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人家(6)


    這種想法, 別人怎麽看其實不重要。隻要家裏人認同,別人愛怎麽看怎麽看去。但顯然, 金家人, 除了四爺無所謂之外,其他人都盼著金紅雲嫁出去。


    這些人裏, 除了宋蘭蘭這個做嫂子的, 可能確實是對她占著房子不滿意之外, 別的人都是真心為金紅雲好的。找個本分踏實的男人, 抓緊結婚生孩子, 然後好好過日子就行了。但是吧, 金紅雲好像也瞧不上別人, 這怎麽就瞧上了剛出來的林東來了呢?


    林東來從蘇村回來的那一年, 金紅雲十三歲吧。而林東來在這個之前,先是去蘇村插隊去的。也就是說,林東來離開這個大雜院的時候, 金紅雲頂多十一二歲。


    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喜歡一個大哥哥?且喜歡了這麽多年?


    不能吧!


    那要麽就是對回來的林東來一見鍾情?


    但不管為啥, 甚至你不管林東來的想法隻一味的追求自己的幸福都不算是大錯,可這動不動就把人拉出來戳一下,這就不對了。


    果然, 林雨桐還沒走到院子裏呢, 林東方就撩了簾子走出來:“……金紅雲,一直覺得你年紀小,不願意搭理你。你還來勁了是吧!今兒你哥回來了,李建國也在。你現在問你哥, 我跟他談過戀愛沒有?孩子都老大不小了,整天為這個吵吵嚷嚷的,好看呀?別管我為啥跟李建國離婚的,金紅勝你來說……當年我跟誰談戀愛來著,是你跟紅雲胡說的吧。”


    蕭澤都愣住了:“幾個意思?你倆沒談過呀?”


    宋蘭蘭舉著刀從廚房出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是真被氣到了。要說難堪,她是最難堪的。小姑子口口聲聲的叫嚷了他哥委屈了雲雲,他哥當年喜歡誰誰誰,這些年幾乎是天天跟心理堵著一口氣似得,為啥金家和林家這些年一觸即發了。主要是她看林東方不順眼!


    自家孩子爸跟林東方談過,而且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了,這個……她當年也有耳聞。而這個女人離婚了,這十多年一直就在院子裏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能舒服?


    可如今這是幾個意思?


    兩人沒談過?那小業爸怎麽不早說呢?還有,沒談過當年為啥非說談過呢?


    宋蘭蘭站在桌子跟前,“說,說明白了!幾個意思?”


    林東方冷哼一聲:“金紅勝,你還是不說,是吧?你不說我說!”


    “東方!”金紅勝難堪的看向林東方,“都多大年紀了,說這個有什麽意思?”


    “當然有意思!”林東方白了李建國一眼,“當年你在警校,給你的信是金紅勝幫我送給你的。你的信也是他幫著拿給我的……沒錯吧!


    李建國有些坐立難安,他終於明白為啥東方當年堅持離婚,而如今又堅決不複婚了。因為他當年也信了這些話,以為他在警校那段時間,東方跟金紅勝有點那個意思。後來東方雖然跟他結婚了,他也沒再說這個事,還覺得自己挺大度的……可他娘的要真是沒談過,自己有夠混蛋的。當年離婚的時候,金紅勝倒是賭咒發誓的他們絕對沒有過。當時自己要是信了,這不是也沒有離婚那一茬了嗎?當時兩人的談話東方聽見了,就是自己那一猶豫,東方才下了決心要離婚的。而且,東方的脾氣,向來是眼裏不揉沙子。


    這會子,他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是……我知道錯了……錯怪你了!”


    宋蘭蘭將刀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金紅勝,你要是今兒把話不說明白……那咱明兒就去離婚。我受你妹妹的話早受夠了!”


    金紅雲兀自不明白:“明明我哥當年說他跟東方姐在談戀愛呀!”


