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20)


    這一年, 是康平九年了。


    李昭坐在龍椅上的第九個年頭。


    過了子時,兒子們都回小家團聚去了, 金匡也回了書房, 單手擎著酒杯,開著窗戶站在風口上, 然後將杯中的酒慢慢的倒下來。


    吳姨娘推開門進來, 手裏端著幾個小菜, “怎麽站在風口上?”她將托盤放在桌子上, 然後起身關了窗戶, 冷的直哈手:“太太歇下了, 妾陪老爺喝一杯。”


    金匡沒言語, 坐在榻上, 眼睛盯著炭火。緊跟著,眼前出現了一隻手,手裏舉著酒杯。酒杯是白瓷的, 上品。酒是陳釀的禦酒, 每年都能喝到,今年也不例外。隻是托著酒杯的手……指肚紅腫粗壯。


    他抬起頭來,吳姨娘含笑看著他。


    “出去吧!”金匡擺擺手, “書房這地方, 你再踏足一步……我就送你跟老三兩口子一塊過日子。”


    吳姨娘麵色一變,迅速將酒杯放下,然後將手籠在袖子裏:“……我……我是想問問老爺,琳姐兒的婚事……”


    “琳姐兒是你的誰?”金匡冷臉看她, 再問了一遍,“琳姐兒是你的誰?”


    吳姨娘無言以對,她連三爺都沒資格管,哪裏敢管孫女的婚事。


    她隱下淚意:“老爺,我伺候了您三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三十年了,當年給老三說親的人不少……要是我沒記錯,孫氏是你從幾個人選裏選出來了,我和太太都依了你。”金匡搖著酒杯,“如今,琳姐兒的婚事我和太太尚且不管,由著老三兩口子做主,你摻和什麽?”


    可老三哪裏有半點主見?


    吳姨娘嘴角動了動,到底是再沒有發一言。麵對著金匡站了站,然後就轉身,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緒過多的起伏來。


    金匡深深的看著她的背影,到底是出聲了:“讓我選人家也成。”


    吳姨娘站住了腳,回過頭來,殷切的看著金匡。


    金匡起身,擺弄起之前吳姨娘端著的酒杯:“……那是不是能告訴我……這些年,你在府裏,在我身邊,送了多少消息出去……”


    這話一出,吳姨娘渾身僵硬,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什……什麽……”


    “那你以為當年為何選了你為侍妾?”金匡看著她,眼裏不帶絲毫的溫度,“先帝老年多疑,開國勳貴府上,像你一樣的人不少……周家暗地裏給皇家培養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這個周家,就是許時思的老丈人家。


    李昭不信任許時忠,越發的不信任,肯定跟兩家聯姻有關。周家是皇家的一把暗器,現在雖然不知道有沒有被收回,但周家無疑是知道許多皇家的秘密。當年聯姻的時候,許時忠未必知道周家背後牽連這麽多,可是後來,隻怕也察覺了。周家要自保,許時忠也要自保。兩家一拍即合……要不然,隻憑著許時念一個皇後,就想把李昭算計到,這皇帝也未免做的太兒戲了。


    被自家的狗咬傷了,這便是李昭的處境。


    而自家的老二,自來跟許時忠親厚。而兩人不光是密友,還是郎舅,這關係又何止了進了一層。對李昭而言,左膀右臂太親密,是要出事的。


    於是,他不想出事,就隻能叫這兩人出事。卻不想,許時忠到底是棋高一著。


    剔除掉裏麵可以忽略掉的兒女情長,大致就是這個樣子的了。當然了,這有些秘密是不能說出口的,於是,女人啊,情義啊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金匡是一直知道有監視的人在的,父親去世前就說了。這個不難理解。


    而自家府裏的人,藏的最成功的,便是吳姨娘了。


    她不說,他也隻當不知。這一晃,也都三十多年了。


    吳姨娘看著金匡:“……老爺……我並不曾背叛你……”


    金匡沒有說話,隻看著她。


    吳姨娘沉默,沉默了良久,沉默到風從半開的門吹進來,帶走了屋裏的熱氣,她才道:“……是……之前來欽差的時候,有個小廝給我塞過一個蠟丸……我重新被啟用了……”


    金匡點頭,猜到了。


    隻要算個人物,就必然在人家的監視下。得驕傲自己雖不在朝堂,可朝堂還得警惕自己嗎?


