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28)


    徐家的男人們, 在牢裏就那麽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許時忠秘密見了周家的人,怎麽回事?別的人許是不知道, 但是周家?朝廷的耳目, 事先打了招呼,專門叫盯著這件事, 看看誰都突然蹦出來。結果呢?人就突然的被殺了。


    許時忠豈能不惱怒?


    “周大人……”許時忠深深的看著對方, “這不光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這也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以為這隻是在跟我挑釁嗎?這也是在挑釁你。”


    這位周大人垂下眼瞼:“……我查問過了, 徐家的人關在牢裏, 咱們的人可是一口水都沒給喝呢。結果……您猜怎麽著?有人拿了二爺的腰牌, 另有皇後賜給的玉佩, 要進去探看。不僅是看人, 還拿了吃食進去……吃的吃進去不到一盞茶工夫,人就死了。那送吃食的人,猶如泥牛入海, 哪裏還尋的見?這件事要查, 還得從二爺身上查。”


    許時忠一時語塞。


    許時思是自己的弟弟,是周家的女婿,兩人兩廂無言, 說不出相互指責的話來。


    “這孽障!”許時忠厲色道:“你隻管拿人, 將他帶回來……”


    “皇後……”周大人便道,“皇後那邊還得請許大人周旋。”


    是怕皇後阻攔吧。


    許時忠就打量了對方一眼,“暗影什麽從時候起,開始學會看後宮的臉色了?”


    周大人微微一笑, 別的話沒有,隻端著茶輕輕的抿了一口。


    許時忠話說出去就有點後悔,但這個周家啊……現在還真不能得罪!自己便是現在緊著訓練人手,也不能像是暗影一樣,能把觸角伸展到大周的方方麵麵和角角落落。


    他把話又兜回來,“這事原也不該苛責。可咱們如今該同舟共濟才是……別的還罷了,隻這宮中,那個什麽才人生了個公主,保不齊哪裏的宮女小妃嬪們,誰就會生下一位皇子。這皇子雖是奶娃娃,可宮外不是奶娃娃的多的事。從宗室到勳貴,從勳貴到滿朝的大臣……周大人,你說皇上要是好了,他是恨你的多,還是恨我的多?”


    這位周大人眼裏的暗沉一閃而過,暗影是刀,等刀反噬了主人,還想得了好?反之,許時忠就不一樣了。他先是跟皇上有非比一般的情分在,皇上便是要殺,也隻殺他一人。他的家人,絕對不會傷了性命。


    可自己呢?周家男丁興旺,大大小小的幾輩人,百十口子呢。


    是的!不管以後如何,皇上是不能再出現了。他點點頭:“您說的是!宮裏……我會注意,若是真有……”


    “真有咱們也不能動手……還有,得看著皇後的一舉一動……”許時忠沉色道,“婦道人家嘛,在宮裏吃吃喝喝的,聽幾出戲,這都是小事……但多的卻做不得。皇上還在,別放縱的皇後不成個樣子。”


    意思是不用因著是他的妹妹就網開一麵。


    周大人表示明白,就又問說:“宮裏的另外一個女人呢?”


    誰?


    周大人不說話,隻看著許時忠。許時忠秒懂,這是說文氏吧。


    文氏呀,“別管她……她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


    不一樣的女人才更叫人防不勝防。


    “但她沒有一般女人的蠢勁。”許時忠就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你放心……她不是障礙。但是……該看著還是要看著的……”他的眼裏多出了幾分冷厲,“她若是有一天,又上了龍床了……那就別留了。”


    說的周大人都要以為許時忠看上了文氏。


    這個話題不是個好話題,周大人就問說:“接下來,徐家該怎麽辦?”


    怎麽辦?


