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死了?”


    駱慈站在操場邊緣的一顆香樟樹下,眼神呆滯地盯著麵前那張長滿了紅痘痘的臉,聲音嘶啞地問道。


    “就是東湖旁邊那個橘子村的村長,”痘痘少年神秘兮兮地說道,“據說周節以前就住在那個村子,我還聽人說那個村長原本是打算等周節高中畢業後,讓周節接任村長的職務,可惜周節死得太早......”痘痘少年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閉上嘴。


    東湖一中的學生都知道,在駱慈這個怪人麵前絕不能提周節,更不能說周節的壞話,否則就會招來駱慈瘋狂地報複,會莫名其妙地意外受到一些神奇的攻擊,比如走著走著忽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來一泡鳥屎,睡了午覺後醒來發現手腕在滴血,嚇得連忙跑進醫務室,結果發現手腕上的“血”不過是紅色的顏料....


    周節死後,駱慈封閉自己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尤其是在知道了孔老五被警察釋放的消息後,更加地不願和人交流。在駱慈眼中,周節就是另一個自己,一個飽受生活摧殘依然善良的“駱慈”。如今,那個善良的人已經死了,駱慈心裏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抽掉了精氣神,隻剩下一具擁有原始本能的軀體。


    出奇的,駱慈這次並沒有向痘痘少年投來那種惡狠狠的目光,而是簡單地“哦”了一聲,甚至最後還和痘痘少年說了一句“謝謝”。痘痘少年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從那個怪人嘴裏居然聽到了“謝謝”兩個字。


    駱慈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背對著痘痘少年低聲說道,“羅天成,以後如果還有人拿你臉上的痘痘取笑你,就告訴我,我幫你讓他們閉嘴。”


    “啊....”羅天成頓時感覺有些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答道,“好.....好的.....”


    駱慈歎了一口氣,都是可憐的家夥。之所以願意和羅天成多說幾句,不過是因為自周節死後,除了和自己同樣性格怪異的張小滿,就剩下滿臉青春痘,在班上被人排擠的羅天成時不時地跑來寬慰自己幾句。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既然知道了那個對周節照顧有加的村長溘然長逝,作為周節的唯一好友,駱慈自然要去追悼緬懷一番。以前便經常聽周節提起那位老人,周節能夠將三兄妹的生活勉力維持下去,全賴於老村長的幫助。可惜那位心善的村長,前幾年便罹患不治之症,一直靠著藥物艱難支撐。


    回到家中,駱慈換上一身黑衣,從喪葬店買了一束純白的野菊,朝著橘子村緩緩而行。


    行至橘子村,向村裏人打聽後駱慈才得知,村長早已下葬,問清墓葬所在,駱慈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橘子村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想看看周節究竟是在什麽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


    村子不大,幾分鍾的工夫駱慈便從村頭走到了村尾。整個村子攏共也就三十餘戶人家,青磚綠瓦,炊煙嫋嫋,荷葉芭蕉,鵝鴨戲水。山花爛漫的田間小路上,老農抽著旱煙,幾個頑童在田地間跑來跑去。


    駱慈忽然想起周節還有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走到老農麵前,駱慈擠出一張笑臉問道,“老伯,打擾您一下,我想跟您打聽一個地方。”


    老農瞅了一眼駱慈手裏的白菊,指了指村尾的一處矮坡,和顏悅色地說道,“村長的墳在那邊。”


    駱慈擺擺手,“村長的墳地我之前在村口就打聽過了,待會我就過去,我是想向您打聽一下周節的家在哪。”


    “哦,”老農將手上的旱煙往地上敲了敲,瞟了一眼駱慈的樣貌,“你是他的同學?”


    駱慈輕輕地“嗯”了一聲,“我也在東湖一中讀書,這次來就是聽說村長去世了,以前老聽周節誇讚村長,就想替他來吊唁一下,順帶看看他的弟弟妹妹。”


    “有心了,”老農歎了一口氣,“那娃娃是個苦命的,有你這樣的好朋友記掛著,也算他的福分。原本我還建議小廖將村長的位置傳給他,沒想到那孩子走在了小廖的前頭,現在小廖也去世了,橘子村以後可咋整咧。”


    老農指著村尾一間破舊的小平房,接著說道,“他家就是那間,不知道他弟弟在不在家,周節死後他弟弟就扛起了家裏的大梁,到處在外麵找活幹。不過,他妹妹多半是在家裏的,那小妮子性情孤僻,沒什麽事的話都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


    駱慈望了一眼周節的家,眼神有些黯然,低沉地道了一句“多謝”。


    老農從一旁端起一碗茶水,“這大熱天的走了一路肯定渴了吧,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喝碗水解解渴再去也不遲。”


    駱慈抿了抿嘴唇,也不矯情,接過老農的茶水,咕噥咕噥喝了個底朝天,鄭重地對老農說了一聲“謝謝”,將碗遞回給老農,轉身離去。


    愈靠近周節的家,駱慈的心情愈是緊張。雖然已經聽周節講過不少關於他弟弟妹妹的事情,可是真正見麵還是第一次,而且是在周節死後時隔了一年多之久,駱慈至今仍舊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對兄妹。


    在周節家門前猶豫了很久,駱慈還是用手輕輕地叩擊了幾下被白蟻蛀蝕得千瘡百孔的門板。須臾,裏麵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光腳小姑娘打開木門,甜糯糯地說道,“二哥,今天回來得這麽早啊......”抬頭定睛一看,小姑娘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寒,警惕地說道:“你是誰?”