    “跟她談的不是我!”林東方冷笑,“他是拿我當擋箭牌呢……”


    那時候他們都年輕,喜歡金紅勝的不是別人,正是蕭湘。隻是瀟湘跟東子一般大,稍微小了兩歲。這種小女孩的喜歡,在金紅勝當年插隊的時候的喜歡,能做什麽準呢?蕭湘啊,長的確實是好看,性子又嬌,這樣一個嬌娃娃,拉著金紅勝的袖子,一臉崇拜愛慕的喊著勝哥哥,還偷著去插隊的地方找了他。鐵打的心都軟了!


    “可她年紀小……根本就不知道這喜歡不喜歡到底是個啥意思……我要是真存心那啥,那也太不是人了……”金紅勝悶了一口酒,“我就跟蘭蘭結婚了,斷了她的念想……可誰知道後來就出事了……她出了那事……還把東子給搭進去了。東子當年是怕我出事,幫我去的……”


    所以,林東來隻怕就是個傻子。


    當年他拋下他心愛的姑娘,隻是為了幫兄弟個忙。卻不知道人家金紅勝那麽勃然大怒,卻是因為出事的是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人家衝冠一怒,可你……為了啥?


    林東來此刻臉上的表情都是木的,這好些東西過去這麽多年了,他才知道了。愣了好半晌,他拿著桌上的半瓶酒,朝其他人擺擺手,直直的往屋裏去了。


    冤枉不?


    冤死了!


    林雨桐跟四爺示意了一下,就急急的追到屋裏去了。林家的老兩口在屋子裏歎氣,見孫女追進來了,就朝屋子指了指。


    林雨桐追了進去,就見林東來蹲在牆角,手裏拎著酒瓶子,整個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的。林雨桐也跟著蹲下,一下一下拍他,他抬起頭看,跟閨女對視一眼,一下子就哭出來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我也對不起我自己……”


    當年跑了他沒哭,被逮進去判刑了沒哭,出來了麵對別人的指指點點,他也沒哭。


    看見閨女這麽大了站在人麵前的時候他哭了,看見寶鳳成了那個樣子他哭了,如今卻真覺得沒臉再見這娘倆。孩子還能補償,可寶鳳呢?一輩子呀!一輩子生生的就這麽搭進去了。


    林雨桐能說啥,當年林東來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可好像命運對這個少年著實是殘酷了一些。她就說:“……那你好好賺錢……我將來想把我媽接到城裏來……”


    “接!”林東來一點猶豫都沒有,“給你媽買最大的房子,也找一小保姆,天天伺候著……”他順著孩子的話往下說,可心裏像是被人生生掏了洞似得。她媽哪裏就要大房子?要是給她機會,她寧肯什麽都沒有,隻要自己如約回去。


    林東方看著金紅勝:“當年你沒主動叫東子跟你去,是東子自己跟著去的。所以,他便是栽進去了,也不能說跟你相幹。但這些年,我還就過不了這個坎。你是為了蕭湘什麽都想到了……她去插隊的地方找了你,你怕這事於她名聲有礙……那時候蕭家的成分不好嘛。她要是再沒了名聲,處境會更難。於是,我就成了擋箭牌。後來,更是娶了宋蘭蘭……為的還是蕭湘。為了一個蕭湘,幾家人跟著沒有好日子過。你知道東子是因為你去的,因為維護你的女人去的,那當年先抓住你的時候,你要是有膽量什麽都認下,東子就不會成了如今這樣。要是那個時候東子不判刑,桐桐的媽還沒嫁人呢,隻要東子回來,這又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老天給了你幾次機會……第一次,東子跟著你去,你為什麽不攔著。那時候東子才多大?你多大了?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第二次,東子跟你跑的時候。那時候你要說一聲,東子這事跟你無關,都是我的事,你叫東子咬定這一點,這事也就到頭了。可你沒有,你帶著東子跑了,罪責你倆平攤是吧?第三次,你先跑回來……你說的倒是實事求是,誰打了哪,誰怎麽打的……是!你家裏有爹媽有老婆孩子,那東子呢?東子沒爹媽?東子沒老婆孩子?東子就活該是吧!”