    他輕笑一聲,然後道:“送什麽,怎麽送,什麽時間送,通過什麽途徑送,送到哪裏,送給誰……”


    吳姨娘重新將門關上,站在金匡的對麵,慢慢的開了口。


    這一夜,吳姨娘留在了老爺的書房。


    現在不是侯府,小輩們也沒有窺探長輩私生活的興致,姚氏一早碰見吳姨娘,見她麵色疲憊,黑眼圈重了一些,當時就有些不自在,隻福了福身,連個招呼都不會打了。


    吳姨娘也沒多想,回屋歇著去了。也沒去伺候徐氏,她是真心有些累了。


    大過年的,徐氏身邊沒有人服侍,倒是姚氏跟小徐氏說了一聲之後,先去伺候徐氏了。太太是個慈和的人,不算太精明,但也說不上糊塗。對小輩,也還慈和。至少在身邊伺候,不用像是在婆婆那裏,處處都得小心著。


    她是真盼著能伺候祖母,而不是婆婆。


    大年初一,也沒人說誰沒來,誰病了的話。都要掏個吉利。林雨桐一下子就輕鬆起來。在四房裏,林雨桐和四爺給幾個孩子散了壓歲錢。


    不光是琨哥兒幾個,便是金逸他們十一人,也是沒人都有一份。不算多,四爺給了八兩八錢銀子,桐桐給了六兩六錢,討了好彩頭。


    琨哥兒幾個也不甚在意,隻商量著這銀子怎麽花用,那邊金逸等人是真有些無措,光是壓歲錢,就十五兩四錢的銀子,其實像是他們這樣的小子丫頭,十五兩能買三個。


    可如今,卻真就跟家裏的少爺姑娘一樣,拿這麽些個銀錢。


    隨後,林雨桐又給補了幾個人這兩月的月例銀子,每人每月二兩,這就是四兩,如此,手裏就差不多攥著小二十兩的銀子了。


    二十兩,別說一個人的吃喝花用,小戶人家,五六口人,夠這麽多人一年的嚼用了。


    林雨桐也告訴他們,“你們沒個都是良民,回頭去衙門補上戶籍。姑娘家也可以立女戶。銀錢攢著沒啥用處,或是買地,或是買屋子,置辦些產業,才是你們的根本。”


    可從正屋出去,吃飯的時候幾個人聚在一處,誰也沒提出去置辦產業的事。


    金世遺幹脆把銀子直接交給金逸,“大哥幫我收著,我用的時候跟您拿……我去念書去……”匆匆吃了飯,就去念書去了。論資質,他不是最好的,隻是比別人略聰明一些罷了。可自己的底子比別人去差很多,想要彌補,這就得比別人花苦功夫。


    許是有金麒和金世遺在後麵比著,琪哥兒讀書要比以前用心的多。今兒大年下的,要去給長輩拜年,要去給各房拜年。還得跟著爹爹去族裏拜年,這麽一圈轉下來,等到吃晚飯的時候,就聽說金世遺今兒多背了兩頁書。於是他晚飯也不正經的好好吃了,扒拉了兩口飯,就趕緊回屋去了。


    林雨桐和四爺當家,就這點不好,得不時的應付上門拜年的人。因是頭一年,以後還得跟大家常處,因此兩人不得不耐著性子,不管是族人還是相鄰,來了都接待。帶著孩子來了,還都給一把錢做壓歲錢。於是,這上門拜年的就越發多了。東西也是帶的五花八門,還有做的小衣裳,給白氏肚子裏沒出生的孩子的。


