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32)


    四爺的身體, 比想象的恢複的慢的多。養了得有一個月,看起來跟常人無異, 但內裏還是受了影響了。飯量比以前小了, 瞧著也比以前清瘦了。大夏天的,夜裏稍微落點雨, 他就覺得冷。


    林雨桐也受了一些影響, 但到底是不如他大。自己給自己挑理了一個月, 好的基本也差不多了。而四爺……沒有半年不行。


    饒是再假裝沒事, 孩子們還是看出不妥來了。一個個的消停的很, 院子裏除了綏姐兒的哭聲, 等閑了安靜的很。他們是察覺到出了事了, 可到底是什麽事, 卻也無從得知。


    之前金濟來過,四爺病了沒見。是金匡見的,琪哥兒陪在身邊, 他回來跟爹媽學了, 金濟說了從此以後將寥氏關在內宅,這事才作罷了。寥氏放回來,但其他人卻沒有好運道, 都入了罪。


    琪哥兒說:“……大祖父估計也很冤枉。西海沿子那邊的鹽場, 是廖家人在照管的。他說是廖家人捎話,說那邊出了點事,叫這邊趕緊過去一些人,要去處理。結果到了那邊, 廖家老大說並沒有派人捎帶過這樣的話……兩下一證,大祖父就覺得事情不對,緊趕慢趕的往回趕,路上兩場大雨在路上耽擱了,結果事情就這樣了。”


    廖家人談不上冤枉,有了害人心,總是防備著也沒用。你稍微露出點疲態來,他就能撲上來咬死你。


    況且,四爺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麵了。琪哥兒一說這個,四爺才想起來,琪哥兒還在金匡身邊受教養呢,“暫時就別去了。你祖父最近比較忙……去學館跟你大伯念書去吧……”


    啊?


    林雨桐揉他的腦袋,“去吧,這是你爹跟你祖父說好的。”


    琪哥兒高興起來了,歡呼的應了一聲,跑了出去。孩子都是喜歡跟玩伴在一起的,這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說琪哥兒不去了,金匡也沒說別的,真就跟兩邊事先商量好的一樣。


    四爺又偷著研究那些典籍去了,林雨桐除了照管家裏的日常事務,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研究這種奇怪的脈象。可惜,案例太少了,隻自己和四爺能作為參考。


    她在嚐試各種的藥,配伍不停的變,但其實不用叫四爺試吃也知道,這玩意可能作用不是很大。她自己身體有沒有修複的,雖然不多,但這些藥都進了她的肚子了。沒有誰比自己吃更能研究這個東西了。


    如此反複不停的實驗,林雨桐覺得差不多有點摸到門邊了,“……藥不成!丹藥也不成嗎?”


    四爺看她:“丹藥?”


    他和桐桐都會煉丹,但丹藥比配藥可難多了。丹藥裏麵必然是得需要一些有毒的東西,但同樣,這配伍裏有得有能正好化解掉丹毒的藥材。可這藥材怎麽加,才能不影響藥效,說實話,這可不好說的。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丹藥能煉製,那是有些世界有些時空,是有那種相應的藥材的。


    如今這個世道?


    有沒有?


    林雨桐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算了,一年半載的,慢慢調理吧。


    可此時的京城,皇宮大內,皇後卻大發雷霆,“慢慢找?再慢下去,孩子都得生出來了。找!給我仔細的找!一寸一寸的給我摸過去。我還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采女,這偌大的皇宮,還真就找不見了?”


    下麵的人戰戰兢兢,“除了陛下的寢宮,都找過了?”


    許時念冷眼看站在下麵的人:“陛下的寢宮……便不敢找了嗎?”


    下麵的人誰都不敢說話。別處可以撒野,其他的嬪妃便是死了一兩個,也沒人會說什麽。但是皇上的寢宮,是許大人下令不叫打攪的地方。便是皇宮裏麵的宮人,也不敢說就隨便去闖。


    許時念微微一笑:“哥哥對陛下真是一片忠心呐!”她慢慢的起身,“今兒燉的銀耳蓮子湯可還有?”