    聽到這裏,四爺已經沒有興趣聽了。


    反正就是當年三家人好的跟一家人似得,蕭家的小妹妹喜歡上了金家的大哥哥。金家的大哥哥要下鄉,因此沒答應小妹妹。於是,小妹妹追著去了鄉下,大哥哥就動心了。但動心了就更得要保護小妹妹。為了叫小妹妹死心,大哥哥就哄騙小妹妹,說他跟林家的大姐姐搞對象了。可小妹妹大概不死心,於是,大哥哥又找了一個家裏有點背景能幫助他回城的姑娘宋蘭蘭結了婚。這一結婚,小妹妹就傷心欲絕,然後出了誰也不願意看到的事。大哥哥驚聞小妹妹的遭遇,恨不能宰了那混蛋。林家的弟弟怕鄰家大哥哥吃虧,跟著去了,然後陰差陽錯,折進去了。


    如果非要掰扯出個是非對錯來,也沒法說。金紅勝後來有了私心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林東來的命運未嚐不是性格決定的,他倒是義氣的很,什麽都不清楚就往裏麵撲騰,結果吃了大虧。


    要說無辜,最無辜的就是蘇寶鳳母女二人。真就是無妄之災。


    至於林東方離婚,有李建國不信任的原因,可林東方為了幫別人的忙,藏著這事也跟著不說,就沒有不對?她的性格在這事上跟林東來是一樣的,義氣呀!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事挑明了,關係也不可能再回去。


    這就很尷尬了,尤其是對於自己和桐桐,障礙設置的很高呀。


    這天晚上不歡而散,之後小院的氣壓都很低。


    林家惱了金家,蕭澤也惱了金家。金家自己也雞飛狗跳,宋蘭蘭回娘家了,金紅雲在單位不回來。


    蕭澤是真不知道他妹妹跟金紅勝有過那麽一段,你說這兩人的保密工作怎麽就做的那麽好呢。這些年,金紅勝在自己麵前,那愣是一個字都沒露過。晚上他就翻來複去的睡不著,心裏卻越發不安起來。


    蕭遙輕輕的敲門,然後推門進去:“您不是說我姑姑要回來嗎?這回來多尷尬呀!”


    是啊!多尷尬啊!


    金紅勝那邊今晚之後還能不能過下去都是兩說,她要是回來,這不是添亂嗎?“睡去吧,我明兒給她電話。”


    這天起,林東來對外輕易都不會是痞裏痞氣的樣子,人一下子穩重了起來。天不亮就出門了,晚上才回來。但每次回來都會帶東西給閨女。帶著遊客出去,看見好看的衣服,看見孩子可能沒吃過的東西,都會帶回來。


    林雨桐每天起來,房間門口都會放點東西,誰也不會去動。這才沒幾天功夫,林雨桐就攢了十多身衣服。林東來的時尚感很好,搭配起來很潮。這天除了一條白色的網球裙,還有一條顏色稍微有些老氣的裙子。這裙子對林雨桐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是老氣。但對於林東方來說,卻正好。


    林雨桐以為這裙子是給林東方買的,就趁著林東方回來的時候給她,“您試試……”


    “我是賣衣服的,你爸不會給我買衣服的。”林東方苦笑,“你爸心裏還是怪我呢……就更不會給我買了。放在你包裏的,那就是給你收著的……你收著就好了……”


    林雨桐一下子覺得這條裙子沉手起來,林東來這是給蘇寶鳳買的。


    但是蘇寶鳳結婚了。


    林東來這天晚上回來看見閨女把那裙子又拿過來,他就擺手:“我知道分寸……沒別的意思……你就說是你買的,就行了。”


    “爸!”林雨桐坐過去,“咱們得好好談談。”


    林東來無奈的看閨女:“我知道……道理我都明白。過去了就過去了,我自己身上也有責任,別怪誰也別怨誰。大道理我明白。我沒怪誰,我就是恨我自己……我自己跟自己別不過這股勁去。說到底,還是我害了你媽,連累你的!不賴別人。所以,我這後半輩子,就得把這我欠的給還上,得叫你爺爺奶奶過好日子,得叫你過的比誰都好……所以,閨女,你要是給爸這個機會,就啥心都不用操。以後想幹啥就幹啥……錢你想咋用都用……”說著,他就把存折遞過來,“這個你收著,以後咱們爺倆的錢你管著。想給誰用,就給誰用。不用問我!”