    如此忙忙叨叨的到了大年初三,結果家裏來了遠客了。


    徐家、孫家、賀家、姚家相繼都到了。


    原本他們都是姻親,也是當時一得了消息,知道許時忠派了人往這邊來的時候就立馬打發人出發的,因此出了京城沒多久,就遇上了。有的早住店,有些晚住店的,一點時間差,要不了兩天就趕齊了。於是,幾家結伴,趕來的時候果然就晚了,在路上過的年,緊趕慢趕,趕到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年初三了。


    四家都沒主人,都是管事帶著人來的。若是送年禮,這沒有住家便罷了。可若是大年下的上門,沒有住家上門的拜年算的哪門子的拜年。


    因此,林雨桐也客氣的接待,但並不熱情。


    徐家的送到徐氏那裏,孫家的送到三房,姚家的送到姚氏麵前。賀家的,林雨桐就帶回了。


    賀家的管事四爺接待了,給女眷請安的婆子,林雨桐直接帶回了四房。


    還別說,對這個婆子,原主的記憶裏還頗為有印象。這是如今賀家的當家太太,也就是搶劫而的婆婆身邊的人。以往去金家,賀家大太太身邊總也帶著這麽個婆子的。


    這婆子一張喜慶的臉,瞧著誰都像是在笑的。這會子瞧著林雨桐,也隻說奉承的話。說實在的,這一路上,可是受了罪了。原本也想著,這金家如今是落了架的鳳凰,誰知道真到了地方,才知道絕對不是這樣。別處也沒去瞧,但這莊子的規模絕對不小。隻看著四房住的院落,那真是錯落有致。尤其是進來之後,習武聲,讀書聲,嬉鬧聲,處處都是生機。


    如今看著端坐在上首的親家奶奶,她心裏是唬了一跳的。許真是管家有了威嚴的緣故,竟全不似當日的模樣。那時瞧著,有些老相,有些憔悴,便是撲粉了,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遮住不好的臉色。每次瞧著,都不像是有精神的樣子。可如今再看,竟像是年歲了幾歲,像是二十七八歲的婦人,臉上全無脂粉的痕跡,但也麵皮細嫩,瑩白透亮。許是走了一路,臉還紅撲撲的。不過這走路腳下帶風的模樣,想來身體是極為康健的。再看那一身打扮,雖說素淨,但這人要是利落身段好了,這穿個麻布片子也瞧著不一樣。


    她此刻被讓著在下麵的凳子上坐了,不等問話就先說了許多的奉承話,“……當時我們太太都虎了一跳,原說離京的時候一定去送送,卻不料去了才知道老大人帶著親家一家反倒是先走了。太太總念叨說這是體恤親戚……後來本說要打發人來,偏不巧,我們二少爺從南邊沒回來,少奶奶胎氣不穩,一直在養胎,本想著等胎穩下來了,再打發人來,到了這邊,便是親家問起來,咱們也好搭話。誰知道順王府那邊是極為體恤的,竟是一時不能見少奶奶,是好是歹咱們家也不能曉得。又想著過年的時候好歹能回來,卻不等年下,就有了這樣的好消息。別的事能等等,隻這大喜的事情,那是萬萬不能等著的。我們太太便打發了小的來,一則給太太奶奶們問安,二則,也請太太奶奶們放心,走前我們太太說了,一定會拿二少奶奶當親閨女的……三則,看親家家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男人們的事婦道人家不懂,但是家裏的事……有什麽需要的,還請奶奶不要客氣見外才是……”


    這話雖說的謙卑,但話裏的傲氣也還在。你那邊太太有什麽親密話,像是幫忙之類的話,完全可以寫在信裏,自己要真有需求也可以寫信叫信任再給捎回去,如此才是平等的相處之道。如今,卻借著下人的一張嘴,叫自己跟下人說難處。


    嗬嗬!


