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38)


    英姐兒跟著去了行宮, 作為侄女去見了皇後,出來之後替皇後捎信給她二叔許時思, 然後小丫頭確實去見了許時思, 第二天許時思就去行宮見了皇後。


    這行蹤上完全沒有問題。


    再去查,無非是許時思身邊又收了一個美人, 這個美人卻是教坊司出身。


    這像是中間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插曲。


    確實是看不出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在沒有人手的情況下, 隻能借用李誠的人盯一盯許時思的行蹤來驗證英姐兒的話。可這些行蹤太正常了, 倒真叫林雨桐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心了。


    四爺就看桐桐, “你現在的心境真是不成了。不能隻為了盯一件事啥也不幹吧!嘴上說過日子過日子, 你倒是好好的過日子呀。該冒頭的你叫他冒頭, 冒出頭來再收拾也行。你這毛病總是喜歡找洞, 然後往洞裏扒拉。那這扒拉出來的可能是毒蛇, 但更多的大概就是螞蟻窩。把你也累的,把我也折騰的。練心境練心境,重要的不在要發生的事, 而在於你的心境。你著什麽急呀?”


    把林雨桐說的, “那就不管了?”


    “造反三五年的能成事嗎?”四爺就問。


    那好像是不能。


    “既然不能,那你能三五年七八年成十年的啥也不幹指跟他們耗著?”四爺就拉她洗澡去,“趕緊的, 在侯府裏當當你的太太奶奶, 沒事宅鬥宅鬥,外麵的事有我……成不?”


    你叫我去宅鬥?


    殺雞焉用宰牛刀!


    “你看你這心態就不對了!”四爺朝北邊指了指,“那塊石頭在那裏擺著呢,鎮我也鎮著你。心態……心態……你得知道它在試你的心……你的心裏老裝著山河大地芸芸眾生, 他不答應。你得叫他放心……你得有小女人的平常心……哪怕幻想出一兩個假想的情敵出來吃吃醋,也比你一個人在這裏沒頭沒腦的四處碰壁牆,懂得吧!能開掛的人,那個個都不是凡人。人家都不急,你急什麽?”


    被四爺給說了!別的還罷了,假想敵是個什麽意思?


    這話真就把林雨桐給觸動了:“你說……萬一這破石頭真叫咱倆慢慢的忘掉很多事……你說會不會有一天,你也不記得我了,我也記不得你了……咱們倆麵對麵擦肩而過,我們都沒認出彼此來……”


    這麽一說,突然就傷感起來,她使勁的往四爺懷裏鑽。四爺正說安慰兩句呢,就聽她又惡狠狠的道,“一定得找出他來,然後狠狠的摁死他。”


    四爺:“……”你要是哪一天徹徹底底的做個小女人,我也覺得挺好的。你這動不動要摁死誰的……我都覺得以後我可以下崗了。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站在你身後為你鼓掌嗎?


    她也別狠狠的摁別人了,四爺先狠狠的摁她:睡覺!


    什麽都沒發現,那林雨桐就把英姐兒當普通的孩子。早上起來,都去演武場。連瑞哥兒都起來,跟著走兩圈,然後在林雨桐這邊打兩趟拳。林雨桐主要是帶幾個姑娘。琳姐兒隻是跟著跑一跑,然後就真不成了。倒是璿姐兒和文嵐兒,兩人是真的跑完跟著舞劍。別看這劍跟劍舞似得,真多練兩年看看,三五個壯漢是近不了身的。林雨桐建議英姐兒練這個,好看塑身又對身體有益,隻要耐心,確實是能防身的。


    但英姐兒對箭術卻特別癡迷。說是學qiang法,確實也跟著學,但是對箭術卻從來沒有放棄。


    林雨桐專門從庫房裏找了一把好弓給英姐兒用,“……你二舅的長弓,你現在用不了。不過隻要有材料,你小舅也能給你做一把差不多的。這個不急……得循序漸進……”


    不急?


    當然很急!很急很急!