    有!隨時備著的。


    “盛一碗,食盒裏放上冰,用冰鎮著,提上,給陛下送去。”她說著,就叫人抬了鏡子來,對著鏡子將妝容整理了整理,這才起身。


    李昭躺在龍床上,殿裏伺候的都是鴉雀無聲。他說話含混,便也不說話。伺候的就更不敢跟他說話。


    每半個時辰,就有人過來喂水。每兩個時辰,就有人過來喂飯。什麽瓜果點心,定時定量的,跟過去自己的作息是一樣的。早上起的早,但沒法讀書。沒關係,就會念書的宮人進來,一篇接著一篇,念給他聽。


    自從躺在這裏,聽的最多的反而是什麽帝王列傳。史書上的曆代帝王,都有涉獵。一篇一篇讀完了,再返回來再讀一遍。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許時忠在教訓他。


    剛開始還憤怒,現在連憤怒的心都沒有了。越發的平靜起來。


    這一平靜下來,很多事情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後悔了……


    他跟往常一樣,在心裏做著各種的假設,假設當初沒那麽辦,會怎麽怎麽樣。這些個事隻能想一想而已,說……也沒人可說。原本伺候他的,都被一股腦的殺了。新上來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稍微伺候的不好,拉出去都砍了。因此,這些伺候的,越發噤若寒蟬。他現在連這些伺候的叫什麽都懶的問了。


    文氏倒是能說一說的人,可惜……她一來,說的最多的也是大皇子。


    皇子啊!


    這唯一養成的兒子也就這麽廢了。她知道,文氏想著給大皇子選個好生養的女子傳血脈……她做的非常小心,她怕許時忠知道。為了不叫許時忠注意,她上自己身邊的時候都不多了。


    當年愛慕他的女子,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卻真的不再屬於他了。


    她愛上了那個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還是不得不麵對這件事,那就是文氏的心裏,有兒子,但是真沒了自己。


    可這一刻,他的心還真就不恨,不恨文氏,也不恨那個已經作古的金仲威。有時候甚至幻想著,要是他活著……要是他活著就好了。他活著,是不會看著許時忠這般而不作為的。


    心裏一遍一遍,一天重複一天的這麽想著,突的外麵傳來了喧嘩聲。


    好熱鬧!有多久沒聽到這麽喧騰的聲音了。


    那是許時念吧,自己的皇後。以前特別厭煩她說話,要不是她哥哥,他真恨不能一輩子不見她。此時,他聽見她說:“……怎麽?要攔著本宮?本宮看看自己的丈夫,親手給夫君熬了湯送來補養身體,也不許嗎?”


    許時忠隻是說不叫皇後打攪皇後養病,但沒說不叫看望皇上。


    那就讓開吧,沒有攔著人家夫妻不叫見麵的道理。


    李昭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現在的嘴不歪了,眼睛也不斜著了。李昭總是要找太醫給瞧病的,太醫自己也拿不準,這是要治啊,還是不叫治?沒有起色,是他們的罪過。真給治好了,許時忠也得治罪。於是,李昭就這麽躺著,但瞧著卻好多了。至少臉正了,嘴不歪了,眼不斜了。


    這些個貓膩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是好長時間不見李昭的許時念,猛的一愣,李昭真就像是慵懶的賴床的樣子,她微微有些不自在,那是本能的對他的敬畏還在。可這也隻一瞬,她的恨意就蔓延了上來。臉上帶著冷笑,厭惡的選了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了,“這些人,伺候的可好?若是有不順手的,您說話,我給您換了。哦!對了……這天熱,我看這裏裏外外的紗窗也該換了……”說著,就跟跟進來的宮人使眼色,“替本宮去看看,有多少窗戶需要換。”


    李昭眼睛一眯,看向許時念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你是聽到什麽消息找來的吧。”


    許時念臉色一冷:“看來陛下還真沒歇著……這殿裏果然是藏了人了。”


    藏了人?