    “你是熟手!”許時忠看著他笑了笑,“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當然了,拿自己的孩子套狼,誰都舍不得。徐家跟你我非親非故的,當家的男人死了,徐家還有那麽多人在呢。撒出去,我就不信背後的人不動。”


    周大人的麵色不曾變化,應了一聲是。


    等他走了,許時忠一邊叫人請李誠,一邊提筆寫信。寫給老師,那是不現實的。他回信……寫給老四。另外又叫人問英姐兒,可還有什麽藥捎帶給外祖家的。


    李誠來的很快,全程黑著臉。現在外麵說什麽的都有,對許時忠懼怕的多。蓋因這徐家當真了得,這京城中,竟是有一半算得上人物的人家,都跟他家聯絡有親。這親套著親,誰知道以徐家為開始的這個漩渦,會不會將更多的人家攪進去。


    別人不說,便是自己大嫂,世子夫人的娘家庶弟,娶的繼室也是徐家的養女。


    你看著關係套的,那邊今兒一早就上門了,叫自己出來打探消息呢。自己正推脫呢,說我跟許時忠那王八蛋不熟,結果這王八蛋就打發人叫自己了。


    進了書房,他正在往信封裏裝著信。然後親自將信口封上,還用了蠟印。


    “這信,以你的名義,捎給老四。”許時忠在信上點了點,“很重要!”


    李誠也沒興趣看,直接將信往懷裏一塞。


    許時忠擺手,“英姐兒還想捎帶東西,回頭我叫一起給你送過去。”


    李誠‘嗯’了一句:“那個……徐家的事……快完了吧?”


    嗯!快完了。


    說完果然就完了,徐家剩下的人全都入罪,發配遼東。


    等李誠叫把信送出去,這消息才出來。


    遼東?遼東什麽地方?


    銀州豐喜!


    不是金家的地方嗎?


    許時忠這是想幹啥?


    四爺和桐桐也顧不上許時忠想幹什麽,京城的消息傳過來,且需要時間呢。


    三爺那邊忙著春耕的事,其實也不用他幹啥,都有老農看著呢。孫氏在綢緞鋪弄來了上等的布料之後,那就更滿意了。知道林雨桐是真心實意的想好好的給她閨女陪嫁,那她這當娘的,還有啥心思?很多細致的活這不都得當娘的來嘛。


    所有的精神都被嫁妝占據了,琅哥兒在學館裏,也不一定每天都按時回來。反正大部分情況,是被路六爻叫去了。琅哥兒還怪信服路六爻的,有時候晚上不回來,說是跟姐夫住,孫氏也不計較。放在那邊特別放心。不過是也因著琅哥兒常去,倒是叫路六爻那邊被照顧的更好。


    大房那邊改變最大,除了小徐氏,好似人人都變了。那父子倆出來走動了,瑞哥兒早上甚至能跟著晨練的那些小子一起慢跑兩圈,過來跟林雨桐學一套養生拳。


    瑞哥兒一好,別人不說,姚氏看上去便開朗多了。雖然夫妻兩人還是不能同房,但這總好過守著一個整天吊著一口氣的人強。日子不能隻看眼前,還得朝以後看。養上三五年,徹底的好了,到那時候也來得及。徐氏和老太太也常開解,說這生孩子,二十三四的時候是最好的。其實不用開解,姚氏心裏也想的明白。哪怕從此以後,就像現在一般,每日都能見兩麵,說上幾句話,她也是心滿意足的。


    而小徐氏,卻真不出門了。哪怕是金伯儀如同翩翩謫仙一般,能在宅子裏四處活動了,她也真不出來相見。


    徐家的事,她放在心裏,卻琢磨著呢。一日比一日的心焦。


    四爺每天泡工地,這宅子建起來,往後祖祖輩輩都是退路。宅子裏的密室,逃生的地道之類的,這都得自己人盯著的。至於幹活的,那都是晚上幹活的人。這些人是路六爻找來的。他自己不參與,一水的聾子啞巴……人家專門幹這個的。掙的就是這份錢。


    想進這一行,想要吃這一碗飯,有辦法,選一碗藥……這是保命的法子。


    林雨桐呢,真就忙了。她得空了還自己進山。兩場秋雨下來,山上的菌菇就冒頭了。金傘在鎮子上收呢,這玩意有多少咱要多少,吃不了都幹著,冬天吃。選了品相好的曬好,這是走禮的好東西。


