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11)


    將信封好收好, 李誠主動說去了瓊姐兒,“……一直在我家的莊子上跟嬤嬤住著的, 你放心, 不會出任何岔子。”


    可到現在還住在莊子上,已經是出了最大的岔子了。


    那賀家……怕是沒叫孫子回來。


    四爺的眼神暗沉沉的, “賀家那邊不用送了, 便是賀知庭回來, 也不必叫瓊姐兒回去。不過這生產, 還是要叫賀家知道的……”


    否則孩子生下來這身世還不得由著人胡說。


    李誠心裏有數呢, 連連冷哼, “賀家那老東西, 就是個滑不留手的……隻怕你這封信送回去, 他就得變了態度。”


    四爺冷哼,不發一言。


    李誠便知道,這是真的惱了賀家了。


    兩人再說了什麽姑且不提, 且說金家大房老二金孝回去, 想起金季常在鎮子上的反常,便想去書房跟父親說一聲。卻不想剛出門就碰到金忠那邊的人,手裏捧著什麽東西, 用紅布蓋著呢, 見了自己明顯躲了一下。然後見了禮朝大房那邊去了。


    要抬步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托盤上寫著一個‘正’字。


    這家裏家大業大的,八個兒子,東院的房子其實是不夠住的。長輩住一個院子, 長子住一個院子,剩下的都是兩三家擠一個院子。


    他們兩口子住正屋的內間,另一側的書房,閨女們住。老三和老四各住東西廂,然後也是一樣,閨女住另一個隔間裏,三家的小子混住在兩邊的角房裏。這是自家沒有妾室,像是其他房裏,有妾室的,都是妻妾一屋一炕的住著的。想想那個吵鬧啊!今晚跟這個睡了,明晚跟那個睡了……女人家整天為這個生氣,吵起來男人夾在中間受夾板氣。眼看小輩又大起來了,這婚嫁還需要房子,這又該怎麽安排?


    人亂糟糟的,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家裏的東西,總是就用混了。於是想了辦法,誰家的東西,這都是帶著字號的。正院那邊是‘正’字,然後是一二三四的依次排開,從吃飯的碗到出恭用的馬桶,都帶上標記了,就錯不了了。


    帶著那麽些個東西,用正房的托盤托著,然後往大房去了。


    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又補貼大房了。


    住在這屁大點的地方,人就是沒有隱私。也不是說這邊不孝順老太太,實在是這麽大的宅子,住不下這麽多人。西院那邊要是能用,這倒是能倒騰開。可那邊的房子就是得那麽空著,不能用,要不然唾沫星子得淹死人。


    所以,這就是大房總是找各種借口住在外麵的原因。沒人樂意回來住,不敢怨自家的爹娘,那就隻能埋怨老太太,埋怨二房。


    自家爹身體康健,啥事都親力親為,家裏誰也不知道家業如何,攢下多少來。反正各家每月五兩銀子的開銷,少是不少,看你怎麽算了。自己一兒一女,不養別的女人。就一家四口過日子,老丈人那邊是比較踏實的小地主,當年給媳婦陪嫁了五十畝地,一個小磨坊,鎮上的鋪麵一個。所以,自家的開銷肯定夠。糧食家裏供應,其他的收入足夠日常開銷,家裏給的月例銀子一般都是委托給老丈人,每年給媳婦的嫁妝裏添上幾畝地,這十多年積攢下來,也攢出個百十畝的莊子。這在兄弟們中間不顯山不露水的,屬於還過的去的。可這馬上就麵臨個問題,自己閨女大了,得出嫁了。自家兒子也大了,得說親了。這兒女的親事不能馬虎對吧?手裏攢的這點家當,給閨女出的陪嫁,還沒老丈人那個小地主嫁女兒陪嫁的多呢?