    人啊,總是說書到用時方恨少,這習武也是一樣。不到用的時候,你就不知道好好習武的好處。


    她這麽想著,隻靦腆的對著林雨桐一笑,然後對著靶子,又放了一箭。


    胳膊肯定還是疼的,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異色。林雨桐突的心就軟了,不管她是怎麽一回事,但能這麽努力的堅持……就挺不容易的。她接過她手裏的弓箭,“看著……”彎弓搭箭,放手,然後正中靶心,“看清楚了嗎?”


    清楚是清楚了……可看別人做起來容易,自己想做到卻是極難的。


    英姐兒握著弓箭,垂下眼瞼,像是在調整姿勢,但手卻不由的顫抖起來了。從來沒有過的懼怕從心裏湧了起來。當年……當年四舅母這麽厲害的功夫,可是結果呢?結果還不是戰死在城牆上。


    四舅戰死了,四舅母守著四舅的屍身,手持一杆鐵qiang就站在城牆上。她又堅守了三天三夜,力竭而死。


    然後呢?


    然後……她和四舅的屍身就被掛在城外的旗杆上。


    王圖霸業嗎?


    有些人的王圖霸業就是踩著親人的屍首一步一步爬上去的。那這樣的王圖霸業誰都別要,誰要我就要伸手剁了誰。


    她惡狠狠的,狠狠的拉開弓,放了一箭出去。


    林雨桐扭臉看她,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她:“挺好!不過,你的筋骨還沒長好,得循序漸進。這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英姐兒收回已經隱隱作痛的手臂,然後朝林雨桐笑了笑點點頭。


    林雨桐轉身去指點文嵐兒去了,這姑娘學別的都很有靈性,但除了習武。她習武遠不如璿姐兒有靈性,“武跟舞不同,武再像舞,那也在於能不能殺人。所以,舞稍微改動一點沒關係,隻要優美好看。武則不同,武差一點,那差的就多了。動作到位了,丟命的是對方,不到位了,丟進去的就是你的命。可明白?”


    明白!


    但把動作做的那麽大開大合,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我再試試!”嵐姐兒收了勢,重頭開始。


    英姐兒則看著文嵐兒目光沉沉的,不過隨即就垂下眼瞼,手重新挽上了弓箭:清嵐公主!文華皇後文華太後的掌珠!


    嗬!


    吃早飯的時候,英姐兒問外祖母,“二表姐的婚事訂在臘月,我三表哥跟文家姑娘的婚事,訂在什麽時候?”


    徐氏叫吳姨娘給英姐兒補菜:“……你三表哥到了臘月就給你二舅母守完孝了。也不能再耽擱了。至於你三表哥……文家也才沒了一年,少說得到明年冬裏或是到後麵春上……”


    守孝守三年,其實兩年三個月就差不多了。明年年前年後都行。


    至於文氏在宮裏的事,徐氏不覺得有告訴一個孩子的必要。


    英姐兒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也是!我把這一茬事給忘了……二表姐夫都沒見過,聽璿姐兒說,是個極好的人。”


    “六爻啊……是極好的。”徐氏說著就看吳姨娘,“老四倒是給琳姐兒找了個好女婿。”


    吳姨娘馬上笑眯裏眼,“……前兒孫家還來人了,三奶奶直接給撅回去了。”


    是說孫家給庶子求娶琳姐兒的事。


    徐氏就滿意的笑:“孫氏這回沒犯糊塗。六爻就是咱家的姑爺,任他是誰來……出身再好,再是富貴,抬坐金山來都不換。”


    六爻?


    以前隻聽下麵的人二姑爺二姑爺的叫,璿姐兒說起來都是二姐夫如何如何。在長輩麵前,她不好打聽二表姐的女婿。而其他事又急又緊迫,暫時沒顧上。


    這會子聽見了,是叫六爻!


    六爻?


    聽過這個名字嗎?好像在哪裏聽過。但願這個六爻是個極好的人,能善待二表姐。誰能想到一點變故,竟然把二表姐的夫家給牽扯進去了。其實以前那位二表姐夫還不錯,雖說沒大出息,人也有些古板吧,但至少成親以後沒走大褶子。要是沒有韃子打來,也一定能好好的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的。可惜,禦史人家重名節,在破城之前,一家老小都掛在房梁上,一門死絕了。


    總以為能改變很多事的,但有些改變猝不及防。禦史一家還是死了,唯一覺得欣慰的就是,好歹二表姐還活著……


    吃過了飯,她回房看書去了。對外,她是這樣的習慣。


    徐氏還跟吳姨娘道:“這孩子……她爹管的太嚴了,姑娘家,還是想璿姐兒那般才好……”


    璿姐兒?


