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弓難鳴剛停下最後一筆,起頭的最開始那一筆已經消失。


    世界時時刻刻都在不停轉動,水分子不斷運動擴散,化為水蒸氣,雖然一樣還是水,但形態完全不一樣。感覺上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都是潮濕的記憶。


    長弓難鳴雙手背在身後,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怎麽樣?我的計劃不賴吧?」


    「有些不講究,」張小滿眼角抽搐一下,「不過我喜歡,要論缺德,你果然才是大師。」


    「哪裏哪裏,比起你還是差了一些,」長弓難鳴拱拱手,「羅天成說得沒錯,你果真人如其名,名字有個小,心眼也小,記仇得很呐。看我這麽坑他,你是不是忍不住想拍手鼓掌了?」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以名取人也是不對的,」張小滿看了一眼已經蒸發了一半的火鍋湯底,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我吃飽了,火鍋很合口味。還有點事急著要處理,我就不陪你在這瞎掰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該洗個澡了,又酸又臭,身上就像抹了泔水一樣,難怪那王八蛋會放了你,要換做是我,也不願意跟你這樣的臭老頭多待一秒.....」


    長弓難鳴伸了一個懶腰,「我是該走了,」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最後再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落紅....」


    「她就在外麵,為什麽你不自己給她?」


    「既然讓你轉交,自然是我不能親手給她了......和他們一起吃了一頓火鍋已經很滿足了,齊齊整整的很好……」長弓難鳴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吃d市的火鍋......」


    「你要去哪?」張小滿掃視一眼廠房,並沒有發現有其他的出口。


    「張小滿,我就快死了,」長弓難鳴幹咳幾聲,麵色泛起異樣的潮紅,「所以打算死遠點,我這輩子看了太多生離死別,最討厭一群人圍在身邊哭哭啼啼的。」


    「我不是司馬北那蠢貨,」張小滿掏出自己的錢包,「而且你看,我是真的沒錢。」


    長弓難鳴嘴角抽了抽,「我不是要你給我錢,知道你是窮摳,嗐!信不信由你,總之我要走了,以後一鳴社就交給你和司馬北了,不用來找我,你們也找不到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處,就這樣吧.....後會無期!」


    說完,長弓難鳴便朝著廠房的左側跑去,拾起地上一塊破布,雙手一揮,遮擋住張小滿的視線,縱身一躍,跳進一個大號的藍色垃圾桶裏。


    張小滿立馬追了過去,可是等到他走到藍色垃圾桶旁邊,卻發現垃圾桶裏什麽也沒有,蹲在地上瞅了半晌,歪斜著嘴巴,表情怪異地說道,「大變活人啊....」


    直起身子,張小滿緩緩地轉身離去。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候你會遇到一個有意思的人,想和他交個朋友,但一段旅程過後,便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若沒有遺憾,人生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走


    (m.)


    出廠房,張小滿將信封交給長弓落紅,簡單地說明了一下剛才廠房裏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轉達了長弓難鳴的話,隻是隱去了那塊破布。


    一個人真想走,是留不住的。拉拉扯扯的,反而不美。


    長弓落紅旋即衝進廠房,司馬北和一鳴社其他人也都跟著跑了進去,四散開來,將廠房的所有角落都找遍了,那個垃圾桶更是被翻了一個底朝天,還是沒有找到長弓難鳴的蹤跡,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長弓難鳴變成了水蒸氣一樣,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張小滿瞥了一眼仍舊執著地在廠房內搜尋的眾人,搖頭歎息一聲,走出工廠大門,回的駕駛艙,發動汽車,在手機導航上輸入d市鳳凰墓園的最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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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市的鳳凰墓園,不同於其他的營利性公墓,是d市唯一的一座免費墓園,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死後葬在此處,這是專為因公殉職的警務人員設立的陵園。平日裏並無看守,大門也都是敞開的,任何人都可以來此緬懷悼念那些英勇犧牲的人民公仆。


    墓園不大,四周都是鬱鬱蔥蔥的鬆柏,中間是排列整齊的一座座墓碑。


    說是墓碑,其實並不是那種常見的長方形大理石墓碑,也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裝飾。而是一個樸素平凡的三棱柱石頭樁子,埋在土裏,隻露出書本大小的一截,白色的底,金色的漆,上麵寫著殉職警員的名字和編號。