    林雨桐還真沒法說了。


    她覺得林東來這麽著真不行,他好像自己把自己鑽進一個套裏去了。


    可巧了,沒兩天,蘇寶鳳來了。跟蘇寶鳳一道來的,還有蘇寶山。


    “媽!小舅!”林雨桐看見站在院子裏的人趕緊就迎過去,“怎麽沒說一聲?打個電話,叫我爸去接你們呀。”


    林奶奶聽到動靜就趕緊出來:“寶鳳,你這孩子上次都沒進屋,趕緊進屋坐吧。”


    蘇寶鳳拉著閨女的手大包小包的進去,“我尋思著快開學了,不過來看看不放心。我弟弟這不是親事說的差不多了,過來置辦點東西,我就順便跟來了……”


    “這可是好事!”林奶奶說著就拉著蘇寶鳳往家裏走,“不急著回去,在家裏住兩天。叫桐桐帶你們去買,她呀,現在是沒有哪裏跑不到的……”


    蘇寶鳳還要客氣,林雨桐一拽給攔了,“我姑姑去南邊進貨去了,你跟我睡一屋。讓舅舅跟我爸睡一屋。沒事,多呆兩天也行。你還沒看我住的地方呢……”


    蘇寶鳳知道,這是孩子有話說吧。


    屋子是不大,床上鋪的蓋的都是從老家帶來的,齊齊整整的。床頭上,大大小小的布娃娃放了七八個。她不由的笑了一下,“你爸給你買的吧。”很篤定的語氣,“他這個人……執拗起來是真執拗……那時候就跟我說,結婚之後,得先要個閨女。他要給閨女買布娃娃,買漂亮的衣服,把她養的白白胖胖的……所以,我把你送回來的時候特別放心。我知道,他就是結婚了,也不會對你不好的。”說著,就順手拉開衣櫃,衣櫃簡單也很小,但衣服已經掛滿了。她之前從老家給帶的衣服都沒地方擱了了,這裏掛的衣服多是沒上身的,“挺好,一看我就更放心了。”


    林雨桐又把林東來給蘇寶鳳買的裙子拿出來,“您試試……”


    蘇寶鳳麵色一變,手放在衣服上慢慢的摩挲,然後搖搖頭:“放你這裏收著吧。等將來沒我了……記得把這給我放棺材裏,叫我帶去……”


    這話說的!


    林雨桐也第一次正式問蘇寶鳳:“您要是放不下我爸……您就還能回來。不僅您能回來,您便是帶著弟弟,我爸也沒有不樂意的。”


    蘇寶鳳點了點頭:“你爸能這麽想……我知足……真的!覺得那些年的委屈都散了……可我怕就是回來了,能咋?因為沒在一起,才覺得遺憾。可這在一起的有情人,有幾個始終如一到老的?所以,人得往開的看。再說了,我跟你爸有你,遺憾到哪去了?”


    這種想法也沒錯。要是真破鏡重圓了,便是對另一個孩子的不負責任。林雨桐表示理解,“但是我爸好像鑽了牛角尖了。”她把這些日子的是是非非的,都說給蘇寶鳳聽。


    蘇寶鳳就皺眉,然後起身,“我跟你小舅舅帶了不少豆腐幹,分成三份,我先去蕭家一趟。人家還幫你上學呢,不能馬虎!”


    她是個麻利的人,說幹就幹。


    東西一收拾,就帶著林雨桐去蕭家了。蕭老師今天在家,她一出正房門就喊:“蕭老師在家嗎?我是桐桐媽,聽說您為孩子上學的事費心了……”


    蕭澤哪裏坐的住,趕緊迎出來,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女人了。人家就這麽一臉笑意的來了,出現在他的麵前,“裏麵坐!裏麵坐!我這不是應該的嗎?”


