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29)


    尹家收拾的很幹淨, 從大門口都能看出來。門口的對聯是四爺寫的,這字要去古玩街的字畫店, 一準能賣的出去。如今卻這樣貼在大門外, 山上的風大,隻用膠帶貼著的對子角此刻都有點撕開了。想來, 過不了正月十五, 就都掉的差不多了。


    林雨桐隻咋舌, “奢侈啊!”


    懂的人要知道把這樣的字貼在門口任風吹雨打, 不得疼死。


    裏麵的人聽到汽車聲了, 從裏麵迎出來。


    先是虎子和尹麗。虎子靦腆, 隻叫了一聲‘桐桐姐’就不知道該怎麽搭話了。


    倒是尹麗, 跟林雨桐常見, 話倒是多了起來,“天都黑了,還怕你們趕夜路。過年來回的車多, 一擦黑心就懸上了。高速不比在城裏轉悠……”


    是!高速路上出事就是大事。


    “我們開的小心。”林雨桐說著, 就往裏走,尹寶山和牛愛群從房間裏迎出來,“外麵冷, 快進來……炕熱乎著, 上炕去坐……”


    林雨桐應著,跟兩人問了好,就往裏麵走。屋裏換了不少新東西,炕上鋪的都是嶄新的。


    春節, 太還很冷。但尹家這邊鐵皮爐子開著,鍋上熱氣蒸騰。其實不必帶暖氣的屋子溫度低多少。


    行!上炕就上炕,林雨桐脫了大衣裳上炕去坐了,緊跟著,尹麗就擰了熱毛巾讓林雨桐擦手,這才往桌上端飯。


    一看飯菜,林雨桐就不得不說尹麗這姑娘很細心。


    大過年的,菜色並不是大魚大肉。她和四爺,如果沒有必要的應酬的話,自己吃飯晚上都很清淡。這是符合養生的。今兒這飯菜也是,玉米磣紅薯粥,菜多是鮮菜。黃瓜,小白菜,青椒炒蛋,唯一的葷菜還是涼拌的雞絲和豬耳朵。再搭上幾個黃燦燦的南瓜饅頭,晚上吃這個就很舒服了。


    一家子都不是很善於沒話找話的人,倒是林雨桐自己問了這段時間的家裏的情況。


    還種菜著呢?


    種呢!


    牛愛群不好意思,“閑著也是閑著……大棚裏種的青菜,年前這一茬趕不上了,要是天氣好,年後能趕上元宵節。”


    “現在的品種,產量都高。就是味道沒有以前的老品種好。”


    林雨桐一說這個,這就比較有話題了。先是菠菜香菜,都是趴在地上的那種好吃雲雲。一頓飯的時間就這麽打發過去了。吃了飯也沒啥事幹,不熟悉的人之間找話題,真不是特別容易。四爺拿了撲克,他和桐桐加上虎子和尹麗,圍在炕桌上打撲克。


    牛愛群在邊上幫著拿個瓜子花生,遞個水果啥的。尹寶山一邊坐在炕沿上給虎子當軍師,一邊在爐子上烤著紅薯條。


    家裏正熱鬧呢,門就被拍的啪啪響,“寶山哥……在家沒?您家的醫生媳婦回來沒……”


    聲音很著急。


    林雨桐一聽找她的,就知道,這必是誰家出了急事。


    果然,門開了,進來三個人,抱著個不大的孩子。孩子吃花饃,把棗子給卡在脖子上了,把孩子的臉都憋紫了。騎著電動車準備去鎮上診所,到巷子口了,看見車在,想起尹家老大帶回來的媳婦是省城的醫生,趕緊停下來了。


    林雨桐站在炕上把孩子接著,把孩子翻過來又一巴掌連著在脊背上拍了三下,‘咯’的一聲,孩子講喉嚨裏的東西給吐出來了,就是一個基本完整的棗子。


    再翻過來順了順,孩子就緩過來了,又抓桌上放著的桂圓。


    林雨桐給攔了,塞了蜜桔過去,“家裏有孩子,花生桂圓大棗這些,不能放到他們伸手能拿到的地方……”兩歲的孩子,這遲點真能要了小命。


    這家人千恩萬謝的,誰家的孩子不是心肝寶貝,大過年的,差點出了亂子。


    大過年的,沒多留,抱著孩子就告辭。林雨桐幾個要下炕送,幾個人都說不用,“常來常往的,不是外人,送啥呀?”


