緊跟在後麵的車,坐的是林忍讓和齊芬芳,一個車能做五個人。後排三個,因此林陽跟著父母擠在這輛車上。叫小四招呼薑敏那些人去了。


    而陪著林忍讓的,除了蘇南也沒別人了。他今兒是媒人,也是男方的陪客。


    這會子一邊跟林忍讓說尹家那邊安排的情況,一邊在鏡子裏悄悄的看林陽。


    可林陽呢,全程都靠著窗戶,臉看著窗外,頭發遮住這半張臉,一句也不多說。


    齊芬芳還以為林陽不舒服,“……早上叫你吃點,你是不是又沒吃。暈車了吧!”


    “沒有!”林陽聲音軟軟的,低低的,“沒事,我吃了點的。”


    “吃了一個雞蛋叫吃飯呀?”齊芬芳忍不住抱怨,“這大喜的日子,病懨懨的……”


    蘇南就摸了一個送禮的小袋子扭身遞給林陽,“吃點吧……糖和點心……”然後又遞了水杯過去,“怕噎就喝點水。”


    林陽心裏笑,特別想吃。她知道訂做的糖和點心的味道是特別好的,但距離勝利隻一步了,她都要拒接吧……想想還是不行。明顯一猶豫,然後伸手接了,接的時候‘無意’碰了他的手一下,然後把禮袋接過來了……順手打開,糕點的清甜味撲鼻,她卻隻拿了一小塊桂花糖塞到嘴裏,含混的說了一句‘謝謝’,就又保持之前的那個動作去了。


    齊芬芳見蘇南還在取杯子就道:“算了小蘇,別管這丫頭。最近一直都這樣,不好好吃飯,一問就是不想吃……也不知道一天腦子裏想啥呢。四十來天的工夫,就瘦成這樣了。”


    是!兩人攤開說到現在可不就是四十來天嗎?


    他好似隨意的問了問,“沒叫林大夫給看看……”


    “怎麽沒看?”齊芬芳也怕人家覺得自家閨女身體不好,就道,“沒啥毛病,就是不想吃飯。”


    蘇南就沒法再問了,他捏著手機手放在下麵,一遍一遍的打字:為什麽不吃飯?是因為上次我的話心裏不痛快?


    打出來又刪了,刪了又打上去,才說要發出去呢,結果車子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了。


    蘇南收了手機,搖下車窗朝外看,結果就見顧眾從車上下來了。


    眼看就到了,車突然停下來了,他趕緊下去,“怎麽了?”


    顧眾就道:“……前麵一家結婚的,拐角的地方車壞了。”


    車壞了挪挪呀!


    堵在這裏算怎麽一回事?


    這都到鎮上了,哪裏不壞,偏壞在進村的路口。


    楊林這回真不是找事,主要是他找的迎新媳婦的婚車,就是村裏剛子的二手麵包車。新媳婦家也不遠,離這裏七八裏路,家裏的情況也不好,彩禮要了兩萬,其他的卻都不要求。那當然是能省就省了,借來的車總比租來的劃算吧。


    卻沒想到二手車毛病多,偏這個時候出毛病了。後麵跟著裝嫁妝的車,都是三輪車,上麵用塑料布蓋著滿滿當當的嫁妝。


    親戚們都是自己騎著電摩過來送嫁,後麵墜著好些人。


    四爺和桐桐長龍一般的車隊從西邊過來,而林家迎親的從東邊過來,聚集在鎮子上,從鎮子進村的路就這一條,之前四爺去接親的時候走的不是這一條,而是另一條更窄的山路,繞到別的鎮子上再去省城,就為了不走回頭路。


    楊林肯定也一樣,這麽接親回來的時候省事,節省時間。


    楊林出發的倒是也不晚,九點半就去接親了,按說十一點差不多就回來了。可那邊上花轎卻滿,新媳婦的奶奶抱著孫女哭的不撒手,丈母娘又拉著閨女在屋裏一遍一遍的交代……時間一耽擱就給晚了。偏車壞在這個地方。