    李昭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看了身邊伺候的一眼,“去吧,去把人請出來,省的咱們皇後娘娘興師動眾……”


    這太監低眉順眼的去了,不大工夫,就帶了一個宮裝女子進來。


    這人一進來,便滿屋生輝。饒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依舊是光彩耀人。


    許時念盯著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女人,那腳步猶如踩在蓮花上一般,優美輕盈……這個走路的節奏,走路的韻律,叫她不由的朝後退了好幾步。那個夢裏,跟著李昭身邊看不清臉的女人……原來是她!


    這是多諷刺的事,誰能想到,李昭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她。


    取代自己的人……竟然是她!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這樣!


    原來,不管哥哥是不是活著,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明明已經調換了哥哥跟金仲威的命運,為什麽這個女人還是出現在宮裏了。


    她又想起,冷宮裏那太監的話,皇上是太後親生的,你不是皇上的生母。那個時候,是大皇子登基為帝了。


    也就是說……文氏是大皇子的生母。


    通了!通了!很多不通的地方這會子全通了。


    好好好!李昭!文氏!大皇子!還有處心積慮的金家!


    文氏很謙卑,低眉順眼,可許時念看著她,心裏就莫名升起了寒意。她幾乎是逃出了寢宮,疾步離去的。


    看著許時念狼狽的走遠,文氏扭身看著李昭:“你不該讓她見到我!當初說好的,我隻管皇兒,你後宮的事,我一概不管。”


    李昭拍了拍身邊,叫文氏坐過來。


    文氏站著沒動,隻冷漠的看著李昭。


    李昭露出溫情來,“我知道…………你生氣……她是皇後……我對不起……你……”


    文氏心裏皺眉,他怎麽忽的說起了這個話。


    “你若為皇後……必能護好……皇兒……不像是她……恨不能朕……所有的子嗣……都死絕……你必能做……好皇後的……”


    如今說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文氏福了福身,“您歇著吧……我告退了……”


    一邊往回走,心裏卻一邊琢磨著李昭的話……大皇子住在後殿,她在側殿住著。在宮裏,該是又許時忠特別的關照,她過的還不錯。隻要她不多管事,隻負責大皇子的事,那她的行動就是自如的。


    皇兒的情緒並不好,一日比一日的暴躁。對於這個親娘,他的怨恨可能更多些。除了最開始能見兩麵之外,其他時間,隻要自己湊過去,他就大發雷霆。因此,她也隻隔著屏風,小心的指揮著宮人伺候著。


    今兒又是給皇兒看診的日子,太醫過來把脈,然後開方子。她也一直就那麽守著,反正太醫也不會跟她說話,開完方子,行了禮,一般就都退下了。


    今兒卻沒有,站在邊上,叫了一聲:“夫人。”


    在宮裏,沒人喊她娘娘,尊敬些的都喊她一聲夫人。當然了,這個宮裏,隻指李昭的寢宮。消息一般也很難傳到外麵去。


    被這一聲喊醒,文氏看過來,太醫還是那個太醫,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嚴肅,“……有幾句話要叮囑夫人……這久病之人,身上氣血不暢,最易生瘡……”


    護理的事情說的很細碎,文氏收了心思,在一邊聽著……她又怕記錯了,忙叫太醫一一的寫下來,“定是督促著人好生伺候……”


    這太醫就遞過來一張紙,“這是事先預備好的,請夫人收著。千萬不能叫生了瘡……否則是極難愈合的……”


    文氏也沒多想,當即留收了起來。等把太醫送走,文氏又過問了一一遍大皇子的情況,這才回了側殿。


    坐在窗口,靠在榻上,打開一一細看。


    這一看之下,她蹭的一下就坐直了……屋子垂手伺候的都側目而看,文氏馬上收斂了表情,皺起眉頭:“……去個人,找許大人,就說需要定製點工具給大皇子用……”