    媳婦在家裏整日的念叨,還怕隔牆有耳叫人聽見了笑話,又把聲音壓著低低的,那就更不能聽了,跟碾小米似得,煩死個人。


    這才進門,本也不著急去找父親的,誰知道這女人又絮叨上了,他煩的不行,這才急著出來。可這一出來,就看見這個,心裏怪不得勁的。


    別看兄弟八個,可也隻老大是從大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其他的……當然是庶子。


    大太太的脾氣可不怎麽好,小時候自己就養在她跟前,那個打少挨了嗎?大冷天的跪在雪地裏的時候都有,差點沒把小命給凍沒了。這些事,隻自己跟老三深有體會。那是為什麽被太太罰的,還不是替老三背黑鍋。因著這件事,老太太插手了,說了,以後若是有男孫,就不能嬌慣養在內宅,得出去跟武師傅學本事去。若是生了女孫,就給她送去作伴。結果並沒有生下女孫,一水的男孫,他和老三是先被送走的。可兩人並不難受,在山裏的莊子裏,雖然不得自由,師傅教的嚴,學不會或是不好好學也要挨打,但這種的打好歹是逼著自己學了本事了,可落在主母的手裏,那真是一個都甭想活著。


    在武師傅那裏,兄弟幾個忘了出身,忘了不是一個娘生的,處的也還不錯。


    隻是下山了,總有個多寡算計,中間少不了有個嫌隙……隻是這麽親近的都少不了心裏不平,更何況是跟老大之間了。


    老大是唯一一個送去山裏三天又被接走的。老太太說,兄弟們一出長著的,才能更親近。這話是有道理的。但是再好的算計沒用。寥氏那老太太沒辦法,就攛掇她親娘她祖母,這兩人都是自家父親的舅母和外祖母,他不敢違抗。那邊老人說想孩子,不見孩子吃不下睡不著,就這麽著,老大在山上呆了三天就被接走了。這事是瞞著老太太的,等老太太知道的時候,老大在廖家已經養了五年了。


    老太太知道了,將孫子接回來,養在身邊。後來更是將外孫女許配給他,用老太太的話說,就是寥家粗鄙。


    可沒想到,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自打那位表妹沒了,爹不敢在給老大續弦,怕戳了老太太的心。那個廖家的閨女,一直就是個妾留在留在那個院子裏。


    寥氏覺得這是讓步,可老太太卻真就死了心了。


    如今老太太不在府裏,這不,連父親也還是憐惜老大那個‘鰥夫’,什麽都想著他。這又是避開人叫老大拿了什麽好東西過去。


    正尋思呢,後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老三。


    他扭臉一看,唬了一跳,老三臉上那個血口子,從眼角到唇角,這得破相吧,“這是……怎麽了?”


    老三捂著臉,“我去祠堂躲兩天清淨。”


    得!又是被家裏的女人給撓的。


    金孝點頭,“那你去吧,我正要去正院……”


    老三‘哦’了一聲,一出去正好看見大房那邊進院門,他就嘀咕了一聲,“幹嘛呢鬼鬼祟祟的。”


    金孝帶著幾分嘲諷:“正字托盤,一托盤的東西蓋著紅布,能是什麽?”


    這聽著怎麽像是說金銀呢?


    老三就住腳:“又貼補了?”


    “是老爺還是太太貼的,這個可不好說。”老二說著就道,“你不是去祠堂嗎?去吧!”


    老三不去了,“還是算了……我得叫這幾個女人知道厲害。”說著,低頭又往家去了。


    老二笑了一下,抬腳往正院去了。老三是個腦子簡單的,他媳婦是個潑辣豁得出去的,隨他們鬧去吧。


    他求見了老爺,老爺叫進了書房,語氣並不好,直言問說:“有事?”