    出來進去的得把大衣裳再給穿上。讓一下是個禮,不讓送那就不講究那麽虛禮了。


    牛愛群把人往出送,小年輕兩口子帶了孩子往回走,孩子奶奶卻留下來跟牛愛群嘀咕,“剛才我本家的那位上我家去拜年,跟我說……看見何家的閨女攔住大振和他媳婦的車……半道上不知道說啥了……”


    她本家那位就住在村口那一家,最是個事多的人。


    但這人嘴裏卻沒個瞎話,不過是愛傳別人的閑話而已。


    何家的閨女?


    牛愛群就道,“是不是半道上碰上了說說話?最近借車的人多,那姑娘常往縣城跑,最近這公交到初四還是初五才開始拉人……上縣城不大方便。”


    公交車都是承包的,生意不好,是有這種情況。再加上好些小麵包車,人家是上村裏接人去,然後你要去縣城哪裏,直接給你送到地方。隻比公交貴兩三塊錢,選擇這種黑麵包車的人倒是多了。可這種麵包車運營不固定,人家也要過年走親戚,過年這幾天不想幹也就不幹了。因此才造成了這幾天想搭車很不方便的局麵。


    昨兒年三十,車都沒閑著。村裏這個那個的,都要用車,有的去接人,有的去送人,用車之後油給加滿沒有她都沒顧上問。


    牛愛群就順便說起了這個話,“……除了借車,或是想順道搭車,也沒別的事。”


    這孩子奶奶就道,“聽那位的意思,大概是覺得大振跟何家那姑娘搞對象了。”


    “那不可能!”牛愛群的聲音不由的就高起來了,“這都是胡說的。倆孩子雖然是一個村的,但我們大振多大了,人家何家的姑娘才多大?比虎子還小。不是一塊玩著長大的,不一起上學……大學也不在一個學校,畢業了我家大振就跟桐桐處對象了,那姑娘說是在啥旅遊公司當導遊,到處跑。這都沒在一塊的可能,咋搞對象?”


    “可不是!”這人就道,“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瞧著倆孩子挺好,可別叫啥風言風語的傳到你家那醫生媳婦耳朵裏去,再叫倆孩子鬧的不愉快了……不值當的……”


    兩人又低聲在外頭絮叨了不斷的時間,牛愛群這才關門回來。


    外麵風大,說話聲裏麵壓根就聽不見。四爺和林雨桐壓根也不知道這一碼事,幾個人玩到過了十點,這才要睡了。林雨桐和尹麗住一屋,屋裏不光炕燒著,空調還開著,冷倒是不冷。


    尹麗挺不好意思的端了尿盆進來,“半夜冷,起夜就別出屋子了。沒事……明兒起來我倒……”


    林雨桐給她和四爺把身體調理的特別好,睡前上了廁所,這一覺就到第二天早上,半夜很少有起夜的情況。


    她應著,就利索的睡下了。但是她聽得見,外麵並沒有睡。


    四爺那邊還沒有關門聲。


    牛愛群正問她大兒子呢:“……那何甜甜……你跟她熟嗎?”


    原主跟她算是熟悉吧。


    但四爺不能認呀!村裏就這麽大點的地方,一點風吹草動吹的滿村都知道。他堅決否認,“不熟。”


    “那今兒有人看見她攔你的車了?我跟你說啊大振,要是真有什麽,你就給我斷利索了!桐桐這樣的姑娘挺好的,別給我整那些歪的邪的……要叫我跟你爸知道了,我跟你說,打斷腿都是輕的……”


    成!成!成!


    您睡去吧,沒那事。


    “那她幹嘛攔車?”


    “沒說啊!桐桐下車去了,大概見車上有人,就沒說。”


    牛愛群心裏就嘀咕了,等把大兒子打發走了,她回屋就跟尹寶山說:“是不是那姑娘回頭聽說咱家大振的條件不錯,想纏上來?那姑娘可有心眼……”


    尹寶山就說她:“嘴上不能這麽刻薄。小孩子家家……許是有旁的事不方便說呢。你現在有點膨脹……”


    我咋膨脹了?