    好像那信裏寫的都是這些東西一樣。


    事實上,表麵上這信上就是寫的這些個。宮裏伺候的人不多,但文氏肯定在監視之下,有那識字的宮女站在邊上瞧瞧的瞥了一眼,然後退下了。


    可事實上這份信要緊的地方,是在信末尾的印鑒上。這個太醫用的私印,是公公刻的。


    金匡刻印章,是新學的。是到了遼東以後,才慢慢開始學的。因著她曾經看過的書雜,記性比別人好上不少,因此,公公打發人問過她,看沒看過一本前朝的印鑒圖錄,她還真看過,且能記得不少。書是找不見了,她把能記住的都寫了出去給公公送去了。


    印鑒圖錄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刻法,她根據記憶寫出來了,但其實那是有謬誤的。進宮後,她又找到了那本書,且細細的看了一遍。全書她就隻那一個錯處,可用這錯處刻出來的印鑒就這麽出現在眼前。在太醫給的遺囑的末尾。雖然是太醫的名號,但這一枚印章,肯定是出自公公之手。


    隻一瞬間,她就知道,這是公公借著太醫的手,給自己遞了消息。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叫他信任的人,那除了公婆,再沒別人了。


    這個時候遞消息,說的是什麽?


    那遺囑看過之後,她就不甚在意的收起來了。


    可心裏卻一遍一遍琢磨著,這信上到底隱藏了什麽。亦或是什麽都沒有,公公隻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太醫是自己人,可以放心用?


    她有些拿不準。


    那邊許時忠先是被皇後召喚,又被告知那位夫人要叫人做些特殊的康複工具。許時忠一一都準了,大皇子那邊他沒多問。可皇後這邊,連著催了三回,請他過去,這卻真不去不成了。


    一腳踏進正殿,就皺了眉頭。裏麵亂七八糟的,這是又摔了多少東西?


    “誰又惹你不痛快了?”許時忠擺手叫伺候的都下去,這裏先不用收拾了。


    等人下去,許時念才撲過來,抓著她哥的胳膊不鬆手:“哥,為什麽要接那個女人回來?為什麽?”


    “大皇子的生母,這個你心裏很清楚。”許時忠皺眉,“當年他主動說娶你了嗎?沒有!是你主動纏上人家的。他沒反對娶你,可我勸過你,告訴你,那不是你的良人……”


    “我為什麽嫁給他,你不清楚嗎?”許時念看著他,“就因為你娶了嫂子,我就不能嫁給……我當年明明有心上人。是你聽嫂子的話,覺得換親叫你們沒了臉麵,死活不答應這事……反正不是嫁給心上的人,那我嫁人,自然要嫁一個能給我最好的那個……我選的這個夫君,選錯了嗎?”


    “既然知道他心裏有人,你也得到了最高的位子。現在,你這皇後做的穩穩的……再為了別人鬧這個情緒,這就是無理取鬧了。”許時忠心裏怪煩的,“別老動不動念叨你嫂子的不好,人死如燈滅……”


    許時念擺手,低聲道:“哥,你知道嗎?我會被打入冷宮……她會當皇後,當太後……你知道嗎?知道嗎?”


    許時忠眼裏閃過一絲什麽,耐著性子問說:“這都是你夢裏夢見的?”


    “是!”許時念眼裏露出幾分驚恐,隨即是幾分狠厲:“殺了她!殺了她……哥,我害怕!”


    許時忠‘嗯’了一聲,“還夢見什麽了?”他相信,要是他自己被李昭殺了,活下來的要是宜安,他一定不會跟李昭罷休的。送文氏到李昭的身邊,然後要了李昭的命,順便扶持文氏的兒子上位,他堅信,這是宜安肯為他做的事。


    許時念並不知道許時忠的想法,“金仲威……金仲威把文氏送到皇宮,他居心叵測!”


    許時忠歎了一聲:“宜安已經沒了,文氏隻是一個照顧孩子的母親。你安心吧!”顛來倒去的,就這一點的話,再沒有別的新意。


    許時念白著臉,“可她在宮裏,我沒有一時一刻能安穩……知道她在,我晚上都睡不踏實……哥,這樣的日子我不想過了。叫李昭駕崩吧……叫文氏跟著陪葬吧。哥,我寧願做公主,也不願意做這個皇後……”


    “閉嘴!”許時忠一把掐住許時念的脖子,“這樣的念頭你給我從腦子裏摘出去扔了,還有……管好你的嘴!若是再這胡說八道,那就在寢宮好好呆著,養養你的腦子吧!”