    “哪有什麽應該應份的?”蘇寶鳳笑盈盈的,“孩子受了恩惠,我這當媽哪裏能裝作不知道。再是遠親近鄰的,也沒這道理不是?”


    “不是……”蕭澤不好意思,“當年的事……我該說一句對不住的……”


    “過去了!”蘇寶鳳手一揮,“哪有什麽過不去的?晚上躺在那,手擱在胸口順兩下,不平的拍平了,就沒有過不去的。我來看看孩子,也沒帶啥好東西,就是自家曬的豆腐幹,一點心意,您別嫌棄……下回再來,我給您帶點山貨。以後這孩子,還得麻煩您呢。”


    蕭澤更不好意思了,“不麻煩不麻煩……妹子,你還上我們這門,我真是……”


    “嗐!該過去了。林東來他不是生您的氣,也不會生您的氣,他是跟他自己較勁呢。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才是。”


    她就這麽大大方方的跟蕭澤客套,隻十五分鍾左右,非常有分寸的起身告辭,“您忙吧,我就不打攪了。”


    回了林家,蘇寶鳳才跟閨女低聲道:“一個好漢三個幫,你爸在裏麵呆了那麽些年。他交往的那些人,打架肯給他搭把手,但正事上,能幫襯他的人卻不多。而院子裏這些人,跟你爸有情分,這些年又覺得欠了你爸的。所以,不管是他有事還是你有事,人家都樂意幫忙。但是,你別做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兒,你得給人家台階下……你得叫人家幫你幫的心裏舒服……沒有誰能覺得欠誰一輩子!事已經那樣……人家原主主動幫你,但你要是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兒,那人家估計心裏不咋舒服……這就你爸軸的地方。你不要跟他學這些。咋做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你媽沒讀多少書,高中都沒念。但是你媽就記得一句話——宰相肚裏能撐船。這是說,做人肚量得大。你能容別人了,別人就能容你。”


    就是這個道理!


    這才是最理智的處置方式。


    蕭澤能以一普通中學的校長,爭取資金,合並重點學校,且在其他兩個重點學校的校長去了教委之後,穩坐三校合一之後的校長,這不是光有能耐就行的。


    蘇寶鳳又拿了豆腐幹,去了金家。


    金家特別意外:“……這不行,不能收你東西……”


    蘇寶鳳的話又是這麽說的:“……我就是來看看金叔金嬸……當年桐桐她爸在我們那插|隊的時候,就老說,他特想吃金嬸子做的煎餅,尤其是煎餅卷肉,他一個人能吃兩斤……我就是來看看長輩……我把孩子送回來,心裏老放心了。我說這街坊鄰裏都是這麽好的人,孩子放到好人堆裏去了,我有啥可擔心的?”


    半句不提金紅勝的事,卻對長輩句句敬重。


    林雨桐跟從房裏探出頭的四爺看了一眼,兩人其實都沒想到蘇寶鳳還有這樣的一麵。其實從送閨女來京這件事上,兩人也覺得,蘇寶鳳精明且理智。雖然是情勢所迫,不能不送閨女。但在不知道林東來的情況,按說是已經成親的情況下,還送了孩子來。那就是鐵了心要給孩子一個城裏的戶口,給孩子爭取一個機會。這得她能下決定,舍得下決心才行。


    這事辦的很硬,示弱裏帶著剛硬。


    但今兒一來,那就是懷柔。不僅是對蕭家如此,對金家也是如此。


    這要是林東來有點事,這蕭家和金家不拚著命伸手幫襯,那都不算個人了。


    院子裏就這麽大,說話聲外麵都聽得到。


    林奶奶就跟被叫回來的林爺爺在廚房偷著抹眼淚,“東子……他丟的最值錢的不是那十幾年的時間,是真把一好媳婦給丟了。”


    人家說那些話是幹啥的?還不是為了東子的!