    你揣摩別人不把人往好的想,老是覺得人家要惦記你家的啥,這想法就是錯的。尹寶山就說牛愛群,“……那要是親家也那麽想,人家那條件,人家那閨女的條件,不得覺得咱們兒子是癩□□想吃天鵝肉呀。人家幾千萬呢,待人都實誠的很,都隻把咱往好處想。咱才有個啥?咱就有三個還不算壞的孩子,能有啥別人的強的地方。我跟你說,越是家裏的條件好了,越是兒女出息了,做人才越是得注意點。見人就笑,熱情點,不笑不叫人不搭,跟誰都得是一個態度。人家有事求上門了,有能力幫的就幫,不能幫的,也得把好話說上。越是過的富有了,才越是要把尾巴夾起來,這才是長久之道。要不然……人家背後不定怎麽罵呢。村東那誰家的兒子不是在稅務局呢?也不是官也不是啥的,你聽聽他說話那調調,你們背後咋罵人家的,將來人家背後還得怎麽講究咱們。你這婆娘,不長腦子。”


    “我不長腦子,那你之前咋不提醒我呢?”牛愛群翻身,壓著聲音嘀咕。


    尹寶山心道,我這不是這幾天才想明白的道理嗎?但是跟老婆他還得裝深沉,“你沒看你兒子這回回來咋辦事的?車回來了,你心疼的舍不得,你兒子說啥二話了?誰借都給,別的啥話也沒有。村裏的老少爺們,見人就散煙,跟誰都能蹲在一塊聊半天。半點架子也沒有。你在那跟你兒子念叨村裏的事,他全放在心裏。這家添孫子了,他給人家賀喜。那家兒子要結婚了,他熱情的問人家日子訂在哪一天了,需要幫忙就言語一聲。你說說,現在要啥有錢買不來呀?需要人幫什麽忙?可就是一句話,人家就覺得心裏舒坦。往後你也得注意著點!”


    知道!知道!


    牛愛群聽的進話,“不是我飄,是這半年的日子……過的順心順意的,我這大半輩子活不如人的那口氣……一下子順了。你當沒人笑話咱們呀?供孩子供的窮的呀,背後多少人嘀咕呢。說咱供大振不值當,要不然早給兒子娶媳婦抱上孫子了。我兒子現在出息了,我就得說給人知道知道……”說著,說話就含混起來,“有時候真怕是一場夢,一睜開眼就回到以前了。你說……打從嫁給你,有哪個年過的這麽順心的?哪一年不是年關難過,要債的都能把門給堵了。今年過年了,大兒子一把給了三萬,想買啥買啥……那種感覺,你不知道……”


    我咋能不知道呢?


    每年給人好話說著,看人家的臉色,硬著頭皮過日子的那些日子……我也怕!我晚上也做夢,夢裏老是捉襟見肘的過活……一夢到這個就嚇醒了。


    所以,才更得珍惜呀!


    牛愛群起身,更是笑臉迎人。今兒她不回娘家,要在家裏招待大姑子小姑子。


    一早起來,昨晚上把孩子卡住的那家人就來了,帶了不少東西,人家救了孩子,昨晚來不及,總得表示表示不是。從巷子那頭走到這頭,滿巷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有幾個夫人出來倒泔水,就湊過來聽閑話。那孩子奶奶說的有聲有色的。


    就有隔壁的老太太,年紀都該在八十往上了。兒孫不算孝順,跟小兒子一個院子住的,但老太太一個人住在後麵的老房子裏,屋子裏有鍋灶,她一個人住一個人吃。大過年的,團圓飯也沒老太太的份。


    這會子老太太搬了凳子在外麵坐著等著曬太陽呢,人家說她也聽著。等林雨桐出來潑水,就出聲叫林雨桐,“……是城裏的先生不?”


    老稱呼裏有把大夫叫先生的。


    林雨桐應著,把盆子順便往門邊一靠就過去,“老太太,是哪不舒服不?”