    老二習慣了這種語氣,老爺就是這麽一個人。寥氏留在家裏照看老太太,他在外麵忙,有時候半年半年也的也不回家。反正身邊也從來不缺女人,女人懷孕了,就送回來,生孩子養孩子,他在外麵繼續忙他的。於是這般,女人不少,兒子不少。老太太倒是叫寥氏跟著,可老爺得孝順,就得把媳婦留在家裏伺候。於是,寥氏隻恨老太太叫她夫妻分離,這一屋子女人剩下孩子沒權利養,都給老太太送去。老太太照看著給養到三四歲,身邊給幾個信得過的人,直接就往山上一送,學藝去吧。


    那麽一點年紀上山,下山的時候各個都十三四歲,能說親的年紀了。


    每年也隻老太太上去看個三五回,其他人是不見的。所以,要說感情,父子之間的感情還不如他們幾個勾心鬥角的兄弟親近了。至於信任這種東西,在父子中間更是不可能有。


    像是撞見金季常反常的事,他本來是可以不說的,可是那是大街上,父親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的,倒不如坦誠一些。


    於是,他進來就把這些都說了,便一言不發的等著,看姥爺還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金澤皺著眉頭:“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對二房表現的太急切了一些。”


    金孝愣了一下,最後還是道:“老爺跟老太太想的不一樣。老太太那邊顧念著二老爺是姑太太血緣上的親弟弟,二房的後輩都是姑太太的血脈親人,這跟咱們又是不同的。可老爺卻不能拿咱們這一大家子去冒險。他們回來二十口子,可咱們家,六七十口子人呢。孰輕孰重?兒子覺得,便是急切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刀子割在肉上,誰的肉誰疼。”


    金澤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你話原也不錯。二房以前在京城,跟咱們是不相幹的。這些年,給了咱們不少便利,誰都得賣咱們家三份顏麵,你爹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爹有能耐,那是大房在京城得勢。可這越是得勢,這出事了,便越是大事。那一房能在大事裏全身而退,我就怕咱們是跟著遭了殃的池魚……”什麽都料到了,卻沒料對老太太的態度。在她心裏,老太太堪比男子,原以為也是個重家族傳承的……卻沒想到,她到底是個女人,對親生骨肉的到底也是不一樣的。


    若早知如此……將寥氏送到家廟,將廖家的侄女送走也就罷了。何苦鬧成如今這個樣子。


    老二有句話說對了,刀子割在肉上,誰的肉誰疼。老太太的外孫女老太太疼,寥氏是自己的媳婦自己的表妹,她……也是自己的血親,自然是更疼她些。


    這一錯……就錯的離譜了。


    金澤揉著額頭:“照你這麽說,二房那邊根深的很。”


    金孝可不敢下這樣的結論,他隻道:“……我隻知道林家那個二爺,對金家頗為客氣。林家在以前的二房眼裏,是小門小戶。可在咱們眼裏,那也是大人物。五品的武官人家……人家是兵,咱們是……不一樣的。想著,他們對官場上的那一套總比咱們要熟。真要是二房壞了大事,林家自保都來不及,哪裏會為了一個出嫁了的女兒這麽興師動眾?這是兒子的一點笨想頭,是不是的,還請爹拿主意。”


    金澤打量了大兒子一眼:“我這邊,你不用管。老太太對你們這些孫子,心都是好的。常去孝敬孝敬老太太,跟老太太說說話,走動走動。也叫你媳婦過去請請安,等得老太太一份疼,就夠你們受用不盡了。”說著,就閉上眼睛,“去吧!忙你的去吧!不用事事來稟報。”


    金孝有點明白這話的意思,又有點不是太明白這個意思,但到底是沒多留,轉身就要走。


    門還沒出呢,就聽見外麵哭鬧聲傳來。他也不以為意,老爺也不以為意。家裏的人口多孩子多就是這點不好,女人爭風吃醋,孩子們一屋住著打打鬧鬧,這都是避免不了的。


    他淡定的出去,卻正好碰上寥氏急急忙忙的出門。


    他站住腳步,躬身請安:“母親。”


    寥氏斜眼看了老二一眼,說身後伺候的婆子,“回頭洗洗地,多髒。”


    然後直接從這個庶子麵前過去了。


    金孝不用刻意控製,他早就克製習慣了。麵不改色,隻裝作聽不懂,等著寥氏出去了,他起身,然後淡然的跟在後麵出門。


    這話金澤在裏麵都聽的憋火,這也就是自己的表妹,若不然,她可沒好果子吃。這些兒子都大了,都三十歲往上的人了,不是吃粑粑的三歲孩子了。


    他起身出去,就看見二兒子麵無表情的跟在寥氏的身後。


    這一刻,他的心猛的跳動起來:會咬人的狗從來不叫。叫喚了再咬的狗,再凶狠那也是很不怕的,就怕這種的。


    本來要出去的,這一刻他就縮回來了,她想起早前給這些兒子成家時老太太說的話,她說:“庶子還是分出去吧。留在家裏,終成禍患。”


    可為什麽沒分呢?