    許時念掙紮著,眼裏滿是恐懼,“哥……哥……”她說不出話,眼淚順著臉頰流。


    許時忠這才撒開手,然後也有些怔愣,看著跌坐在一邊的妹妹,想伸手扶一把,但到底是忍住了。她這個位置太特殊,要是老這麽無所顧忌,是要出大事的。


    她,就是欠了那麽點教訓。


    想起了宜安,叫他心裏多少有些煩躁。這個夢如果是真的,那在自己死後,宜安不惜利用了文氏,幹掉了李昭。他的心還是向著自己的。可他……替自己死了。


    而自己在他死後,是怎麽做的?


    這一刻,沒來由的,他竟是覺得,他愧對了他。


    從皇後這裏出來,這麽晚了,其實已經很不合適了。他平時很注意,一般時間過晚,他是不踏足皇宮的。站在皇後寢宮的門口,又叮囑了侍衛幾句,主要是防著皇後亂來。


    才要走,就見皇後又披頭散發一身狼狽的從宮裏跑出來,“許大人……本宮是皇後。還是有看望皇上的權利的!再則,本宮管理後宮,這後宮中,卻無端少了一個妃嬪,難道這些本宮也無權幹涉嗎?”


    什麽?


    什麽少了一個妃嬪?


    “宮裏四處找過了,隻有皇上的寢宮沒有找。”本來是打算找的,結果被突然出現的文氏一攪和,她差點忘了這事。剛才隱隱的聽見哥哥跟外麵的人交代,盡量不要叫自己在宮裏亂轉,那要是再不爭取,以後隻怕就沒有機會了。


    這要是再是個懷了身孕的,呱呱的有皇子降生的話……至少,自己這個皇後得知道。


    她就是在蠢,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麵當然不會這麽說,但她堅信哥哥懂她的意思。


    卻不想許時忠隻點點頭:“知道了。這件事臣會督促掌宮,查明之後,稟報給娘娘。”


    如此公事公辦的語氣,許時念也端起了架子,“那本宮就放心了。許大人也盡快出宮吧!”說完,她大踏步的回了皇宮,看著銅鏡裏模糊了身影的自己,又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把自己蜷縮在一起,縮在了牆角。


    這偌大的宮殿,金碧輝煌。才被摔了一地狼藉的宮殿,隻出去說了兩句話的工夫,就又收拾的齊整如初。


    可這會子,手摸著脖子上的傷……她渾身都哆嗦起來了。這跟當日的冷宮,又有什麽不同。


    她第一次這麽清晰的認識到,好似救了哥哥的命,不僅沒有叫哥哥更感激自己,反而叫她厭惡了。


    他是因為金仲威的死呢?


    還是知道了旁的?


    在這深宮內苑內,自己能依靠的有誰?


    許時忠從皇後這邊離開,去了李昭的寢宮。卻告知皇上已經就寢……就寢不就寢的,他想進去也就進去了。


    李昭睡了沒睡的,他不在乎。見側殿的燈亮著,便知道文氏還沒睡。他朝後麵去,叫人去通報,文氏心裏裝著事,隻拿著書做樣子,壓根就沒看進去。這會子先開了門,“許大人?”


    許時忠不用文氏讓,直接進去了,回身看看門,見文氏沒關上門,他也沒言語,一副坦蕩的樣子。


    文氏扭身看他,“這麽晚了,你不該滯留在宮裏。”


    許時忠搖頭,沒有解釋,順手拿起文氏放在桌上的書,“印鑒圖錄?怎麽對這個有興趣了?”


    文氏理了理袖子:“閑著也是閑著,我沒看過的書不多……能找到的有興趣看的,隻剩下偏門了。隨便翻翻打發時間的。”


    “大皇子還是不認娘?”許時忠沒糾結那個問題,反倒是轉了話題問了一句,問完又解釋,“怪不得孩子。”


    “是!”文氏朝著正殿的方向冷然一笑,“是不怪孩子……”


    知道文氏在怪李昭,許時忠就放心了,隨口問了一句說:“你距離他這麽近……可發現什麽了?”