    林雨桐就接話,“還真有件事要勞煩你。”


    這婆子一笑,臉上帶著幾分傲然,卻還沒等她說話呢,林雨桐就喊金雙,“去把炕頭的匣子拿來。”


    金雙應了,轉眼就碰了匣子過來。


    林雨桐將匣子打開,“這裏是一萬兩銀票,煩請你帶回去帶給你們二少奶奶,就說我和她爹不在跟前,有事也幫襯不上。這些銀錢拿起傍身,若是有事,可去順王府找她幹爹和幹娘,也可去許家,找她姑爹便是。若是再順王府住的不順心的,給許家遞個信兒,他姑爹之前叫人帶信兒,說是英姐兒在家悶著,想找她表姐過去作伴,隻因懷著身孕不叫挪動,這才作罷,來信言說,很不歡喜……”


    這話叫這婆子冷汗直流,一個順王都已經不敢輕易得罪,但好歹順王不得不顧著賀家是太後的娘家。可許時忠連皇帝都敢……這一個太後的娘家,他何嚐會放在眼裏?


    一時連坐都不敢坐了,捧著一萬兩銀子,就跟捧著個燙手的山藥。她心知,這銀票子拿回去,怕是要出事。


    賀家沒那般的富貴,早前太後在的時候,賀家就得縮著,產業不見多,人口卻越來越多。這一代一代的下來,婚喪嫁娶的,這不都得銀子嗎?別人許是不知道,但自家太太管著家,家裏有多少自家能不清楚嗎?來之前,家裏還為過年的三千兩銀子發愁了。隻想著要是金家鎮壞了事,恨不能沒有二奶奶……之前都開始相看,是個跟家裏有些瓜葛的,江南商家的女兒。圖什麽的,不就是圖那邊的錢財嗎?


    可如今看,金家是惹得起的嗎?


    金家老太爺保著皇家,那就是保著正統。可便是獲罪了,這許時忠也是顧念著情分,就怕委屈了金家。難道將來許時忠倒了,金家就不能起複?若是這樣的金家都不能起複,那誰能起複?鬧了半晌,人家才是穩若泰山。左右都有人保著,在哪隻要有富貴日子,哪裏不是一樣的過活。這給出了閣的閨女抬手就是一萬兩,就自家帶的那東西,她都覺得臉紅。


    這還不是最害怕的,最害怕的就是……這銀子拿回去,太太未必就能第一時間叫給二少奶奶送去。家裏這是拆了東牆補西牆,隻怕太太瞅著金家遠,不一定能及時通信,反而密下了這銀子。


    或說,人家敢叫自己拿這錢,那就是不怕有人中間鬧鬼。真要是被順王府和許家知道了,那真就鬧的沒臉了。


    人家再沒有別的話,就叫人把她帶出去了。剩下的時間她就在院子裏,等著家裏的兩管家回來。


    這倆回來,隻進了自己的屋。他們本就是賀家老太爺的人,用不著跟一個管家太太身邊的婆子說那麽些個廢話。這婆子瞧著兩人的麵色沉重,也不敢廢話,隻在屋裏縮著,每日送了飯菜過來她跟著吃,別的再不多話。隻看日常送來的飯食,隻覺得比賀家給下人吃的待客飯還好些。心裏越發的覺得,隻怕太太之前的打算是真不成。


    璿姐兒在屋裏隻剩下文嵐兒和自家娘的時候還問:“不是說賀家現在很不成樣子嗎?怎麽娘還叫下人捎銀子……”


    林雨桐揉揉閨女的腦袋:“不怕她貪,就怕她不貪。你且好好瞧著便是了。”


    文嵐兒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正說著話了,孫氏來了。一瞧,眼圈還是紅的。文嵐兒和璿姐兒趕緊告退,知道這是有話要說。


    孫氏等孩子們出去了才哭出來,“我原本也沒想著,能把琳姐兒嫁回去。之前寫了信回去,就是想求求嫂子,看她娘家那邊,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卻不料我嫂子提了一家,是她娘家的遠親,家在江南……倒是頗有資材。那家的有個獨子,今年二十有一了,中了秀才……”


    二十一了,這麽大年紀還沒成親?


    難不成是續弦?