    已經走到外麵的英姐兒腳步一頓,璿姐兒啊璿姐兒……


    她快速的回了屋子,她不叫人進,是沒人能進的……一進屋子,說好的不流出來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得快一點!得快一點!


    她把石頭懸在手腕上,強迫自己沉下心思來: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一點都不能急,急了就容易出錯。


    默默的默完了兩頁心經,她才深吸了一口氣,“來人。”


    外麵進了一個子小小的丫頭,推到人群裏都找不出來的那種長相。平時很少能注意到英姐兒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丫頭。


    她厚厚的留海遮著臉,低著頭,往往隻能看見她的頭頂,越發的瞧不清長相。


    “阿醜!”英姐兒叫了一聲。


    被叫阿醜的小丫頭沒言語,隻默默的站著,等著上麵的吩咐。


    “去庵裏……把這些心經供奉到佛前……”她的手在匣子裏點了點,阿醜便過去接了,“是!”


    一句話沒多說,就將匣子抱出去,放在包裹裏背出去了。


    吳姨娘才伺候的徐氏跪經,從正房出來,就看到一個小丫頭腳步輕盈的往出走,伸後背著個女眷出門常帶的那種包袱。


    她就問守在外麵的婆子,“那是表姑娘身邊的?”


    這些下人叫林雨桐收拾了一遍,很是打發了一批,剩下的就都乖順了。而且現在規定都是定好的,沒有爭搶的必要。賞罰都擺在明處,杜絕了私下鑽營的那一套。因此,一下給清淨了。主子用起來順手了,下人也不用無所適從了。


    吳姨娘問了,婆子就說了:“是,表姑娘身邊的,叫阿醜。常替表姑娘出去買個零嘴或是捎個話。”


    “哦!”吳姨娘像是隨口一問,這會子很不在意的樣子,“到底是貴客,又是嬌客。太太如今是不愛管事,表姑娘那邊有什麽需要的,咱們就要想到主子的前頭。”


    婆子應了一聲,“姨娘放心,我們在心著呢。”


    吳姨娘笑了笑就回側院去了。她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心理大概因為出身的關係有些問題,怎麽看什麽人都可疑呢。這表姑娘……那麽小小的一個姑娘,身邊的人服帖,這可能是許家的家法嚴。可這一天天的,不見絲毫的朝氣,跟整日裏抄佛經的徐氏似得,這就叫人覺得有點別扭了。


    今兒盤點琳姐兒的嫁妝,吳姨娘收拾了收拾就去了花廳,孫氏和林雨桐都在。妯娌倆正頭挨著頭看嫁妝冊子,看孫氏臉上的笑,就知道四奶奶是半點沒藏私,給準備的東西叫孫氏很滿意。


    見吳姨娘來了,林雨桐打了一聲招呼,“正好……您也來聽聽。”說著,就指著兩處,“這一處莊子,三百畝,帶一片山林,就在京郊。還有一處,五百畝,在遼東。給買在姑爺的老家了。那邊到底是生父生母……又兄弟侄兒無數……”


    話沒說完,吳姨娘就趕緊道:“妥當!再是妥當沒有了。”必是走的時候,老四家兩口子就委托老二或是李弩幫著買了。她怕孫氏沒理解這意思,趕緊接話讚了一句。


    孫氏之前沒太明白,後來吳姨娘一接話,這不是就明白了嗎?