    “我是你大哥的朋友,”駱慈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叫駱慈。”


    小姑娘歪著腦袋圍著駱慈轉了一圈,“你就是駱慈?”


    駱慈有些訝異地說道,“你聽說過我?”


    “以前大哥還活著的時候,老跟我和二哥吹噓你有多聰明,”小姑娘說到此處,眼神憂傷起來,“可是現在再也聽不到他講你們那些有趣的故事了.....”


    駱慈見小姑娘的眼眶紅紅的,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隻好明知故問轉移話題,“你二哥不在家嗎?”


    “他出去做工了,”小姑娘擦擦鼻涕說道,“你找他有事嗎?”


    駱慈搖搖頭,“沒什麽,其實我過來就是想看看你們生活得怎麽樣,本來應該在你大哥去世後就過來看看的,”駱慈心裏十分痛恨此時虛假的自己,可還是說出了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所以直到現在才過來,抱歉!”


    小姑娘雙手背在身後,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不礙事,君子之交淡如水。”


    駱慈啞然失笑道,“這些是誰教你的?”


    “大哥以前經常這麽說,”小姑娘神色又有些黯然,“我一問他為什麽不帶你到咱家做客,他就會說這句話。”


    駱慈朝著屋內望了一眼,岔開話題道,“你和你二哥兩個人現在過得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


    “老村長去世前給我們送了很多吃的喝的,什麽都不缺,”小姑娘紅著臉說道,“就是我想看點書,家裏沒有.....”


    “你想看什麽?”


    “長弓難鳴的推理小說,以前大哥看完後會講給我聽.....現在隻能我自己看了....”


    “你這麽小,字都認不全吧,能看得懂推理小說嗎?”


    “你別看不起人,”小姑娘冷哼一聲,抱著膀子氣呼呼說道,“字典裏11200個漢字就沒有我不認識的。”


    “喲,”駱慈輕笑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才女呢,長大了肯定有大出息。”


    小姑娘歎了一口氣道,“二哥說了,義務教育階段的雜費他還能交得起,再往後就無能為力了,他隻能保證我們倆能活下去....”


    駱慈聲音有些哽咽道,“有什麽難處你們可以找我,我會幫你們的。”


    小姑娘瞥了一眼駱慈,“少裝了,大哥跟我們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還管我們?而且,二哥也說了,再難我們也要靠自己走出一片天地,一直依賴別人終究是沒本事的人才那樣幹的事情。”


    “說的對,”一個聲音突然從駱慈身後傳來,“沒有枉費我往日苦口婆心跟你說了那麽多。”


    小姑娘驚喜地叫道,“二哥,你回來啦!”衝過去雙手挽住一個少年的手臂,指著駱慈說道,“他就是以前大哥說的那個駱慈。”


    少年將滿是灰垢的手在髒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伸向駱慈,“你好,我是周節的弟弟,周堅。”


    駱慈愣了一下,隨即伸出右手和周堅握了握,“你好.....”


    周堅一邊朝屋內走,一邊對著駱慈說道,“進來坐吧,雖然屋子裏比較簡陋,好在大哥以前就做了三條凳子,不嫌棄的話,進來坐下說話吧。”


    駱慈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立刻退了回去,揚了揚手中的白菊,“不了,沒有嫌棄的意思,隻是還要去老村長的墳前吊唁一番。下次吧,以後我會常來的,”對著小姑娘擠出一張笑臉,“下次來我就把你想看的小說帶來,絕不食言。”


    小姑娘興奮地說道,“那你可要快點再來啊,明天就可以.....”


    “別聽她瞎說,”周堅白了一眼妹妹,對著駱慈歉意地說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小孩子的興趣都是三分鍾熱度,說不定你一轉身她就忘了,千萬別當真。”


    “答應小孩子的話還是要說到做到的,”駱慈對著小姑娘灑然笑道,“當然明天是來不了的,等過兩天我一定再來,到時候給你帶來一大捆長弓難鳴的小說。”


    小姑娘眼睛發出亮光,“太棒了!我又有小說可以看了!”


    周堅麵色難看地對駱慈說道,“給您添麻煩了.....”


    “哪裏的話,不是什麽大事,”駱慈嗬嗬笑道,“正好我有個同學家裏有長弓難鳴整個係列的小說,他也已經看完了,到時候找他借閱一段時間就是了,或者讓他折價賣給我也行。總之,要不了幾個錢,不是什麽很難辦到的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我這會先走了,去把正事辦了。”


    周堅朝著駱慈揮手告別,“好的,下次再見。”


    駱慈辭別周家兄妹,來到老村長墳地,將手中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喟然長歎,那晚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位慈眉善目又剛正不阿的老人如今已經長眠於此。駱慈莊重地磕了一個頭,起身的瞬間,忽然注意到土坡另一側似乎有人影晃動。


    悄悄地貓著身子躲在一棵樹後,正好看見其中一人揭下臉上的口罩,露出孔老五那張陰沉的臉,駱慈扶著樹幹的手不禁顫抖起來。站在孔老五對麵那人,低沉地說道,“你瘋了,明目張膽地跑到我們村子來幹什麽!”


    說完,那人扭頭朝四下巡視一圈,駱慈瞪大眼睛盯著那人的麵孔,心中頓時猶如驚濤拍岸,“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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