    家裏的孩子也是一樣,有一個算一個,都忙的腳不沾地。


    四爺平常就跟他們說,別管外麵是啥世道,不外乎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別慌,別忙,別覺得無所依靠,回來了,這心就得放踏實。


    結果這一忙,都把白氏這一茬子給忘了。


    這天早上,林雨桐還睡著呢,就聽金雙在外麵叫了:“娘……娘……我給二少奶奶送早飯去,沒叫開門……”


    林雨桐蹭一下坐起來,算日子,這懷了得有九個月了。不到日子。按說還得半個月才道預產期呀!她套了衣服就出去,琨哥兒聽到動靜已經在白氏門口了,敲了兩下,裏麵還是沒動靜。他急的一腦門汗,一腳就給踹開了。林雨桐跟著進去,就見白氏在炕上,自己咬著一塊白布,一頭的大汗……這是已經發動了多久了?


    林雨桐直接就怒了:“你不拿你的命當回事也就罷了,怎麽連孩子的命你都不當回事?”


    琨哥兒最近就在白氏的隔壁住,為了方便,還專門準備了個報警的鈴鐺。白氏隻要拉繩,琨哥兒那邊的鈴鐺就響了。他還怕一個鈴鐺的聲音太小,那邊是一串的銅鈴鐺。結果琨哥兒事先都不知道,可見這發動了,白氏壓根就沒想要求助。


    林雨桐過去看,宮口隻開了一點,但身下卻濕的不少。這羊水破了,且流了這麽多,宮口遲遲不開,再耽擱下去,特別危險。


    這白氏怎麽主意這麽正呢!


    她趕緊叫金雙,“你們在後廚燒著水吧……這裏不用管。”


    林雨桐在裏麵給做助產,外麵已經嘈雜了起來。金家的下一輩的第一人,金匡都叫金守家過來聽著信兒。老太太,徐氏,姚氏,孫氏,連氏,曲氏,就連一直沒出門的小徐氏,也在最後趕來了。都在外麵站著。


    老太太一連聲的道:“接生婆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了……”


    不等接生婆來,白氏疼的終是喊出聲了。孩子冒出頭來,頭發烏油油的,等身下一鬆,還沒醒過神來,就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聲。


    林雨桐將孩子趕緊保住,叫白氏看:“是個姑娘,咱家的大姐兒。”


    白氏隻掃了孩子一眼,緊跟著便轉頭,閉上了眼睛,“……抱走吧!我就不看了……”


    琨哥兒就跟著門簾子站著呢,這會子聽了這話,真就冷了透徹。他沒問白氏,隻急著問說:“娘,孩子好著沒?”


    九個月了!也不算是早產。掂量著,六斤重呢。


    渾身摸了一遍,健康著呢。


    那就好!那就好!


    林雨桐抱著孩子,說琨哥兒:“報喜去吧!叫婆子抬了水進來,我給孩子清洗……”


    至於說白氏,叫婆子幫著收拾就行了。


    白氏沒看孩子一眼,林雨桐走的時候也沒看白氏一眼,將孩子包好,直接給抱出去了。


    這麽些人,見林雨桐把孩子抱出來了,都愣住了。


    這是……


    都知道琨哥兒兩口子鬧的不好,但也沒想到不好到這份上。在大家看,林雨桐這婆婆不錯了,怎麽媳婦剛生了孩子,就把孩子給抱走了。


    林雨桐攔住要問話的徐氏,而是看向小徐氏,“大嫂,如您所願了。”


    什麽?


    林雨桐抱著孩子轉身往正屋去,“琨哥兒的和離書都寫好了,這是白氏聽了你的話,要求的。我們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這就把白氏帶走吧!”


    徐氏愕然的看向小徐氏,“你……你幹什麽了?”