    顧眾一過去,楊林就知道啥意思,“那您喊人來……咱把車往邊上推一推……”定這個日子不是他的意思,但父母給選的,說不聽。原想著能避開,卻沒想到直接撞上了。


    楊林覺得讓一讓就讓過去了,這事年輕人不講究的。


    顧眾在鎮上人頭熟,再加上四爺這邊的年輕小夥子多,一招呼,呼拉拉幾十個人就過來了,推到一邊就行。這楊林媳婦的娘家人也沒人攔呀!完了給人一紅封是個意思算了。


    結果都要推車了,車門子從裏麵被拉開,跳下來一個穿著婚紗的姑娘。


    還挺好看的,個子高高的,手裏捧著一束塑料花。她擋在車前麵,“……我不讓……你們當我傻……我可不傻……我媽都說了……要是撞了棺材,就要錢,至少得一千……要是遇上花轎,就千萬得要跟新娘子換一件東西……咱不沾人家的福氣,但福氣也不能叫人家沾了……”說著,還揚起下巴,傲嬌的‘哼’了一聲,然後就衝著林雨桐這邊來,“新娘子你下來……我跟你換樣東西……”


    林雨桐皺眉,就見她從頭上取了一件頭飾,農村那種婚紗配的頭飾,都是塑料質地的。


    像是個發卡的樣子,她伸著手往出遞。


    林雨桐看了看身上,身上的掛飾是兩個妹妹給買的,腰上一圈的金葫蘆,個數不少,但卻是親人送的祝福,能隨便送人嗎?


    她才要說話,四爺已經下車了。


    蘇南就跟顧眾說,“給個大紅包,兩千的都行。”他也聽出來了,這新娘子的腦子好像不大好的樣子。


    顧眾就去找楊林,楊林都是懵的,別人都看得出來腦子有毛病,他哪裏能看不出來。但他之前並沒有聽說這姑娘腦子有問題,自家媽隻說是不愛說話,性子有點倔,認死理。


    之前見過幾次,也說過話,不多,但看著挺機靈挺單純一人,怎麽會腦子有問題呢。


    他這會子都傻了。


    顧眾一看這模樣,就去找這媳婦的娘家人,“兩千塊錢……咱就叫事過去了。”


    可娘家人這會子當心的是婚事黃了,怕楊林反悔不肯結婚呀。


    於是那孩子的媽先道:“那不行……而且,我瞧著我閨女好像不對勁呀!這像是被啥給撞克了!好好的孩子……這會子瞧著咋像是個傻子咧……你們叫那邊的新娘子下車……下車來……要他們一件東西咋了,我閨女這會子非要,那肯定是有非要的理由呀……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顧眾才要說話,那邊一輛電摩蹭的過來停在邊上,來的正是馬駒子。


    馬駒子低聲道:“老嫂子,咱別這麽著。你家離鎮上就幾裏路,咱鄉裏鄉親的,誰家有點啥事咱能不知道呀?你家孩子啥樣,經得住打聽不?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過去就能把你的根底給刨出來……”


    話裏已經隱隱有了威脅的意思。


    這家人還真懼怕了。就怕馬駒子這樣的。


    馬駒子還要說話,突然就聽邊上誰喊了一聲:“新娘子下車了……”


    是!林雨桐下來了。


    小四和林陽扶著她下來的,這個出嫁的姑娘是個心智不全的姑娘,林雨桐隔著車窗看到了一雙澄澈的眼睛。她在雨裏一身狼狽,卻固執的伸著手,手裏捧著一個塑料的發卡。


    這發卡不值錢,但或許它就是這姑娘最喜歡的東西。


    婚姻是未知的,但她出嫁未嚐不是懷著對婚姻最美好的憧憬,怕任何意外出現。


    她下來非要換一樣東西,不是因為知道你身上的東西貴,是怕衝撞了會導致婚姻有波折。


    林雨桐就在車上用電話溝通了林陽和小四,得了她們的同意,然後下來了。婚鞋沾了水,裙擺沾了水,沒關係。她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從腰上拽了一個小金葫蘆下來。林陽又把紮頭發的紅絲帶解下來給林雨桐。


    林雨桐給穿在葫蘆上,送到這姑娘麵前,“這個……跟你換,行不行?”