    是因為自家的親爹娘還說著,是爹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沒有這七狼八虎的兒子圍著你,憑著忠兒的性子,那還不得是憑著老太太搓圓捏扁了?”


    剛巧,那個時候,老太太要讓忠兒娶她的外孫女,他也就想著,老太太怕以後的兒孫跟他不親,所以才如此行事。府裏隻剩下一房人,由著老太太是說了算。


    因著這個想頭,他當時隻說,孩子們成家就分,沒在一起過日子,到底是沒感情。很該叫兒媳婦伺候公婆幾年……老太太因著寥氏一直在家伺候倒是沒說一句反駁的話,由著自己這麽來辦……再後來,兒子生孫子,越來越多……矛盾也多,寥氏就說,是住的狹小的緣故,如此,他們倒是在府城的宅子裏住的時間比在老宅多。可在府城……矛盾就少了嗎?一樣是矛盾重重……人人都說,家大了就是這樣的。沒鬧到他麵前,他也懶的管。反正,一年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在外麵的。如今回來了……因著二房的事,他得縮著脖子,暫時不敢露頭,這才發現,矛盾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嗎?


    書房的門沒關,那哭鬧聲一聲聲的傳過來。


    是老三媳婦的聲音:“……這一盤子的元寶,還說是賞你的?誰賞你的?你一個姨娘……啊呸!竟是比主子還體麵了起來?”


    可不正是老三的媳婦揪著小寥氏在打,這小寥氏就是寥氏的侄女,可再如何,也是個妾吧。那一盤的銀子被老三媳婦端出來,就放在台階下,“今兒我打的就是偷主家的賊。”


    寥氏長的精巧,這些年沒有生育,年歲不小的婦人了,愣是收拾的跟二八佳人似得,說話也細聲細氣,“好叫三奶奶知道……我這可不是偷來的,原本也是母親給我補的月例銀子。”


    “哎呦呦,聽聽聽聽!這話多新鮮呐!”老三媳婦手叉腰,脖子一梗一梗的,墊著腳挺著胸脯斜著眼睛,眼白翻著:“咱家誰有月例銀子?那不都是一房一房給的!是!咱都是庶子,給咱們五兩,給大房十兩八兩,便是一百兩一千兩去,那咱沒意見。人生來是啥命,咱得認命。往常給大房的金的銀的玉的,誰說話了?我就是再不懂事,不也沒言語嗎?今兒這可不一樣!這正兒八經的兒媳婦,竟是比不了一個妾室?”


    “她可不是妾室!”寥氏氣哼哼的,冷笑著看老三媳婦,“既然知道自己不配,就回你的窩裏孵蛋去。有你什麽事!趕明兒,扶正了她……她就是大奶奶!”說這,就叫身邊的婆子,“還不扶你們大奶奶起來?”


    老三媳婦不怕寥氏,她娘家硬紮,是跟在金澤身邊時間最長的把兄弟,關係鐵著呢。當年本是把她說給老二的,但她嫌棄老二長的粗獷,不如老三俊秀,死活要定下老三。誰知道等成親的時候,老三又長了兩歲,當年俊秀的小夥子一下又變成了跟老二差不多模樣的德行。她當時隔著蓋頭瞧見新郎官,當時就當著滿院的賓客把蓋頭給揭了,死活就是不成親,哭著喊著說金家騙婚。就這樣,金澤也隻哈哈笑,半點怪罪也沒有。


    寥氏想壓服她?不能夠!