    小徐氏臉上有了些慌亂,“兩孩子過不到一處……”


    徐氏一巴掌拍在小徐氏的臉上,“你嫁給我兒子了……從此以後,你就是金家的人。你要是想著念著徐家……今兒也叫老大寫了和離書,放你歸家吧!我金家要不起你這樣的媳婦。”


    小徐氏捂著臉,始終都沒有說話。


    琨哥兒站在台階上,冷冷的看著。


    徐氏看著孫子的表情,淚一瞬間就下來了,嘴裏念叨著什麽,然後扶著吳姨娘的手,幾乎是腳步踉蹌的去了。


    她這一走,孫氏就朝連氏和曲氏擺手,這是四房和大房的事,別摻和了。白氏是個糊塗的,本該是上上等的日子不過,非聽徐家的話。這大嫂子也是吃錯了藥了,她徐家的養女她過問過問本沒錯,可你挑撥的兩孩子沒法一塊過日子,這就很過分了。這是要跟四房結仇了!


    小徐氏深吸了兩口氣才平複了心情,就她跟姚氏,她也沒法帶著白氏走。


    本想進去看看白氏,問她一聲,怎麽能把自己給說出去。可看著冷冷的,眼裏像是淬了冰的琨哥兒,到底是不敢過去。她腳步一轉,一步一步走遠了。


    姚氏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趕緊去找瑞哥兒商量去了。婆婆做出這樣的事,這叫以後大房和四房可怎麽相處?


    瑞哥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母親讓白氏跟二少爺和離。”姚氏都快哭了,“孩子剛生下來,這就沒娘了。母親她到底是為了什麽?這沒個緣由,好端端的,這四叔那邊,還不得恨死咱們。你和公公的身體,要不是四叔四嬸,能好嗎?這是恩將仇報呀!以後,公公還要教書育人,將來相公你,也要有個交際,會個朋友。可這事說出去,她不經講究呀!別說你了,我這一路走來,都覺得臉上燙的慌。”


    瑞哥兒深吸一口氣,“你守著母親,不要讓她出屋子了。我去見見父親。”


    大房父子怎麽說的,林雨桐和四爺也不知道。這會子四爺在教琨哥兒抱孩子。這孩子紅彤彤的,長一長,也是白皮膚。眼睛還沒睜開,看不出別的。爹媽的長相不醜,孩子也醜不到哪裏去。


    琪哥兒和璿姐兒湊在邊上,探著頭看,想抱但是不敢伸手。


    正說著話呢,金守家在外麵求見,交給四爺一張紙,是金匡手書的,紙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一個‘綏’字。


    綏?


    是給這個孩子取的名字吧。


    這個字,一邊是繩索,一邊是穩妥。這是有所依靠,穩當平安的意思。當然,也有安撫的意思在裏麵。


    沒了母親,對孩子來說,終是少了些什麽的。


    四爺卻點頭:“就叫綏。綏姐兒!”


    於是,不能再璿姐兒璿姐兒的叫了,差了輩分了。家裏管大姑娘們都改口叫璿姑娘,琳姑娘。


    新生的孩子得了名字,這邊正歡喜呢。文嵐兒在外麵管著事,這會子安排給族裏送紅雞蛋,給家裏的下人發賞錢,又怎麽置辦席麵準備迎接賀喜的人,正忙的著呢,金雙過來低聲道:“嵐姑娘,大少奶奶要走。攔都攔不住!這會子撐著把衣服都換好了,炕上放著包袱,這是早前就收拾好的。”


    才生了孩子,不要命了。


    文嵐兒疾步過去,果然就見白氏蒼白著臉靠在炕便,手裏拎著包袱,許是沒勁兒,這會子包袱也拎不起來,隻閉著眼靠在那裏喘氣。她擺手叫金雙出去,自己走了進去,也在炕沿上坐了。


    白氏睜眼看了一眼她,然後又閉上眼來問說:“別勸我!誰勸也沒用。”


    文嵐兒見她頭發還在臉上貼著,一身的狼狽,就伸手,想給她把頭發從臉上扒開,白氏不由的躲了一下,十分的戒備。文嵐兒手停在空裏,“別怕,我幫你打理打理。”


    白氏沒再動,文嵐兒的手輕盈的從她臉上拂過,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鼻子一酸,眼淚還是下來了。


    文嵐兒低聲道:“我再叫你一聲嫂子,可好?”