    生父生母不能不管。可怎麽管?以後要是上京城來客居在府上,那你還能不招待。那倒不如給那邊安排的莊子,叫那邊的父母兄弟幫著照管。又是補貼的意思,又能省去可能出現的很多麻煩。如此,錢許是少了幾個,但這姑爺心裏卻多感念幾分。


    又說了哪裏有鋪子,哪裏有宅子,“別的給少的,別置辦那名貴的。隻這壓箱底的銀子,給上一萬兩。他們這以後過日子從容些。”


    真真是再妥當不過了。以路六爻的情況,那自然是怎麽實惠怎麽來了。


    林雨桐把冊子給孫氏,“拿回去再問問琳姐兒,看還有什麽想要的。咱家這些東西,現在可著她挑去。”


    大房那邊現在不管事,姚氏是按時按點的一天守著藥爐子給瑞哥兒熬藥。冬天到底是難熬,雖然好了,但借著冬天養養病是最緊要的。她是什麽都不管的。


    這家裏四房沒意見,那誰有意見都白搭。


    孫氏拿著冊子就直接走了,“趕明叫琳姐兒千萬記著她四叔四嬸的好。真真是再疼她沒有的了。”


    瞧著孫氏歡天喜地的走了,吳姨娘看看,花廳裏也沒人。下人們規規矩矩的在外麵站著呢。她就笑道:“……咱們的下人,如今瞧著也有個樣子了。之前……跟人家許家一比,當真是叫人臉紅……”


    林雨桐看吳姨娘,“咱們之間說話……大可以往明白裏說……”


    吳姨娘是想不到英姐兒有問題的,她隻皺眉,“說句托大的話,大姑奶奶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我有我的目的,但自從進了金家,我對金家的人沒存過惡念。就跟太太不待見老三,但卻從來沒想過傷害老三是一樣的……大姑奶奶走了,剩下那個大點的姑娘,我見她全無一點朝氣……心裏尋思著,這許家那位姑爺,隻怕對這獨女好……也好的有限。若是真有個什麽,咱們不知道……”


    尤其是住在正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林雨桐明白這意思,“吳姨娘隻別管,也別問。瞧瞧的盯著,別叫她知道咱們暗地裏看著她就是了。不看許家對英姐兒好不要,也要放著真有那對付許時忠的人,拿英姐兒做筏子。”


    這麽一說,吳姨娘恍惚有些明白了,“我會盯著的……隻以後老爺那裏,我便不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吳姨娘有些躲閃。


    林雨桐沒有難為人,“那您就安心的陪著太太吧。”


    金匡依舊是隻在前院書房,送拜帖的人在金家門口都能排隊,但人家是一個也沒見。也不知道是打的什麽主意。


    既然吳姨娘再一次提醒了英姐兒那邊的事,林雨桐就留了心了。她叫久兒去找金逸,很多事得留心了。結果沒帶來金逸,倒是將四郎給帶來了。


    四郎一見林雨桐就憨憨的笑,“娘!”不自覺的他就站在林雨桐邊上,又叫了一聲娘。


    這個傻孩子。


    “想娘了,等你大哥回來前院有人守著了,你進來看看就是了。”她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結巴叔出去了,你一個人悶不悶。”


    “不悶!”四郎抿嘴笑,“我背茶經。背困了我就守在大門口背……”


    因為要看著門,不能隨便叫人進,所以,就不敢睡覺。不睡覺就能背的更多,是這個意思吧。


    要麽說憨兒惹人疼呢。


    “沒事,你爹跟人說話,你守著就是了。平時書房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晌午要想睡就睡不會子……”


    四郎又撓頭笑,“大哥說,要是我在門口能看著大門那邊,記著誰進誰出就好了。老爺那邊沒出去人,表小姐那邊的丫頭背著包裹出去了……”


    林雨桐叫人他愛吃的果子都給他裝起來,“做的好。娘今晚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做好叫久兒給你送去。”


    四郎忙不迭的點頭,對久兒討好的笑。


    久兒拿手帕子給四郎擦了嘴角,“四哥忙去吧。看好門呀!”


    嗯嗯嗯!


    林雨桐看久兒,“你陪著璿姐兒常跟表姑娘在一塊?”


    久兒點頭,隨即有搖頭,“……表姑娘對咱們姑娘……沒有惡意!不過……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哦?


    林雨桐不由的眉頭皺的更深,突的問久兒,“要是去年沒有遇到我跟你爹,你們有別的打算嗎?”