    東子的底子不幹淨,東子的人脈關係薄,東子的性子倔……她啥話都沒說,就這麽把事情辦了。


    因此吃飯的時候,金家老太太送來了一摞煎餅,一盤子京醬肉絲給加菜,老太太也欣然接受了。


    今兒林東來回來的比較晚,院子裏靜悄悄的。他沒急著回家,先脫了衣服,穿著大褲衩在院子裏用自來水給淋了個透,這才往回走。一進去卻看見寶鳳正在沙發上坐著。


    他唬了一跳,趕緊放下簾子,也不顧身上濕,就把衣服往身上套。


    蘇寶鳳喊他:“裏麵換去吧。輕著點,寶山睡著了。”


    生子回他爸那邊湊活去了。


    林東來利索的換了就出來了:“……你……你怎麽來了?桐桐這邊挺好的……”


    “我知道。”蘇寶鳳說著,就起身,“跟我出去轉轉吧……”


    是有話要說,家裏老的老小的小,不是太方便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出走,這個時候胡同裏已經沒人了,隔一段有個路燈,將人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蘇寶鳳走在胡同裏:“你以前跟我說……你們家的胡同可大了,第一次來的人肯定得迷在裏麵……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在這裏轉了一晚上,不過現在我閉著眼睛都走不迷了……”


    林東來心裏不得勁,“你挺聰明,要是想轉出去,你早就出去了……那一晚上都在想著,到底要不要去,是不是?有沒有後悔過,為什麽沒進去?”


    “後悔過!”蘇寶鳳坦然承認,“你看,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命運就是跟咱們開個玩笑。要是我跟你一樣,一個勁的想著……那個晚上我為什麽敲開林家的門……那我這日子就沒法過。選擇是自己做的,做了就得承擔後果。我是,你也是。你們那些事,我聽桐桐說了。我知道,你也不惜的跟人家打交道。但是吧……有時候咱們就是得麵對現實……就跟你現在吧……雖然每天掙的不少,但到底不是長久之計。我聽你閨女跟我說,你以後還想做大。大城市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們那種小地方……我卻知道的。你就是想開個飯館,這也是稅務局衛生局那邊有熟人好辦事。我們上街去買東西,也愛去那種口碑好的地方。這家的人好,和氣,我們就常去。那家的人不好,橫,那自然就沒人去。對‘橫’一點的人都是如此,你想想……你到底是有十多年在大牢裏過的……有幾個人看人不帶偏見的?一說進去過,都認為不是好人。我不信這些你沒感覺得到!再說你原來的朋友……那時候才是十多歲的少年人……如今回來了,都快奔著中年了。老關係還剩下多少?隻怕有些人都變的走在大街上不敢認了。可蕭家和金家這兩家不一樣……借關係不丟人……咱就不說大度不大度的話,就隻說點功利的。咱們付出那麽大的代價,不要回點本錢……那這十多年,咱們倆連帶桐桐受的這些……不都白受了?”


    胡同窄窄的,夾在兩堵牆之間。他們兩人麵對麵各靠著一堵牆,麵對麵就這麽看著。


    良久,林東來才道:“你這是勸我呢?”


    “大男人的,把心胸打開!”蘇寶鳳說著就是一歎:“我總是盼著你好的。”


    盼著我好你就回來呀。


    但這話到了嘴邊林東來給咽下了,現在再說這個就真唐突了,也是對寶鳳的不尊重。


    他隻笑了一下,“你變了,可也沒變。”


    蘇寶鳳就笑:“我早變了……”


    “骨子裏沒變。”林東來突然一笑,“當年你怕我家裏不答應,還攛掇我想了不少辦法糊弄我爸媽呢。忘了?”


    沒忘!


    “我就是這樣啊!”蘇寶鳳看他,“我……其實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永遠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唯一一件沒按照理智辦的事就是生下桐桐……”


    林東來點頭:“生下桐桐……是因為我?”