    白氏苦笑了一聲,扭著連還是沒說話。


    文嵐兒也沒等她說話的意思,看著她就道:“嫂子,你知道我為何敢繼續這個婚事嗎?”


    白氏看她,“你喜歡孩子她三叔……”


    文嵐兒點頭,沒否認這個說法,“嗯……他叫我覺得安寧……他在,我就覺得天晴著有天晴著的好,下雨了就有下雨的好……天天心裏都滿的,這種感覺,踏踏實實的,心都有了著落了。大嫂,你的心安寧嗎?”


    白氏抿嘴,沒有言語。她想,曾經的時候,也曾經安寧過的吧。金家如果沒有這場變故,她也會在侯府裏,這麽安寧的過一輩子。


    文嵐兒看著她,不等她說話,就又問:“那你知道,家裏為什麽又願意我們的婚事了嗎?”


    白氏知道文氏的事,她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可文嵐兒卻道:“你以為的都不是。我……姑姑她沒那麽大的能耐,能叫公公婆婆退讓。你在這家裏說起來也做了一年多的媳婦了,可是……你了解公公婆婆嗎?你知道他們的底線在哪嗎?”


    白氏看文嵐兒,仿佛在說:“你知道?”


    “我知道!”文嵐兒肯定的點頭,“他們的底線是家人,是他們的孩子……嫂子心裏但凡有二哥,婆婆不會看著事情發現到這個地步的。同樣的道理,是因為我心裏有三哥,所以,婆婆願意為了我,承擔許多原本不需要金家去承擔的麻煩。懂了嗎?他們重情義!可不是什麽勞什子利益。他們願意重提婚事,而我應承下來……不為別的,隻因為從他們對嫂子你的態度上,看到了我將來要過的日子是什麽樣兒的。沒有娘家不可怕,他們就是後盾。如果有危險了,他們會擋在前麵。如果惶恐害怕了,回家來,他們的羽翼下總有咱們的安身之所。犯錯了不怕,他們能包容咱們……哪怕再生氣,也能將咱們的生活照顧的妥妥當當。這些日子,我一直在默默的看著,越看,我心裏越是堅定。我告訴我自己,我一定不能把好好的日子過成你這樣。我一腳踏進家裏的大門,不管成親不成親,我就是這個家裏的人,我凡事為這個家想,我要加倍的把三哥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家裏,所有的真心都不會被辜負……就算有一天,三哥不喜歡我了,但我也知道,我不用怕失去丈夫的寵愛,這裏家裏隻要我不走,就永遠有我的地方。誰也不能欺負!嫂子,外麵風風雨雨,哪裏有家裏安逸。你也知道我的……我不是文家親生的……知道這個的時候,我心裏有多少怨恨你知道嗎?恨我的親生母親,為什麽要扔下我。文家對我很好,可我總覺得爹和娘喜歡姐姐多過喜歡我……我就想,我要是有親娘,她能給我的總會不一樣一些吧……可是,她還是棄我而去了。你知道我心裏的滋味嗎?嫂子,你真的也要舍下親生的孩子?要換了別人,我還能理解……可是這人卻是你……你也打小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孩子會如何……我想,這滋味你比誰都清楚……那你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做?”