    老三媳婦不跟寥氏直接頂撞,大盤子臉當時就一擠,妄圖擠出幾滴淚來。然後手絹一樣,身子一俯,“太太莫不是糊塗了?扶正這樣的事……可是要族裏說了算的!”


    “那就叫族裏說!”寥氏冷哼一聲,叫身後伺候的,“把銀子端上,送你們大奶奶回去。”


    卻不想那婆子才端起放著元寶的盤子,腳下就被人絆了一跤,那元寶這裏蹦一個,那裏蹦一個,全散落開了。然後哄的一下,湧上去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好幾個,也不知道是誰撿了,然後蹭的一下又都散開了。


    老三媳婦眼看著自家孩子撿了倆跑了,帕子一收,嘴一憋,朝寥氏福了福身,扭身走了。


    老二遠遠的站著,看見人家都去撿了,就隻自家的兩孩子,在門口站著瞧熱鬧,這會子人散了,卻不知道跑。這會子寥氏沒反應過來,這要是反應過來了,還得了。他三步並做兩步,過去還是被寥氏瞧見了。厲聲嗬斥道:“小畜生,站下!”


    閨女今年都十五了,如今正在相看。閨女家的臉麵多要緊的,這一聲小畜生罵的,孩子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老二將孩子擋在身後:“母親可有吩咐?”


    寥氏指著就罵:“黑了心爛了腸子的……孽種生下的果然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拿了銀子就想跑……幹什麽?打算拿著銀子買藥吃還是買棺材躺呀!”說著,就叫在一邊圍著的婆子,“過來,給我把這小畜生扒了,把銀子給我搜出來……”


    老二拳頭都攥緊了,老二媳婦拿著一把剪刀就衝出來,給護崽子的母雞似得,“誰敢過來,老娘要了她的命。”


    可老二家的閨女是個臉皮薄的姑娘家,哪裏受過這個?當時就覺得活不成了,兜頭就往牆上撞,當時就冒了血。


    金濟緊出來慢出來,還是出事了,眼看著孩子撞了牆。


    老二兩口子都瘋了,老二媳婦拿著剪刀就朝著寥氏刺了過去:“我跟你這惡毒的婆娘拚了!”


    可寥氏早往婆子身後一躲:“忤逆!忤逆!趕出門去!”


    金濟上來一把拂開兒媳婦,一把揪住寥氏,抬手就給了寥氏兩個嘴巴子,才要安撫老二家的,誰知道老二抱著閨女就往出跑,還喊她媳婦:“給孩子拿著衣服,快!”


    金濟也急了,“打發人……趕緊的,找大夫找大夫……”


    老二家的媳婦知道,對婆婆動了剪子,這家裏是沒法呆著了。她把家裏的地契銀子連同衣服都包起來。給自己和兒子都穿暖和,那父女倆的衣物都給帶上,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直接就往出跑。


    老三媳婦倒是過意不去,低聲道:“嫂子別急著回來,家常用的東西,我回頭就給你先送出去。”


    老二媳婦啥也顧不得了,隻追著男人過去。


    本以為是往鎮上跑了,誰知道是往莊子的方向。那是……二房的地方。


    女孩子傷了額頭,一般的傷藥是有,可那是要留疤痕的。這事關孩子的一輩子,老二膝下就隻這倆孩子,哪一個不是疼到骨子裏的。這會子真是疼到心坎上了,那是一點遺憾都不想叫留。


    想著送林家二爺的時候,跟在大房老四身邊的兩個義子……主家的孩子臉上護的好好的,這是應該的。可才收養的義子,臉上也是紅白紅白的,幾乎看不到被凍傷的痕跡。


    這說明啥,說明侯府是有底蘊的。


    也沒見人家請大夫,可這樣的天,老的老病的病,卻沒聽見什麽不好的消息。隻聽見買藥材,卻不見請大夫給配藥。那邊老大是常年生病,久病都成了醫了。


    媳婦追過來問,“怎麽不去鎮上?”