    每個人都是一本書,裏麵講的都是關於忠烈兩個字的故事。


    常安的墓碑在第6排第66個,寓意挺好的,如果常安還活著的話,一定很喜歡,得吹噓好一陣子。


    張小滿將一束白色的雛菊放在墓碑前,盯著墓碑上孤零零的「常安」二字看了片刻,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汙漬,束手而立,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風穿行在鬆柏之間的清音,似乎那聲音便是老常對他的回應。


    墓園種植鬆柏是有根由的,一來鬆柏常年青綠,寓意堅貞不屈的精神;二來本性喜溫抗寒,與警務人員常年和犯罪分子抗爭的寫照很是貼切。


    張小滿將目光從鬆柏上收回,移向在石階上彎腰爬行的那個胖子,心中沉沉一歎。


    兩分鍾後,馬良喘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白色雛菊放在張小滿的雛菊旁邊,蹲下身子,摸了摸石碑上的那兩個字,「你剛才擦過了?」


    張小滿輕輕地點了點頭,「現在這就是老常的臉麵,髒兮兮的可不好。」


    馬良站起身來,對著常安的墓碑敬了一個禮,「把他搬進來,他已經覺得很有臉麵了,一點髒灰算不得什麽。」


    「沒有警員編號,不算齊整。」


    「不是你想的那樣,」馬良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點燃,自己吸了兩口,而後放在老常的墓碑前,「他的警員編號現在還在警隊裏被人繼續使用著,自然不能寫在墓碑上。」


    「兒子還是女兒?怎麽沒聽老常說過?」


    (m.)


    「是個帶把的,像老常多一些,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兩父子關係不大好,老常就不怎麽掛在嘴上。但我知道,他心裏還是記掛著那孩子的。」


    「叫什麽名字?」


    「常平,平安的平。」


    「倒是個好名字。」張小滿想起了初次見老常的場景,老常伸出右手,笑嗬嗬地說出那句「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平安的安。」


    馬良歎了一口氣,「老常其實沒有多大的誌向,隻想平平安安地幹到退休,日子過得平常一些也無妨。不像我,年輕的時候滿門心思都想破一兩起大案,建功立業。後來才明白,老常是對的,我們這一行,碰見大案不是什麽好事....」


    張小滿思忖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老常故意接近那些人的?」


    「老常在去醫院找你之前便和我先見過一麵,我們聊了很多東西,有12年那麽多。」


    「聊了那麽多,他都沒說起你媳婦兒的事情?」


    馮蓉的事情一直是馬良心中的一根刺,馬良本想靠時間抹平,卻總是被人不斷提及,倒真成了刻骨銘心。


    張小滿的話像一把利劍***馬良的心髒,一把雙刃劍,一麵是馮蓉,一麵是常安,痛得馬良猛吸一口涼氣,眼底也有了一些水霧,「他沒說,我想是不敢說,也可能是不能說,老常的匯報對象是局長,但凡牽扯到影響辦案進展的東西是不


    能對其他人講的,馮蓉的事情局長是知道的,或許是他向老常下了命令不能對我提及那件事.....」


    「他查到哪一步了?」


    「東湖罐頭廠.....事實上,當年陳有慶的案子,我在案發現場還發現有另一個人的血跡,血跡本身雖然沒有查出什麽,但我順著血跡一路打聽,也摸到了一些門道,現在回頭來看,如果當時繼續追查的話,殊途同歸,也會查到東湖罐頭廠上,陳平的母親就是罐頭廠的員工....不過後來出了馮蓉的事情....」


    「太簡單了.......不論是罐頭廠,還是洗浴中心,都是表皮疥癬,」張小滿摸著下巴說道,「除惡務盡,不能隻抓明麵的。」


    馬良低著頭,沉聲道,「駱慈也是這麽說的,隻有把吃肉的都宰掉,羊群才會安全。」


    「他太毒了...」張小滿忽地反應過來,「等等,他是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是在我剛調去金佛山的時候,」馬良目光悠遠起來,「那會馮蓉死了沒多久,我沒心思工作,便申請調到f市的一個派出所當民警,當時他還告訴了我關於老常臥底的事情……」


    「看來他便是在那時候下的勝負手,畢竟從金佛山回來沒多久他就死了,也隻能是那個時間節點了……」張小滿活動了幾下脖子,忽地雙眼亮得如同兩顆太陽,整個人變得生龍活虎,之前慵懶的狀態完全消失,判若兩人,「我也要行動起來了,已經到了終局對決的關鍵時刻,是時候揭開所有謎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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