    白氏慘然一笑,“你打小千金小姐一般的長大,當然了,這樣的身份,都算是辱沒了你。可我不一樣呀!我打小就寄人籬下,徐家的養女十多個。你看見大太太身邊的丫頭了嗎?我七八歲上,過的就是那幾個丫頭的日子……我想得到什麽,想要什麽,就得去爭取。給你的,你就得接著……要是不聽話,你知道會怎樣嗎?我去徐家的時候,身邊是有個乳母和兩個丫頭跟著的!十歲那邊,我有了獨立的住處,人家也該是稱呼我為小姐,然後我就真以為我是小姐了,跟徐家的三姑娘搶一件首飾的,被三姑娘打破了頭,可我卻被罰了……姑娘了犯了錯的,當然是下人的錯……於是,乳母被杖責了四十……隨後高燒不退,沒多久就死了……那時候心裏種下害怕的種子,我知道,要是不聽話,那就是要死人的。慢慢的,我聽話了。我懂得謙讓,懂得在外麵不奪了徐家姑娘的風頭……義父義母說,得要掙出頭臉來,要不然就沒有用處了……沒有用處的都隨便給發嫁了……我便奔著才名去了……賞花會品畫會,京城權貴裏的那些花活,我都參與過……長不了臉回頭兩個丫頭就得挨打……我就熬呀熬呀……終於熬出頭了,徐家的大姑奶奶竟然相中了我,你知道嗎?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救贖。我以為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可臨出嫁的時候出事了……我的丫頭‘偷’小廝,還在我的臥室裏幹那事,被人給拿住了……徐家處理的很好,沒有任何消息露出來。兩個丫頭也被留在了徐家……沒有因為這事影響我的婚事……我感激不盡……我發誓,我出嫁了我要拿徐家的父母當親生的父母,我要拿嫁到金家的大姑奶奶當親娘……我是這麽做的,我一直是這麽做的……可是,她叫我過去一趟……我去了,她卻威脅我……話不是威脅的話,但意思就是威脅的意思……她說,我跟二少爺一定不會有情……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當年那事……徐家說是丫頭犯了錯,那就是丫頭犯了錯。那要是說我錯了,說是我這個當主子的不檢點,是我這個當主子的在出事之後拉了丫頭當擋箭牌……嵐姑娘,你覺得……這話要是傳到金家,會如何?我還有什麽好日子可過?不光我沒好日子過,便是二少爺的臉皮也得被撕下來,他還有什麽臉麵,在這個世上交朋會友。還有孩子……一個人盡可夫的娘,孩子會如何?與其這般,倒不如我做個可富貴不可患難的女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好。”


    文嵐兒皺眉,“你是啞巴嗎?這些話當時你為什麽不說?你自己的丈夫你信不過……”


    “所以呀!”白氏道,“所以,我們倆走到這一步了!說到底,還是我倆的情分不到。我在徐家長大,從小學的那一套就跟你們不一樣,這個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不可信的。這是嬤嬤們叫我們刻在骨子裏的……我想信任,特別想……我也不是真的一點情都沒動,一日夫妻尚且有百日恩呢!我又不是草木,怎會不動情。可情這個東西……動不起的!你看,連三叔父,那麽老實的一個人,說納妾還不是一樣納妾了!三嬸是說要給她納妾的,納妾也是為了有人做活……可他若是堅決不要,三嬸會非常樂意為他洗手作羹湯的。可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一點誘惑就忘了十多年的結發之恩……就連你也不能肯定,你跟孩子她三叔的情分到底能維持多少年?”


    文嵐兒‘嗯’了一聲,“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這種情分……可是,人不能因為怕,就不試著往前走一步……走過了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我隻知道,它帶給我的溫暖讓我覺得擁有過哪怕一刻……我也不後悔,至少我曾經被那麽溫暖過……嫂子,換個人未必比二哥強。別人家的孩子再好,終究不如親生的那個!”


    說著就起身,“和離了,但也別急著走。養著身體吧,家裏沒人刻薄誰,不會因此少了你一碗飯吃……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若是能試著好好的跟二哥過日子……你的人生會不一樣的。我想,對著二哥那樣的人……動心不是一件難事……你為什麽不大膽的試試呢……”


    白氏沒有說話,還是在文嵐兒要出去的時候,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你,到了這種時候,還願意跟我說這麽一番話。


    可是有些事,錯了就沒法再回頭。有些人,錯過了就永遠失去了。便是再勉強留下來,那個人也早不是之前的那個人了。


    文嵐兒掀開門簾出去,才說吩咐金雙把準備好的吃食熱熱再給端過來,卻見珅哥兒站在門外。


    她一愣,左右看看,院子裏除了日常紮馬步的李弩,再沒別人。她拉著他下台階,小叔子站在嫂子門口總歸是不好的。等自己也不行呀!“三哥找我?那叫舞兒柳兒進去喊我呀。”


    珅哥兒卻反手拽了她的手,“……就你一個人……”


    什麽?