    去鎮上幹啥?那大夫開的藥還不如家裏的金瘡藥呢。


    然後林雨桐正跟金雙和金傘教做糕點呢,金一錢就打發人來稟報,說是大房那邊來人了,請她趕緊過去一趟,在客院。


    客院在老太太住的院子裏的另一邊,那裏的地勢有點奇怪,所以建造的房舍是接著地勢,這裏幾間那裏幾間,低窪處往往都比高出低出一堵牆的高度,自然的就劃分了七八處的特別小巧精致的院子來。


    林雨桐到的時候,金一錢在外麵才說了來的究竟是誰,“……孝二爺,孝二奶奶……”


    一說是誰,林雨桐就知道了。少不了要打交道,林雨桐也從金一錢這裏打聽過了,孝二奶奶姓連,還知道兩孩子,閨女單名‘順’,兒子單名‘壽’。


    金一錢低聲道:“傷了額頭,隻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就抬腳走了進去:“是孝二哥和孝二嫂呀?失禮了!”說著,就過去看躺在炕上哭花臉的姑娘,她閉著眼睛,頭上都是血汙。


    金孝是男人,隻道一聲麻煩弟妹了。


    連氏卻惶恐,想說什麽偏又不知道怎麽說。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過去細看傷口,就是破了,有點輕微的腦震蕩,一副湯藥下去就好了。重點是頭上的傷,她叫外麵等著的金一錢,“金叔,你打發人叫久兒,讓她帶著藥箱子過來。”


    金一錢在外麵應了,林雨桐才跟兩口子解釋,“咱家沒懂醫術的大夫,可方子倒是有。我本身習武,家裏的孩子也都習武。孝二爺是知道的,這習武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因著我家的姐兒也舞刀弄槍的,她爹怕留了疤,就尋了咱家大姑奶奶弄方子……方子都是宮裏出來的,本也不稀罕。不過是藥材難尋,天南地北的,也隻宮裏那地方,一年到頭才能配出點現成的藥來……從家裏出來,我們是別的沒帶,藥倒是帶了的。也不多了,先緊著順姐兒用吧。”


    大姑奶奶嫁給了許家,許家出了皇後。


    所以,這藥和方子是宮裏出的,這再是沒有不信的。


    連氏千恩萬謝,“……這叫我可怎麽好意思……”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林雨桐叫兩人隻管安坐,那邊久兒就來了。林雨桐也不叫她動手清理傷口,隻叫在一邊看著就好。怎麽清洗,怎麽消毒,怎麽上藥,怎麽包紮,都一一的給說了。


    連氏不知道林雨桐是教徒弟,隻以為人家這是怕自家不放心,在這裏一邊說一邊做了。這本叫人家奶奶親自動手已經是不好意思了,還解說的這般詳細,越發的感激。


    林雨桐快包紮好了,老太太急匆匆的來了。金孝拉著媳婦就跪下,趴在地上嗚嗚的哭,也不怕有林雨桐和其他的下人在,半點臉麵也不留,就把事情給說了:“……孫兒……孫兒心裏憋屈,順姐兒都十五了……原本兒子就尋摸了親事,家裏也小有家資,在州府有一個綢緞莊,有一個南貨鋪子。家裏有兩兒子,大兒子在家做營生,那小兒子倒是有幾分能為,原本就是個差役,卻沒想到混了兩年,倒是叫他憑著打小能寫會算的本事,混到戶槽當文書去了,一年不吃紅利,也還有六十兩的銀子賺。孫兒就看上了那小子這股子機靈勁,想著哪怕是起點低,但捎帶時日,未嚐不是一乘龍快婿,再不成,便是分家頂門立戶的過日子,那也是好兒郎。卻不想母親一聽這事,就不答應。人家上門,打發家裏的下人將人轟出去不說,還攆了一條街的罵……孫兒也不瞞您說,便是祖母不叫回來,孫兒原本也打算回來的。帶著媳婦孩子,哪怕靠著打獵,也能掙下一口飯吃。”


    老太太陰沉著臉,一拐棍就打過去:“……這些話你怎麽不早說!順姐兒的名聲在州府的都壞了!若是到現在沒傳出閑話,那是人家人品好。否則,就憑著差役來往,還不早臭了咱們的名聲?尤其是侯府出事,人家若是想落井下石,可有順姐兒的好?”