    姑娘眼裏先是懵懂,然後就歡喜,“行!”說完又看林雨桐,似乎還想摸摸人家的衣服,但到底是忍住了,縮回了手,呐呐的道:“姐姐真好看。”


    “你也好看!”林雨桐接了對方的發卡,遞給四爺。四爺伸手給她卡在頭上。


    林雨桐笑著叫這姑娘看,“我戴著這個沒你戴著好看。”


    這姑娘一臉得意,“嗯!”說完了才想起什麽趕緊補充了一句:“姐姐也好看。我娘說人家誇我的時候我也要誇人家。”說著,她羞澀的伸手接了林雨桐手裏的葫蘆,然後朝著站在不遠處還愣著的楊林招手。


    楊林站在那裏不上前,他不傻,哪裏能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自己被自家媽給騙了,這姑娘壓根智商不全。


    這姑娘固執的站著,伸著手,手上放著那個金葫蘆,看著楊林。


    楊林一步一步朝後退,不是,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這姑娘的媽這會子嘴也不硬了,眼裏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低聲喃喃的道:“……我家孩子不是生下就是傻子的。是發燒燒成這樣的……她也不是傻子……她就是……就是認死理……她是好孩子……她啥活都會幹……”


    她也沒要彩禮錢,她是給閨女陪嫁了兩萬才找了這麽個腦子機靈肯吃苦的女婿的。


    自家孩子不是生來傻,所以將來生的孩子就傻不了。


    這會子沒人說話,馬駒子本想摁著楊林趕緊把今兒的婚給結了。可是他退了。


    剛才他在威脅女方的親屬,但卻沒想到尹振和新娘子下車來了。不僅下車來了,他們還以這麽的姿態出現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不用權不用勢……在弱勢的人麵前,他們願意選擇退讓。


    這是心性,也是氣度。


    他似有所悟,總算知道尹振明顯瞧不上劉梁卻為什麽不看好自己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就打了個電話出去,誰都沒注意到,那邊的巷子口不大工夫就停了一輛奔馳。


    楊林不動,那邊楊林的舅舅不停的推他,“趕緊的……你媽收了人家兩萬……錢都花了……你不是要承包山頭嗎?那錢不是我借給你的,是你媽交給我叫我借給你的……”


    楊林被推的上前,那姑娘被淋的妝容了也模糊了,卻對著楊林燦爛的笑,把手裏的小金葫蘆往前又送了送。這樣的眼神叫楊林的心像是被什麽揪住了。


    自己是個可憐人,這姑娘也是可憐人呀。


    他接過來給新娘子把金葫蘆掛在脖子上,然後拉她的手,“走……咱走回去……不遠了……”


    新娘子低頭看看腳上的鞋,是一雙高跟鞋,“這個疼……”


    楊林彎腰,“我背你!”


    可新娘子高且豐滿,楊林顯然是背不動的。第一下沒起來,差點摔了。姑娘心疼的看身上的婚紗,“穿完還得還人家呢。”


    像是孩子擔心弄髒了心愛的玩具。


    楊林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為自己,也為眼前這個姑娘。


    四爺叫住了楊林,拉了桐桐讓到一邊,“帶著你媳婦上車,坐我們的婚車走。”


    楊林愣住了:“不……”不用了!


    林雨桐卻拉了這姑娘送到車上,“咱倆換車坐吧。”


    這姑娘倒是不安起來,“……我不搶你福氣……”


    “我送一半福氣給你!”林雨桐一把將車門子關上了,示意司機開車。她卻退到一邊,站在四爺的邊上。


    楊林對著四爺:“我對不住你姐……替我說一句對不起。”


    四爺沒說話,車到了楊林跟前。楊林失笑,然後拉開車門子上了車。


    後麵跟著送嫁的三輪車,新娘子的父母到了兩人跟前二話沒說就給林雨桐跪下磕頭,啥話卻也說不出來了。


    等這邊送嫁的都過去了,馬駒子才過來,“叫了一輛奔馳,在路口停著。”


    林雨桐擺手,“不用了。”然後看四爺,“我陪你走回去。”


    四爺就笑,“我背你。”


    “才不!”林雨桐拉他的手,“我想你跟你一起走。”


    不會是負擔,是能陪你一直一起走的人!


    秋雨連綿,前麵一對新人手牽手在雨裏前行……後麵婚車一輛輛,緩慢的跟著。


    馬駒子聽到常蹲在路邊算卦的瞎子說了一句:人善福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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