    什麽?


    文氏一臉不解,“我很少過前殿去。他不叫,我也不去。你想叫我替你注意什麽,隻管說便是了……”


    她這樣的態度……許時忠嘴唇翕動,話還真不知道怎麽說了?


    問李昭有沒有偷摸在寵幸妃嬪?自打出了小公主的事之後,除了文氏,李昭也見不到別的女人了。這裏裏外外伺候的,都是太監。一個宮女子都沒有。


    算了!許時忠起身,“也沒什麽……就路過,順便過來看……”


    話沒說完,就聽到‘咣當’一聲,這一聲特別響……


    許時忠先朝外看,問說:“怎麽了?”


    站在門邊守著的是他的人,宮裏安安靜靜,連一隻貓都沒有。宮人十二個時辰輪流值夜是沒錯,可這些人被訓練的,腳下絕對沒有聲響的。


    那是哪裏的聲音?


    他轉過頭來,卻見文氏一臉驚恐的對著牆壁看。


    許時忠頓時明白了,“你起開……”


    文氏朝後退了兩步,指了指八仙桌後麵的牆,“把那副洛神出水圖拿開!”


    許時忠招手,喊了個親隨進來,叫他把桌子挪開。可這桌子看著不大,卻死沉死沉的,莫說一個侍衛,就是兩個侍衛,還得搭上許時忠,三個人才挪開。


    許時忠這會子明白了,文氏住在這裏,可對這裏別有天地的事,事先並不知道。這玩意這麽沉,文氏壓根就挪不動。


    桌子移開,畫挪開,裏麵出現一個能容人彎著身子進去的入口。裏麵黑漆漆的,好像從中空的牆壁裏留了一條通往下麵的台階。


    這入口的位置還挺高,得沿著凳子上桌子,上了桌子才能一腳邁進去。


    文氏手裏提著燈,搶先了一步。她腦子裏滿是李昭今兒白天說的話,他說,‘你若為皇後必能護好皇兒……不像是她……恨不能朕所有的子嗣都死絕……’,無緣無故的,他不會說這句話。還有,今兒皇後過來,他叫自己過去幹什麽?


    他是在轉移皇後的注意力,皇後過來,隻怕要找的就是李昭費心藏起來的人。


    想到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公主,文氏心裏有了猜測。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提著燈貓腰走了進去,裏麵國道很窄,她長得纖細,因此,低著頭躬著身子也就走了進去。後麵跟來的許時忠卻艱難,縮著就罷了,還得側著。


    幸而,這一段不長,下了十來個台階,就有亮光透出來。


    那裏有一道門,門沒關著,掛著一個簾子。掀開簾子進去,人就能站直了。


    這裏是個隻有半間屋子的地方,特別逼仄。裏麵一個不大的床,被子隨意的鋪著。床頭放著個箱子,應該是放衣物的。這邊的床頭,是個小桌子,上麵放著食盒,還有一個茶壺一個茶杯……剩下的空地方就隻夠轉身。現在,這點轉身的地方,銅盆和木架子毛巾等物,都這麽散落著,床邊上,倒著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光線太暗,看不清臉。


    這女人朝文氏伸著手:“……救我……我要生了……”快生了,隻是想用水擦擦身上,誰能想不小心摔了盆……叫別人的給發現了。


    她能聽見外麵的動靜,這個女人的動靜她一直能聽見。


    皇上將她安排在這裏,就是知道,這個女人能護住她……的孩子。


    “救孩子……求……求求你……”


    文氏蹭的轉身,看向許時忠,“你要殺了這母子嗎?”