    久兒一愣,“大奶奶當日沒選我們,卻也給我們指了活路,叫我們去縣裏去鎮裏找人牙子。告訴我們自賣自身不僅能活命還能得一筆賣身銀子。隻是當時……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又是那樣的天氣……若是沒有爹娘,我們得愁著當天晚上會不會凍死,哪裏還想著一路找到縣城州府再四處打聽人牙子的事……當時,抓住哪個稻草就是哪根稻草……若是沒有遇見爹娘,我們幾個大概會抱團取暖,一起往縣城或是州府,找一條活路……”


    那就是說,自己和四爺還是改變了這幾個孩子的命運軌跡。


    若是這個英姐兒有問題,那麽在她的印象裏,這個久兒又有什麽特別嗎?


    林雨桐不再想這個問題,她現在是久兒就好。於是問道:“上次叫你背的驗方可背了?”


    久兒點頭:“應了……不過這個配伍我怎麽想都覺得不通……”說著,她就從袖子裏抽出幾頁紙……


    幾頁紙從匣子裏抽出來,阿醜親手遞給眼前的姑子,然後朝她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這姑子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當時就變了臉色,“阿醜姑娘留步!”


    阿醜腳步停下,冷冷的看著這姑子,“師太!主子說什麽你做什麽……你所求之事,主子替你辦到了……主子的事你想反悔?”


    “不!”這姑子搖搖頭,“了緣不敢……”


    “那就好好辦便是了。”阿醜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麽,隻要去做就好。記住了……你做的好了,你的後人才越發的能得了保障。對她泛起了慈悲心……你的慈悲心還真是勝呢!”


    姑子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便再不敢言語了。


    等阿醜走了,這姑子反身去了內室。內室的炕上,躺著一個麵色青白的女人。很年輕的模樣,昏昏沉沉的,不時的咳嗽一聲。


    了緣的手輕輕的拂過這個女人的臉,滿臉的疼惜。


    這女人迷迷糊糊的,含含混混的發出幾個音節來,細聽的話,能聽出來那喊的是‘娘’,是‘綏兒’……


    了緣摸了摸炕桌上的藥,捏開病人的嘴給灌了進去。然後又細心的將身下占了血的褥子給換了。這才出來,將那幾頁紙又看了幾遍,一把扔到炭盆裏,直到它燒成灰燼。


    灰燼一點一點的滅了,她給炕上的女人將被子拉好,摸了摸炕確保是熱乎的,這才轉身出去,出去的時候將門給帶上,門環拉上了鎖。


    匯慈庵就在西山,庵堂裏姑子大大小小,也有成百個。在城裏不算是很有名望,但也算是最清高的一個。從不在大戶人家走動,就顯得越發超脫於世俗之外了。這會子都在做午課,庵堂裏寂靜無聲。了緣師太一路朝後,走到後山的靜室門口,敲了敲門。


    隔了好一會子,門從裏麵打開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麵色紅潤,頭發梳的齊整。此時她露出幾分笑意來,“進來吧。”緊跟著又一臉擔心的道,“那孩子怎麽樣了?哎!她也是實心眼的孩子……生了孩子就跟我一路顛簸,我說我不用人服侍,她哪裏肯聽,愣是拋下孩子都沒多看一眼,就跟我出來了。金家……我原本以為是她找了個好人家,誰知道……金家這般的狠心。徐家倒了,他家倒是起來了。既然日子好過了,也不說問問她的情況……隻可憐……”


    了緣垂下眼見,“金家可惡,我是盡知的。我得謝謝大奶奶叫我還能見她一麵……”


    這裏站在了緣對麵的,不是小徐氏又是誰。


    小徐氏臉上有些笑意,“之前托付你打聽的事,可打聽準了?”


    “準了!”了緣聲音低低的道,“許家那位大小姐……雖說偶爾叫丫頭過來,但我並未見過本人。她的衣裳胭脂水粉首飾配飾,都不是外麵買的。您知道的,她現在不是公主也是公主了,隻要開口,宮裏都得先緊著她。這樣的千金小姐……想見一麵,當真是難的很。”說著,她語氣一頓,“不過……”


    不過什麽?