    老太太很幹淨,頭發一絲不苟,衣裳幹幹淨淨的。林雨桐就看老太太的氣色,氣色還真不錯。現在還真是這樣,越是兒孫孝順的,啥好吃的都舍得給老人買,叫老人吃的,往往老人的身體不怎麽好,血壓高,血脂高,好些病都是吃出來的。反倒是這些沒人管的老人家,身體好的還挺多。吃的不好,粗茶淡飯的,沒毛病。不用人伺候,啥都自己動手,哪怕是做的慢吧,但自己在活動,人家瞧著就精神。


    這位老太太就是,氣色還不錯。林雨桐伸手搭脈,然後就笑了,“老太太,您是高壽的脈象。您努力努力,保養保養,不說百歲的話,到了您老九十大壽的時候,我給您老拜壽。”


    老太太今年八十四了。


    有句老話怎麽說的,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孔子虛歲七十三去世的,孟子虛歲八十四去世的,一位是聖人,一位是亞聖。人們認為連聖人都過不了生死這一關,那麽普通人過這一關就不容易。


    這句話流傳的很廣,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七十三八十四的由來。


    老人隻把這句話記在心裏,年齡越是靠近這兩個時間點,心裏就越是害怕。


    老人家胸口堵的慌,這是嚇的。一說能過九十大壽,她這心就落到實處了。


    果然,老人家眼睛一亮,“神醫……你這一搭手,我都覺得好多了。這幾天胸口滿的,漲得,像是堵著啥東西,我才說瞧我有幾天好活的……”


    “您老身子康健著呢。”林雨桐就道,“就是腰和膝蓋不咋好了?腰疼,膝蓋疼,是不是?”


    是!是!是!


    這邊說著話呢,邊上說熱鬧的就圍過來了。


    老太太還問,“你聽你婆婆說了?”


    牛愛群在邊上,“老嬸子,我跟孩子說這個幹啥呀?您老這病……我從嫁到尹家,就聽您說腰疼腿疼的……這都多少年了?”


    疼是常態,不提都忘了。你兒女都不記得,鄰居也有自己的日子過,誰記得這個。


    老太太就說:“……是了,三四十年了……離了止疼片不行……我才說問問你,你們醫院有沒有過期的止疼片,不要錢的,給我帶點……”


    “有!”林雨桐說著就叫四爺。


    醫藥箱在後備箱,很多東西都是常被的。有自己做的丸藥,她拿出來叫牛愛群找了個不用的藥瓶,數了十粒倒進去,然後遞給老太太,“您拿著,這個每天吃一粒,早起就吃,連吃十天。”


    “不能多給呀?”老太太盯著林雨桐手裏的瓷瓶。


    “這個多給您也沒用。”林雨桐順手就給收了,“那十粒您先吃著。”


    邊上人一看人家的那瓶子就覺得東西貴,說老太太,“老嬸子,人家孩子沒要錢,不是人家的東西不值錢。這些您吃著,要是不疼了,再說。以後就是咱村的媳婦了,尹家又跑不了,還怕找不見……”


    老太太也不應聲,大概是還沒吃早飯,拿回去吃藥去了。


    這邊說閑話的人還沒散呢,老太太利利索索的給出來了,端著一碗雞蛋,大概有七八個的樣子,“……先生的本事大……才吃了……都疼的好點了……還疼……但不跟針紮似的……”


    走路是利索了。


    隔著幾家一五十來歲的嬸子,跟牛愛群差不多歲數,看得出來兩人關係不錯,這會子也覺得有點意思,就問林雨桐,“我這吃東西這兩天覺得咽的不利索……是不是上火喉嚨腫著……”


    邊上的人就道,“肯定是腫著呢。屋子裏生爐子,睡熱炕,我這嗓子一冬天都不舒服……”


    那個說,“熬點冰糖雪梨……放點幹橘子皮……天天晚上當水喝,頂用的很。”


    這嬸子就說,“熬了一冬了,也沒見好。咽炎藥,消炎藥啥藥都試了,也沒用。”


    “別燒炕算了,這邊用藥,那邊還睡炕,肯定好不了。”


    你一嘴的我一嘴的,林雨桐心裏就咯噔一下,抬手搭了脈就放了。


    這嬸子就問:“有啥偏方沒有?”


    “有!”林雨桐說著,就道,“等會子我開方子,叫尹振給您送過去。”


    成!“隻要有方子就成!”