    孫氏搖頭,“要是續弦,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可誰知道那竟是個克妻的。前後定了四門親,不等成親人家姑娘就意外沒了……”


    林雨桐就心說,那這孫家其實還行。至少有這樣的不足,人家很坦然的告訴你了。而且,克妻這回事,未必就真那麽真。哪有什麽克不克的?況且,琳姐兒不是一樣沒等嫁人,那未婚夫家就死了全家。有些人家難道就不挑揀了?也一樣會說琳姐兒命硬,不光克夫還克夫家全家。


    人家那意思,也是個以毒攻毒的法子。若是成,倒也算是合適的姻緣。


    但從當娘的角度來說,當然是閨女千好萬好,這一說克妻,就先不樂意。還把娘家給怨上了。


    她這個當娘的不願意,別人再說什麽都是白搭。


    孫氏就道:“能不能叫瓊姐兒想想辦法,許是賀家還有合適的?”


    林雨桐沒瞞著,就把賀家的大致情況說了,又把那婆子的無理給細細的學了一遍,“固然是有合適的,你可願意送琳姐兒去那虎狼窩裏?”


    更怕人了!


    孫氏擦了淚,竟是沒可奈何。


    林雨桐就安慰說:“你也莫要太著急,過幾日家裏宴客,咱們再踅摸踅摸便是。”


    也隻能如此了。


    她也不好在這裏久坐,起身的時候又道:“王太醫今兒要是沒出門,回頭麻煩弟妹請了王太醫去我們那邊一趟……”


    林雨桐還倒是琅哥兒又不好了,“是哪裏不舒服?”


    不是琅哥兒,“是我那邊的兩個小賤人……一個喊著乏累,一個今兒早上對著飯食犯惡心……我尋思著,莫不是有了?”


    哎呦!


    林雨桐都不知道怎麽往下接了,“我回頭就叫過去。”


    孫氏苦笑:“你放心,我不犯糊塗。這兩孩子的事還不夠我糟心的呢,真沒心思搭理我們家那位爺。我瞧著他窩囊,那倆倒是瞧著他跟天神似得,他覺得心裏熨帖,常過去歇著,肚子鼓搗起來,也是早晚的事。”


    小嬸子沒興趣聽大伯子的房裏事,孫氏也覺得失言。實在是如今這般,有些話不跟林雨桐說,還能跟誰說呢?


    這會子覺得不妥當,趕緊告辭了。晚上的時候,果然就聽說三房有喜信兒的事。


    誰能想到沒兩天,孫氏從佃戶裏找了個模樣甚好的女子。她是家中長女,父母早沒了。她拉拔著弟弟妹妹,倒是耽擱了花信,如今都十九了。孫氏是親自下聘,給聘回來做二房的,那兩個卻隻是買進來的丫頭。孫氏答應供那邊的弟弟念書,然後一頂花轎就把人給結了進來。沒大熱鬧,但也趁著過年的喜慶氣氛,張燈結彩,自家人請了幾桌酒,算是很正式了。


    新人一進門,孫氏就把三房的家事交給這位辛姨娘,隻管著外麵的應酬,用心的給琳姐兒挑夫家。


    可琳姐兒卻越發不愛回三房了,留在這邊跟璿姐兒和文嵐兒住的時候倒是更多了。有時候過來,住上三五天也不帶回去的。孫氏也隻以為孩子是悶了,想著姑娘家一處做做伴也好。林雨桐卻也明白,這分明就是孩子受不住壓力了。


    隻為了這親事,孫氏生出多少事來。


    這邊三房的事一出接著一出的,應接不暇。等林雨桐把幾家姻親都打發走了,才恍然發現,自家這兒媳婦白氏竟然也出來走動了。


    竟然到正房開始請安了。


    這是想明白了?