    了緣就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法子。我也想了,她現在雖說在金家,但這金家吧,那位四奶奶端是厲害,才沒幾天,這家裏就經營的滴水不漏……”


    小徐氏的麵色便不好看起來,“這個不用說了,她的能為我是知道的。”


    “所以,想在金家接觸到她……不大可能。”了緣穩了穩自己的聲音,“……可是如今皇後在行宮,皇後是極喜愛這個侄女的……上次宴會,皇後誰都沒見,隻見了侄女。外麵現在都說,那是怕許家的姑娘出門太招眼,皇後在叫一城的女眷護送呢……想想那各家都派的護衛,沿途也不可能出事。更何況,皇後在行宮也寂寞,聽說是有個喜樂班,剛被舉薦上去……這聽戲,笨著想,那也是一個人寂寞,隻怕還會召見那位許家的大小姐……”


    小徐氏皺眉,“隻有這一個途徑?”


    了緣一臉真誠的看她:“要不,大太太指個方向,我試試去?”


    到了京城,小徐氏也沒臉出門。就是在匯慈庵裏,她都輕易不敢到前麵去,怕碰上熟人。當初到了京城,唯一方便求助的就隻有這個了緣了。


    這了緣是徐家的故人,有白氏在,她不會不幫的。


    雖然去行宮這條路……看似艱難,但若是真像是了緣說的,叫許時思去辦的話,那是有空子可鑽的。


    晚上,一盞綠燈籠,小徐氏提著往林子更深處去了。


    林子裏兩間茅草屋,此時,屋子裏透出幾點亮光來。她敲門進去,裏麵炭盆裏的活燒著,可還是覺得冷的惱人。火盆邊的榻上,一個白棉衣的清瘦少年放下手裏的書,朝她看過來,喊了一聲:“姑母!”


    “醇哥兒。”小徐氏走進去,皺眉道:“怎麽不多點幾個炭盆?”


    徐醇笑了笑,“冷……能叫我更清醒。”


    小徐氏鼻子一酸,“……你叫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別的機會不多,隻想辦法進行宮,說不得還有兩分機會。但是……醇哥兒,這個風險太大了!那英姐兒一團孩子氣,可她身邊的人可不孩子氣……一個不好,叫許時忠發現了,你這條命……可還有?”


    徐醇皺眉:“……她該也是大姑娘了。況且,去行宮……倒是更安穩一些。我並未進過宮,好似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皇後……怕是如今早就認不出來了……這些年,我在京裏的時間也不多,認識我的人就更少了……”


    聽著是那麽一回事。


    徐醇就道:“……是喜樂班嗎?”


    是!


    是叫喜樂班。


    “都是教坊司的人。”小徐氏皺眉,“並不是那麽好混進去的。”


    “教坊司……當日好些獲罪的官員家眷都在教坊司。”徐醇就看小徐氏,“姑姑,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小徐氏咬牙,“五日,你容姑姑五日的時間。”


    好啊!


    徐醇燦然一笑,帶著幾分瀲灩!


    夜半,英姐兒蹭的從床上坐起來,輕輕的捂住額頭:是他!還是那麽瀲灩的對她笑。


    她壓下心底的情緒,隻問躺在腳踏上的阿醜,“幾時了?”


    寅時初刻了。


    “起吧!”她直接起身,將秤砣又掛在手腕上,這才拿起小弓箭,練了起來。


    一箭一箭的放出去,她又吩咐阿醜,“明兒出去替我轉轉,就說給二表姐找新婚賀禮的。記著,去一家珍寶齋的鋪子,找一對三尺高的珊瑚。帶著我的印鑒,別管多貴,你拿了東西,給人家蓋個印章。叫他們自己去府裏找我爹要錢去。”


    阿醜應了一聲,連問都沒多問一句。


    臘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今兒是給琳姐兒添妝的日子。一早起來,烏泱泱的客人上門,好不熱鬧。