    說著話,就都三三兩兩的散了,該吃飯了。


    四爺這才問桐桐,“啥病?”


    牛愛群嚇了一跳,“不是上火了?”


    林雨桐跟牛愛群道,“病不好!去個人叫她的家人,趕緊的。”


    虎子放在筷子就走,林雨桐叮囑道,“……找個借口,別叫病人知道。”


    噯!


    病不好,代表的意思就是絕症,大部分情況就是指癌。


    牛愛群心跳都快了,“啥癌?”


    “食道癌。”大年下的,診出這麽一個病來。


    虎子叫那家的兒子,“大明哥,你今兒去你鎮上不?”


    大明子就出來了,手裏半拉子饅頭,“去啊!”老丈人家在鎮上。


    “鎮子高家的食堂對麵那個院子,是嫂子娘家的不?”虎子一邊問著,一邊給大明子使眼色,意思是出去說話。


    大明子還當是說房的事呢,一邊說一邊就道,“是你嫂子她堂叔家的……”


    虎子就朝裏麵喊:“嬸子,大明哥跟我去我家吃飯,我爸有點事找大明哥打聽。”


    這嬸子在裏麵應著,“是給你小子娶媳婦要買院子吧?”


    虎子嘿嘿嘿的笑,“您先吃飯。”


    隔著兩家,人很快的就到了。


    到了大明子才知道啥事,“癌?”


    這怎麽可能呢?


    自家老媽能幹的很,家裏家外的啥都料理的利利索索的。就是喉嚨有些腫了,怎麽就癌了呢?


    這一瞬間腦子都是嗡嗡嗡的,林雨桐給開了方子,“你去縣城的中藥房抓藥,鎮上的藥店藥怕是不全。這事別叫你媽知道,先吃這藥,就說是我開的方子……等過了大年下,你帶著去縣醫院去消化內科,做個檢查。這個病,早發現,早治療,也沒你想的那麽害怕。但就是一點,病人的心態很重要。能瞞著就先瞞著。”很多病人,都是一聽絕症,然後精氣神沒了,不到一周下不了床,不出兩月,人就沒了。


    這就很要命了。


    一般在醫院,醫生檢查出這個病,都不會告知病人。從人性化的角度講,對病人來說,這特別殘忍。都是告知家屬,叫家屬配合。


    本來應該是馬上去檢查的,但大年下的去檢查,也就瞞不住病人了。


    因此林雨桐選擇先給開了藥控製著,拖個十天半月的,等過了正月十五不管找什麽借口去查查,看看情況也行。


    她該交代的交代了,大明子似乎是懂了,似乎是沒懂。滿口的應著,帶著方子出門回家,跟他媳婦偷著商量,“這怎麽可能呢?”


    他媳婦更不信了,“一號脈就說有病?你信啊!才多大年紀,把脈能把出來?”


    說的就是啊!


    他拿著藥方子,“給媽抓藥不?”


    “抓啥藥呀?”他媳婦就道,“藥是隨便吃的嗎?既然她說的要緊,也別叫人說咱拖的媽不能瞧病,不把咱媽當回事。咱今兒也不回我娘家了,咱先去縣城。醫院總有值班的,估計人還不多,咱拍個片子就回來,是不是的……拿片子說話。”


    這媳婦說著,就去前頭巷子,“你去借剛子家的麵包車……大振的車在巷子口,但咱也不能去接,還說咱不信他媳婦……”


    大明子覺得有道理,利索的去了。這邊家裏的媳婦就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叫她婆婆換衣服,“咱出個門去……您趕緊把出門的衣裳換上。”


    出啥門牙!


    這嬸子看邊上放著方子,都印上水因子了,就道:“哎呦!怎麽就給弄成這樣了?看不清了!”


    兒媳婦的態度不算多好,好像心情不怎麽美麗,“啥破方子?您說有意思沒意思,一摸脈就說您是癌症,大年下的,有這麽咒人的嗎?什麽大夫呀這是!媽,咱今兒就去醫院,去瞧瞧。”


    當婆婆的都傻了,“說我是癌症?”