    看她養的頗為白皙紅潤,林雨桐也沒再繼續為難人,反正不用她操心家事,她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


    至於說給大房說這個說那個的,這段時間,白氏作的,一家子從上到下都對她挺防備的。璿姐兒跟文嵐兒很親近,但是跟白氏這個大嫂,卻也親近不起來。


    白氏從開始請安,前兩日確實是沒出門,隻在院子裏轉轉,去找文嵐兒和璿姐兒說了說話。到了第三天,就轉出去了,說是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這個不能攔著。


    金傘跟金雙咕噥:“肯定又順道去二房了。”


    金雙瞪她:“別口無遮攔。”再不好,那也是少奶奶,沒有她們開口議論的份兒。這個分寸得把握好。


    白氏確實‘順道’去見了小徐氏。


    小徐氏拉著她的手叫坐了:“孩子,你受委屈了。原本想著拿是好姻緣,才把你說了過來。想著你自小命苦,得了好親事也是苦盡甘來了。誰知……竟是這般的命薄……”


    白氏不由的就紅了眼圈,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一股腦的給湧了出來,什麽除夕晚上四房回來團聚,沒有一個人記得她。連琨哥兒也不回房,她都沒臉出門雲雲,說了許多的體己話。


    小徐氏陪著白氏,抱著白氏就是一場哭。


    姚氏聽了動靜進來,“這是怎麽了?”她趕緊擰了熱帕子給兩人遞過去。小徐氏接了,卻打發姚氏,“你去尋琳姐兒,就說她之前畫的花樣子是極好的,叫她再畫一幅富貴牡丹給我,我有用。”


    這是不願意叫自己聽吧。


    姚氏應了,隻得轉身出去。


    她先回房間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就見周紅在院子裏站著,這是防著誰偷聽的吧。


    可是婆婆跟四房的媳婦又能說什麽呢?


    小徐氏就道:“打發周紅告訴你,叫你悄悄過來一趟,確實是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跟你商量。這個家裏,太太是靠不住的。到底都是親兒子親孫子,哪裏能偏著咱們。姚氏是個不中用的,我能商量的人隻有你了。”


    說著,一臉依賴,一臉惶恐的看著白氏。


    白氏的心一下子就難受起來,“看您說的,徐家養我長大,怎麽報答都報答不完。您這麽說,叫我無地自容……”


    小徐氏一臉的感動,眼圈又紅了:“太太都隻道徐家是捧高踩低的,卻不知道徐家的難處。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宮裏的賀娘娘有喜了……”


    賀家跟徐家是很有些瓜葛的,兩家是姻親。當時賀家求娶有試探的意思,但徐氏促成了瓊姐兒跟賀家的婚事也是事實。


    賀家跟徐家是什麽關係呢?


    賀家娘娘的母親,便是徐家女。


    白氏自小在徐家長大,對徐家的三親六故那是知道的很清楚的。她一時大喜,“這真真是喜事。”


    小徐氏卻緊跟著皺眉:“可這……大喜事,卻不敢叫人知道。咱們要做的,就是保住這個小皇子。隻要保住這個孩子,那徐家賀家兩家,前程將不可估量。”


    是!是這樣。


    賀家好了,金家跟賀家是姻親,哪有不跟著好的道理。


    白氏就道:“自然是要護住小皇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


    徐氏點頭,跟著卻愁苦,“那近身伺候的,有賀家安排人。可將來這小皇子身邊伺候的,該怎麽安排?放著誰去,才能安心?你是不知道宮裏的陰司手段……小皇子還是個吃奶的娃娃,莫說別人,隻這奶娘,但凡動了壞心思,小皇子隻怕生下來,也活不過兩月……”


    白氏不笨,慢慢的有點明白這意思了。她的麵色慢慢的蒼白起來:“……大伯母的意思……”


    徐氏熱切的抓住白氏的手,然後盯著她的肚子,“算算時間,大皇子的月份比你肚子裏這孩子,小也就小一兩個月。等小皇子生下來,你這奶水隻怕正旺……”


    白氏捂著肚子,搖搖頭:“我公公婆婆……琨哥兒都不會應的……”哪裏會由著自家的少奶奶去給人家當老媽子。再說了,這也不是自己要過的日子。


    徐氏的眼淚就下來了:“孩子,我知道你心氣高。可你當你的日子真能隨心所欲?你婆婆還年輕,且身體康健,要是像老太太那樣長壽,你就是到了五六十歲,依然是兒媳婦,還得看著婆婆的臉色過日子。孩子,別想著能壓服婆婆,那不一樣。琨哥兒便是讓著你,可你跟親娘若是起了衝突,你再看看他幫誰?況且,我是知道你的……你對琨哥兒是沒情分……”