    連氏聽著這話,抓住老太太的拐棍就哭:“祖母……她便是要磋磨死我我也無二話,可孩子……這又是賊又是偷的,這要傳出去,順姐兒一輩子就毀了。”


    老太太就看老二:“你媳婦純良憨厚,不爭不搶。把倆孩子也教的好……你在家,他們便有太平日子過。你不在家,他們便隻有被欺負的份。你若活著,你的孩子你能護住,可要是有個萬一,你這兩孩子,非被人給生吞活剝了。這就是世道!你不吃他,他反吃了你!”


    林雨桐聽的心驚,也隻做聽不見,專心的做包紮。她心裏明白,老太太怕是看上這個金孝了……當然了,她也覺得,這個金孝是個很聰明有決斷的人。


    連氏擔心壞了閨女的名聲,可沒想著金孝這麽抱著閨女從村那頭跑到這頭有多少人看見了,那這謠言自然就破了。連氏忤逆婆婆,這事也隻有老太太能管,也隻有在這裏能得到庇護,真像是連氏說的,回了娘家,那真就是被休了,也有一半的人說連氏是活該了。


    這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你橫豎是越不過去的。


    金孝低著頭,但一雙眼睛卻暗沉沉的,“孫兒求祖母留下連氏跟兩孩子……”


    “留著吧……可憐見的,我還能趕她們出去呀?”老太太又湊過來摸了摸順姐兒的臉,“正好跟琳姐兒和璿姐兒作伴。”


    林雨桐也說:“那可不正好,我明兒正說宴請族裏的娘兒們,嫂子正好留下幫忙。族裏的人我認識的也不多,還請嫂子幫我。”


    連氏連連應承,她是打定主意了,死活跟定老太太,哪裏也不去。


    但金孝還得回去,安頓好了,他就告辭,“家裏還不定怎麽鬧騰呢,事情由我而起,不回去不行。”


    卻說他出來,要出莊子了,卻更好跟剛回來的四爺走了個麵對麵。


    四爺並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隻以為金孝是送人送到現在,“倒是耽擱孝二哥的時間了。”


    “慚愧!”金孝站下跟四爺說話,把前因後果說了,“……因著事情急,還沒有拜見二叔二嬸,也沒跟大哥那邊請安,還請常四弟回去,千萬替我描補幾句。”


    四爺就皺眉:“孝二哥還是太客氣。你在家裏這般艱難,就早該跟我說。趁著我那內弟在的時候,說一說這個事情。你這也是自小習武,這練了一身本事,所為何來。男子漢大丈夫,不外乎是功名利祿。過兩年,我身邊收的這幾個孩子,都打算往西北送,搏一個出身。怎麽孝二哥反倒是淡泊了起來。父親前兒還說,當年問過伯父,說是兒郎眾多,可願入行伍。伯父隻說不舍,這事便罷了。如今雖說侯府沒了,可說不到治罪上。他許時忠再如何,還是咱們大姐夫。你這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金孝心裏卻驚濤駭浪,他不認為四爺是在信口開河,畢竟安排這種事,不是隨便能說的。萬一自己說要謀個出身,他接不住話怎麽辦。老太太能叫四房當家,那這老四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在這上麵挑撥離間的,這真不至於。


    那要這麽說,人家說的就是真的。


    可當年自己跟下麵的兄弟,不是不想走行伍。當時甚至都說了,不用父親求侯府,就自己投軍去,也早晚都能混出頭。


    可父親隻說,侯府不願意,不答應。


    原來不是侯府不樂意不答應,是父親不樂意不答應。


    可是,這又是為什麽呢?一時間,他胸口那把本就燒起來的火一瞬間便躥了起來,燒的更加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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