    “還是食道癌!”兒媳婦語氣不屑,“江湖騙子都沒這麽騙人的。”


    當公公聽了一耳朵,就急了,“那不能耽擱……得去醫院。”


    這嬸子心都亂了,當然也覺得荒誕,她也沒覺得有大毛病。


    家裏人這個一說那個一說的,她也覺得不可能,肯定是誤診了。


    一家子還不好意思把借來的麵包車開到門口,因為得從尹家門口過呀。幹脆算了,走著去前麵的巷子吧。


    這兒媳婦心裏特別不爽氣,碰到人就少不了把尹家這烏鴉嘴媳婦數落一遍。因此,這一家人剛離開村子往縣城去,村裏八成都知道尹家媳婦給桂蘭嬸子診斷出食道癌的事了。


    背後咋叨咕呢,尹家不知道。尹家幾個姑姑今兒過來,也都是拖家帶口,哪家不是好好幾口子。見林雨桐在,一個個的都不吝嗇,兩百三百的給林雨桐塞紅包。


    在農村,給這麽多錢的紅包就不算少了。


    家裏和和樂樂的,有個小矛盾吧,大年下的,都沒人找不自在。


    尹家都挺好的,卻不知道那邊,大明子被醫生叫到辦公室,開口就問說:“你是病人的誰啊?”


    “兒子,親兒子。”大明子都緊張了,一被單獨叫,他心裏就咯噔一下。


    醫生就道:“……你先有個心裏準備……這個病不好……”


    隔了兩小時,他又一次聽到了這句話。


    大明子恍惚了一下,手摁住桌子,“啥病啊?”他帶著期盼的看向醫生,但願不是聽到的那樣。


    醫生說:“食道癌,不過,好在是早期。”


    還是一樣的話。


    醫生的話不斷的傳來,“……咱們醫院能診斷,但是治療上,你最好盡快帶病人去上級醫院……”


    上級醫院?


    “大夫……哪個醫院瞧的最好?”大明子看向醫生,“您告訴我,我馬上帶我媽去……”


    醫生這個圈子,消息還是靈通的。


    他看看眼前這個患者家屬,穿的不算多好,說實話,手術化療再化療,一般的家庭真負擔不起。他就推薦了兩個,“第一個,去省一。省一的中西醫結合,你去掛一個叫林雨桐的大夫的號。第二,去省腫瘤醫院,那裏的手術做的不錯。”


    第一個是比較經濟的選擇。


    那位大夫雖然還沒有哪個被完全控製住的病人,但因著師門顯赫,大家還是願意信的。


    當然了,病人要是不信中醫,可以去腫瘤醫院嗎?這是病人的自由。


    大明子並不知道尹家的媳婦就叫林雨桐。


    尹家人隻說兒媳婦在省一工作,哪個科室沒說。具體的名字,他們也不叫全名呀!都是桐桐、桐桐的叫。因此,他腦子裏記住這個名字,卻沒有跟林雨桐聯係在一起。


    拿著拍的片子和診斷證明出來,家裏人就啥都明白了。


    大明子就道,“媽,咱直接去省城。”


    “不去!”桂蘭嬸子就道,“從來沒聽過這個病能治好的。花那個冤枉錢幹啥?大振的媳婦不是給開了方子嗎?就喝那個吧。”草藥也不值錢,何必幾十萬幾十萬的往裏砸呢?家裏為了給兒子娶媳婦就拉下饑荒了。哪裏有那個閑錢。


    這哪成呢?


    兒媳婦這會子都後悔了,尤其是被大明子一瞪,就知道自己闖禍了。不該多嘴跟婆婆說了猜測,這會子婆婆也知道病情了。不用想也知道,叫一個人回家等死,這個打擊有多大。


    要真這麽沒了,大明子還不得埋怨自己一輩子呀,不管能不能治,咱得積極的去治。這是態度問題。


    “媽,咱給治,砸鍋賣鐵,我沒二話的。”兒媳婦說著就道,“這麽著您看行不行,咱先回家,明兒一早,咱搭車去省城。”


    “對!”男人也說,“老婆子,得治呀!”


    一家子在縣城耽擱了耽擱,進鎮子的時候,跟四爺和林雨桐的車擦身而過。


    這家人搭車要去省城,可明早去縣城還得人送。於是,就找麵包車的主人剛子去了,“明早早起得麻煩你送一送……送我們到縣城。人家大振的媳婦診斷對了……是食道癌。”


    啊?