    白氏的臉更加蒼白起來,愕然的看著徐氏,卻覺得徐氏的眼裏一點溫度都沒有,冷漠中又帶著狠厲。


    她的渾身都不由的顫抖起來,然後起身,“……我……我知道……知道了……”


    徐氏這才笑了笑,然後抬手摩挲她的後背,“好孩子……這才是好孩子……”


    白氏隻覺得徐氏的手如同毒蛇伸出來的芯子,叫人懼怕,她起身告辭,出來的時候很有些恍惚。


    她這副樣子,一回來就跟林雨桐走了個麵對麵。林雨桐皺眉:“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白氏搖頭,勉強的笑了笑,就回屋去了。


    林雨桐看著白氏的背影,還真怕她出事,就打發人叫了琨哥兒,叫他回去問問,別真出事了。


    琨哥兒真跟金逸整理送來的帖子,得了信兒趕緊就走。


    結果回去推開門,就見白氏不停的用肚子磨著桌子角,“你幹什麽?”


    白氏疼的滿頭大汗,隻搖頭不說話。


    琨哥兒過去,一把將她來開,掀開衣服就看她的肚子,真就磨的紅彤彤一片,“你這是幹什麽?”他一臉的不可置信,“真不打算要這個孩子?”


    白氏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不生孩子,就不用去當奶娘,我就能永遠在家裏呆著。真叫她舍棄這裏的一切人和事,她才發現她舍不得。這不得這個男人,舍不得這個家。舍不得早起院子的習武聲,舍不得夜裏還亮著的那站夜讀書的燈。


    孩子以後還能有……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琨哥兒卻從心裏發涼,“為了不跟我過日子,你寧肯折騰掉這個孩子?那你當初何必嫁過來?”誰也沒逼著你?


    啊!是了是了!嫁過來是徐家的意思,白氏在徐家並沒有什麽話語權。


    他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或許還帶著一絲解脫吧,“你生下孩子……我放你走。好歹他是一條命……”如今都五個多月了,這都顯懷了。也都已經有胎動了,你這說不要就不要了?


    白氏從琨哥兒的眼裏看出了他對肚子裏這個孩子的期盼不舍,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就聽琨哥兒道:“你跟成親以來,一件衣服沒給我縫過,一雙鞋沒給我做過……一盤菜一個湯都沒有過……就當這是你為了做的最後一件事……可好?”


    白氏的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衣服是沒縫過,但改過,也裁剪過。隻是做的不如婆婆快,所以沒能親手給你做。不是沒想過給你做菜煲湯,實在是嚐過婆婆的手藝之後,不好再動手了。


    可仔細想想,自己是沒有為他做過什麽?


    她攥著他的手臂:“你……要孩子……”求著自己生下孩子,卻不求著我留下……


    琨哥兒點頭:“你放心,隻要剩下,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愛……不會叫孩子因為沒娘兒受委屈……”


    可是沒娘的孩子怎麽會不受委屈?


    她自小就沒娘,不光沒娘,還沒爹。那個時候,她看著人家有娘,不知道有多羨慕。常幻想著,要是有個娘,能抱抱她,該多好。


    家裏的姑奶奶回門,她真覺得嫁到金家的小姑奶奶是天下最慈和的人。她……就像是娘一般。


    可再像是娘,那也不是娘。


    她不光不是娘,還是狼!是狼,就是要吃人的。


    白氏臉上露出難辨的笑意來,緊緊的攥著琨哥兒的胳膊,“你確定……你要這個孩子……”


    是!哪怕父母和離,他也願意要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她)來了,他就歡迎。


    白氏盯著琨哥兒,既像是要把琨哥兒的模樣記在心裏,又像是在確認琨哥兒的話。


    琨哥兒堅定的告訴他:“我要孩子!”


    那好……如你所願!


    白氏慢慢的背過身,任由淚水肆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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