    當然了,添妝也就是討個熱鬧。


    賓客都到了,這添妝有個親疏遠近,自然是從親近的開始。


    在金家,自然得從老太太開始。好些親眷也都是頭一次見這位老太太,聽說金匡已經上書給老太太請誥命了。因此,大家對老太太那也是給了足夠的尊敬。


    老太太的家底有多少,除了金匡大概是沒人知道。


    這回老太太特備大房,叫小廝抬來一個箱子,箱子倒是不大,像是妝奩盒子大小。但這盒子打開,裏麵是純金打造的一套十二屬相,個個都比拳頭大,怪不得這麽沉手。


    怪不得那麽大點的箱子卻兩人抬著,這可都是真家夥。


    孫氏笑的牙花子都出來,越發得意的看她娘家的嫂子。


    老太太拉著琳姐兒的手:“祖母就盼著,你這一輩子,往後的祖祖輩輩的,都把這當個吉祥的玩意擺著,別當錢花。”


    連這麽一大筆錢都不動地方,可這可過的是最最上等的日子。


    到了徐氏,徐氏添了一匣子各色的寶石,這是她從何徐家帶出來的嫁妝,當年的徐家,何等豪富,這點東西,都不算太起眼的。但放在庶孫女的添妝裏,可相當的闊綽了。


    這也就是許時忠當年抄家,金家的東西都不叫動。要不然。這些好東西,你就有錢都沒地方踅摸去。


    大房沒給別的,就是一箱子各色的古玩字畫,這些東西有錢都難尋。金仲威叫人從遼東送來一箱子虎皮熊皮各色的熊獸皮,一箱子人參鹿茸這樣的藥材。桐桐給準備了南邊水田莊子五百畝,鋪子兩個。這都是年年有進賬的。金麒和金世遺在南邊,四爺交給他們,叫他們幫著置辦的。置辦好之後,過陳管家的手捎帶到京城的,“在琳姐兒名下,這是地契,以後添置在嫁妝單子上。”


    孫氏手都顫了,這單論,哪一房都比她給閨女準備的多。


    金家在京城再次亮相,就是撲麵而來的富貴之氣。


    金家送完了,得姑太太那邊添妝的。可能是老太太幫著準備的,姑太太今兒端的住的很,添了一套玉石的首飾,少說也價值千兩銀子。這是很大的手筆了。


    這姑太太完了,該姑奶奶了。姑奶奶沒了,這許家不還有人呢嗎?


    許家二房的周氏來了,她今兒來,沒想著金家給庶房出的閨女動這麽大的幹戈,所以,準備的有些簡薄。原本打算給一隻九兩九錢的金鳳就差不多了,誰知道遼東來的姑太太家都這樣的手筆,她那東西顯然就不夠。可不夠……就不夠唄。大伯子又沒另外叮囑。


    她笑著把她準備的送上去,這就算事了了。


    誰知道這東西才給,外麵就有人稟報,說是宮裏的懿旨到了。皇後賞了玉如意,貴妃賞了如意鎖。


    東西不在貴重,在於一個宮裏出來的。反正聖旨從宮裏來,是皇上的意思還是許時忠的意思,那看大家怎麽想了。


    好容易接了東西,氣氛更上一層樓,正熱烈呢,這英姐兒就拍手叫人進來,“我爹的心意是我爹的心意,這些是我替我娘給二表姐備的。”


    兩盆珊瑚,三尺高。通紅盈透,罕見的很!


    可這東西一抬出來,在坐的大部分人,都變了臉色。


    這珊瑚原本是宮裏出來的,是金平安出嫁的時候宮裏賞下來給金平安添妝的。後來,瓊姐兒出嫁的時候,金平安都沒了。許時忠就把這珊瑚又送回金家,替金平安給侄女添妝。


    按理說,這東西該在賀家才是!這是瓊姐兒的嫁妝。


    林雨桐起身,圍著珊瑚轉了兩圈,然後就朝麵色羞紅的親家母看過去。


    瓊姐兒這會子還滿臉驚愕,她有大半年都不在賀家,回去的時候都快臨產了,這緊跟著又忙著做月子,事情就沒斷過。嫁妝在庫房裏鎖著呢,真真是沒想到,她的嫁妝兜兜轉轉的,以這樣的行事出現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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