    剛子就道,“送到縣城幹嘛呀?不夠折騰的!”他把鑰匙又扔回去,“車你先開著,走親戚啥車不行啊?治病是大事!對了,趕緊去找大振……他對省城熟悉,他媳婦又在醫院……對了,你要去哪個醫院?”


    “省一!”


    “那更得快了,人家媳婦不是在省一嗎?專家號不好排呀!”


    對!對!對!


    大明子先回家,跟家裏商量給人家大振媳婦帶點啥,上門求人嘛,哪裏好意思空手。又是大過年的!


    結果這一耽擱,尹家就湧了不少人,都是找他家兒媳婦的。


    “……可真準,大明子媳婦還不信,今兒跟我說的時候還氣呼呼的……”


    “可不是!這本事……我這肩膀疼了有些年了……你看我這胳膊都舉不起來了……吃這裏的藥,用那裏的藥的,錢沒少花,病沒治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尹家聽明白了。感情人家之前不信呀!


    這會子人走了還說啥呀!


    牛愛群心裏就吃氣了,隻道,“年輕人嘛,不信也是正常的。人也走了,等啥時候回來再說。”


    “是在省一上班不?哪個科室呀?”


    怕有人打著這邊的旗號找上門去,整天支應這個事,牛愛群就不肯說,隻道,“我也沒問。醫院大的很,我也叫不上來是啥科室。”


    “你們家姑娘不是在省一食堂幹過嗎?她不知道?”


    尹麗就道,“桐桐是保健科的專家……”


    這是實話。


    但保健科這個科室到底是幹嘛的,村裏這些人上哪知道去?他們認知裏就是給人做保健的!保健是啥?是沒病但是防病的。


    大致就是這個樣子了。


    還有人問:“我都沒聽過保健科!縣醫院就沒有這個科。”


    一般的醫院都沒有這個科。


    尹麗隻道:“這個科室對外不接診。”


    哦!那就是不好找,雖然在醫院,也沒啥權力。人又年輕,怕是也沒那麽多關係。


    但是能把脈的話,下次回來叫把個脈,看看身體有沒有大毛病這總行吧。


    大明子還沒出門,就有多事的把再尹家聽到的原模原樣的搬過來了,“……你們去找總能幫上點忙。你們跟尹家關係好……問問怕啥?”


    要是尹家不知道中間這事那就找去也行,但人家知道自家不信,大明子兩口子拉不下臉。


    大明子媳婦就道:“現在求熟人不求熟人都一樣,該掏的錢總得掏的吧。我們打聽了哪個醫院哪個科室哪個大夫……自己掛號也是一樣。”


    家裏人想想,好像也是這麽一個道理。


    結果到了醫院才知道,這個大夫的號不好掛呀!


    人家隻早上八點半到十一點半看診,一天隻十個號。大年初六人家才來上班,但是半個月的號都被年前搶完了。醫院最多隻能提前半月掛號,也就是說,要明兒一早掛號,那也得再半月之後才能看。


    大明子心裏急呀,愣是花了一千六買了初六的黃牛票,把他媳婦心疼的夠嗆,當天回去好一頓在村裏宣揚,得叫人知道他們孝順,肯花錢。又說這個林雨桐大夫怎麽怎麽了得,票如何如何緊俏。


    這話傳到尹家,尹寶山叫一家子:“閉上嘴,別提前說。”


    不花錢不值錢貴,知道貴了,人情送出去才值錢。


    於是,林雨桐初六上班,分診的喊了今兒的五號進來,卻沒想到進來的是這一家子。


    這一家子也愣住了,桂蘭嬸子看著坐在辦公桌後麵正低頭喝茶的人,叫了一聲:“桐桐?”


    林雨桐抬頭跟他們麵對麵,這下更看清楚了,可不就是尹家的兒媳婦。


    大明子不好意思,“您看……怪我……都怪我……”這錢花的冤枉就算了,一趟兩趟的往省城跑,人也折騰的夠嗆。


    林雨桐苦笑不得,起身扶病人,“嬸子……您叫我可怎麽說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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