    “以後……就你一個人!”珅哥兒臉紅紅的,“……沒孩子就不要……要是害怕生孩子……等將來成親了……咱們把綏姐兒養著……將來招個女婿都成……你別管……不管發生什麽……都你一個人……”


    文嵐兒嘴角翕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去:“別胡說……二哥聽見該傷心了……你想要人家的閨女,人家哪裏就舍得給你……快出去找個廟去……洗三的時候想去廟裏散點福餅給孩子祈福……不走公中的銀錢,我找咱們這些兄弟姐妹湊錢去。”


    珅哥兒看了白氏的屋子一眼,“也是!她沒娘,但這麽些人疼著,斷不會叫她受委屈……”


    白氏在裏麵聽見了,捂著嘴眼淚滴答答的往下掉,卻不敢哭出聲來。


    到了天擦黑的時候,白氏跟誰也沒說,拎了包袱,悄悄的走出了四房的院子。金嗣瞧見了,就跟出去,一路跟著,一直看著她安穩的進了大房,等了一盞茶的時間,見還沒出來,就趕緊跑回來跟家裏說了一聲。


    此時,綏姐兒喂了點水和羊奶,睡的正安穩。


    剩下的事就是商量跟大房的事,這事不管怎麽說,都不能叫這麽過去了。


    四爺叫琨哥兒先去睡:“孩子放在這兒……這事不急,明天……明天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琨哥兒看著孩子,“我帶走吧……您跟我娘歇不好……”


    不用!奶娘之前早叫族裏的人問好了,明兒就能到。今兒帶一晚上,明兒就好了。


    大房那邊,金伯儀將寫滿字的紙推過去:“你是金家的長嫂,不說能對子侄一視同仁,但這麽對晚輩毫無慈愛心腸,家裏卻萬萬留你不得!你心裏有徐家,拆了金家也要為徐家謀劃。在你心裏,徐家是一個整體,你便是嫁出來了,也依然還是徐家的一部分。你從金家吸取養分,然後源源不斷的輸送給徐家,至於金家是死是活,你全然不放在眼裏。你是金家的媳婦,林氏也是金家的媳婦。人家作為嬸子的,能想方設法的將你兒子調理的康健,你怎麽能忍心拆了人家兒子的家?你叫我怎麽麵對老四,你叫瑞哥兒怎麽麵對家裏的兄弟姐妹……所以,徐氏,你我夫妻緣分也到此為止……你帶著白氏,一起走吧!”


    小徐氏不可置信,“我是你的表妹,是老四的表姐,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你要休了我?是!當年是我高攀你!可如今,你金家如此這般,可徐家卻還沒倒呢!……我今日要真走了,你可別後悔!”


    永遠都不後悔!


    瑞哥兒痛苦的閉上眼睛,其實,你要是認錯了,這事能過去。大不了在家廟裏,養一輩子。


    可怎麽就非強著來呢!


    第二天,小徐氏還真帶著白氏說走就走。


    而四爺此刻,也收到了陳掌櫃送來的信。


    信上的內容叫四爺微微皺眉,怎麽把徐家的人往這邊發配了?


    可消息還沒消化完,路六爻就急匆匆的來,“……四叔,得召集村裏的人晝夜巡邏了,我剛得了消息,清風寨的土匪被官府攆的現在四處的流竄……說是京城誰的犯官家眷,都被劫殺了……死了百十口子……”


    林雨桐心裏咯噔一下:這死了的……不會是徐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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