    許時忠沒理文氏,也沒搭理地上的女人,隻看向箱子緊靠的那麵牆。


    這個女人吃吃喝喝的,包括窗下放著的恭桶,這至少證明每天都有人給送吃的,給清理穢物……這進進出出的,總有地方吧。


    結果看了一圈牆壁是完整的。想挪開箱子吧,箱子挪不動。


    許時忠將箱子打開,裏麵空無一物。然後將箱子挨著牆的那一邊拍了拍,是空的。摸了摸。摸到繩子,拽了繩子一下,那箱子的那一麵就跟一扇門似得,直接開了。這箱子不大,半人高也沒有。瘦小的女人或是孩子蹲著可以鑽進來。但這地方顯然不是為了進人的,而是人進來之後,能從這裏遞東西的。


    這個女人怕是肚子沒大之前從這箱子裏鑽進來,然後就再沒出去過。


    文氏被安排在這裏,那可真是給這女人加了一層保險。便是有人察覺了,也搜查不到文氏這裏。


    李昭回頭看文氏,文氏卻擋在了這個女人的前麵,固執的看他。


    許時忠回頭:“我隻是看看有沒有方便出去的地方,既然沒有,她少不得要收點罪了……”


    將大著肚子的孕婦帶出去,隻能用被子包了拉上去。


    這女人也硬氣,愣是一聲都沒喊,咬著被子角,忍著那台階的顛簸。


    人帶出去,挪到地上。


    許時忠隻叫請太醫,別的就不管了。他得去找李昭,看看這位皇帝陛下還藏著什麽。


    來的太醫叫文氏一愣,正是今兒給大皇子看診的人,今兒他當值嗎?


    太醫給診了脈,接生的嬤嬤就跟著進來了。文氏不敢出去,就怕有人暗下殺手,她脫不開關係。因此,隻設置了屏風。叫太醫在屏風外麵,她站在屏風這頭……看著接生嬤嬤將人抬到床上去了。


    女人生孩子,一叫嚷開,就聽見太醫說:“……老大人有話要在下轉告夫人……若是這個孩子是公主,與誰都無妨礙。可要是皇子……保下他,才能保下大皇子……切記切記!”


    文氏一愣,再去看他,卻見他已經退的更遠一些,眼觀鼻,鼻觀心。


    這個孩子要是皇子,怎麽就影響大皇子了?


    許時忠站在李昭的床邊,“……你手裏握的人還不少!這宮裏,我不知道東西果然還很多。”他說著,就俯身,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拎起來,“都成了這樣了,你的花活一點也沒少。周家竟然都被你瞞過去了!”


    李昭隻冷冷的看著他,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說了一句:“有種……就殺了朕……”


    許時忠被那麽挑釁的看著,臉皮都在抽動,“別以為我下不了手……”


    話沒說完,就聽側殿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然後良久,都沒有報喜的聲音傳來。


    李昭嘴角露出笑意,眼裏卻多了幾分悲涼:“是個皇子啊!”


    隻有是皇子,下麵的人迫於許時忠的淫威,才不敢來報喜。


    果然,文氏抱著孩子走了進來,“是個皇子!”說完,低頭看了眼粗粗清理過的孩子,看向許時忠,“這個孩子,我來養,可好?”


    許時忠一愣,皺眉看文氏:“你要養?”


    文氏點頭:“除了我,放在誰的手裏,都不能保他的命。”


    許時忠錯愕的看文氏:“……你怎麽會認為我會將他給你養著?要說安全……當然是我養著他最安全……你們誰也不用擔心我會要了他的小命……”


    文氏抱著孩子沒撒手,“可他要是萬一出事了……你卻也脫不開關係……你真要冒這樣的風險嗎?”


    許時忠看著抱著孩子的文氏,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皇後說的話:她是皇後……以後還會是太後……


    一時間,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兜兜轉轉,難道什麽都變不了。


    他第一次懷疑,他對李昭的處置上,這般優柔寡斷可對?


    大殿裏一時靜了下來,文氏正尷尬,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是許時忠的親隨跑了進來,他一臉的汗,誰都沒搭理,直接跑到許時忠的身邊,附耳說話。


    文氏隻隱約聽到,“……金家……二爺……標記……錯不了的……”


    她還沒把這些個詞匯聯係起來,就見許時忠一瞬間麵色變的蒼白,風一樣從她身邊卷了過去,連這個最大的變數——二皇子,也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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