    蘇寶鳳‘嗯’了一聲,“你和桐桐我沒法用理智……”


    這是不是說,你對我的感情這些年都沒變過。


    這話他還是沒問,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那口鬱氣便散了:“我知道了……我聽你的。”


    那就回吧。


    第二天開著租來的車,帶著蘇寶鳳和蘇寶山在批發市場買了不少東西,把人送到車站才又回來。回來的時候都下午了,林東來過來就去喊金紅勝:“紅勝哥,你不是找人買鐵板嗎?有門路沒?我這都把人請好了,料呢?”喊完了這個,又喊蕭澤,“蕭老師,你家要二層嗎?現在不要可別後悔啊!你將來再娶嫂子,這地方可能有點緊呀!”


    院子裏的氣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了,金紅勝光著膀子從裏麵出來,“一個電話的事,什麽時候開始,我叫人送來。”


    “你用我這邊的電話吧。”蕭澤出來,又說林東來,“孩子都不小了,別胡說八道啊!不過你說的也多,這多個房間好歹來個客人有住的地方。那我們也弄……一塊起吧!孩子們也快開學了,回頭一開學,我就沒時間了。抓緊著點吧!”


    所以等林東方回來時間像是倒退了二十年。


    院子裏說說笑笑的都是人,“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李建國眼尖,先看見林東方了,馬上過去將人拉到照壁那邊,低聲道:“你待會少說兩句,別管心裏咋想,麵上這麽和和氣氣的有啥不好的?”


    可也沒見得有啥好的!


    這有了裂痕從來就沒見修複的完好無缺的。


    但還是沒言語進去了,金紅勝尷尬的問:“東方回來了?”


    “可不回來了嗎?”她還是那個樣子,不軟不硬的懟了一句。


    蕭澤就道:“你三十六了,不是十六了,咋還是那個聲調呢?”


    “改不了!等下輩子我再投胎改改試試吧。”


    行吧!也就那麽一人,她進去了,氣氛就又活躍了起來。


    林老太太就說林東方:“……還沒有人家為你弟弟考慮的多。一味的強脾氣,也就是建國能受得了你。這話你還別不愛聽……”她說著,就低聲把蘇寶鳳來的事說了,“東子還肯聽她勸……怪不得我瞧著桐桐那孩子不像個鄉下長大的……有那麽一個媽難怪呢。你瞅瞅蘇寶鳳辦的那事……這是啥人呀?這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了之後還能對仇人笑臉迎人的人。這樣的人也就是生在鄉下地方,要給點機會,你看看吧,且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呢!”


    林雨桐要進屋子,就聽到這麽一句話,她倒是不好進去了。


    但她不知道,蘇寶鳳這次來林家一趟,本是給林東來架設梯子的,卻意外的給她爭取了一次機會。


    學生快開學了,蘇寶鳳也給小兒子準備書包。這小子開學要上三年級了,按說該去鎮子上上學了。每天又得走那麽長的時間……盧大頭真心疼小兒子呢,卻不想村上通知了,說了,考慮到現在每個村的三年級到六年級的孩子都不少,好幾個村的孩子都得翻山。考慮到這一點,上麵說了,蘇家村小學,被批準為一個完備的小學了,附近幾個村裏的孩子都來就學。一到六年級都有。因為小學剛成立,教室不夠,一半得搬到村後頭的廟裏,暫時當校舍先用著。至於老師,鎮上會調一部分。但村上也可以招一部分民辦教師。


    那曾經做過民辦教師的蘇寶鳳自然就被招進去了。


    她這邊正蒙著呢,就又接到另一個消息,京市有一小學,願意跟蘇家村小學建成手拉手共建學校……成為共建學校的好處其中就有一條:民辦教師每年都有去京市師範學院進修的機會。


    進修,獲得更高的文憑。有了文憑,進而就能轉正。轉正之後就能拿財政工資……


    蘇寶鳳便有幾分悟了:隻怕是那個蕭澤在背後使勁了。


    她這次沒打電話給閨女,而是寫了一封信過去。


    林雨桐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是開學的前一天了。她把信給四爺看:“看來我是真的不用咋操心了……”


    看起來最要拉拔的人,隻要有個平台,還真不知道人家能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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