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旬比杜笙大四歲,幾乎是看著這個妹妹長大。杜笙本性並不壞,隻是長期以來父母對弟弟的過度關注讓她養成了虛榮浮誇的個性。席至衍這樣一個男友,能夠滿足多少女孩的虛榮心,更何況人總是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桑旬想了想,還是說:“席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麽。隻是,如果您想要通過杜笙來傷害我,那您恐怕要失望了。”桑旬發現自己居然還能擠出一個微笑來,“您知道,我並不是軟弱可欺的人。”


    一直平靜的席至衍似乎終於被她的這句話激怒,他的手指如鐵鉗一般,緊緊扼住她的脖子。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緊,桑旬漸漸覺得呼吸困難,意識模糊間她隻聽見席至衍蘊含著極大怒氣的聲音響起:“……為什麽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你是在跟我耀武揚威麽?”


    桑旬拚命的掙紮,可席至衍的力道極大,她根本不能撼動他分毫。就在桑旬以為這個男人就要在這裏將她掐死的時候,席至衍突然鬆開了手,桑旬重重地跌落在椅背上,拚命的咳嗽。


    席至衍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恢複了先前的冷淡模樣。他點燃了一根煙,語氣漫不經心:“如果杜笙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吧,畢竟人總有軟肋……桑小姐有朋友,有弟弟,有母親。”


    他轉過頭來,直視著桑旬的眼睛,“我有足夠的耐心和好奇,來看一看,桑小姐的軟肋是什麽。”


    席至衍的聲音低沉悅耳,可桑旬卻覺得不寒而栗。


    是呀,席至衍什麽都不缺,他能從她身上討到什麽呢?不過就是要折磨她的快感罷了。


    桑旬聽到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可還是強裝鎮定道:“席先生,在六年前法庭宣布判決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就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結束?”他怒極反笑,語氣冰冷至極,“你是不是以為,坐了幾年牢,就可以把你做的那些事情一筆勾銷?”


    當然不能一筆勾銷。桑旬想,怎麽能一筆勾銷呢?她的一切都被毀了,可她也不知道應該去找誰討回自己這六年來所遭受的一切。


    桑旬沉默半晌,終於語氣平靜道:“席至萱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她自己吞了三百片安眠藥。”


    席至衍沒有說話,抬手就毫不留情的扇了她一個耳光。他這一耳光的力道極大,桑旬伏在一邊,許久都沒有緩過來,耳邊“嗡嗡”聲不絕,臉頰上是火辣辣的疼。可桑旬隻覺得一股麻木從心底生出來,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樣的話,你可以試試再說第二遍。”席至衍的聲音裏沒有太多情緒。


    席至萱曾經兩次瀕臨死亡。第一次救她的是桑旬,第二次是她的家人。


    後來的許多年裏,桑旬都覺得那大概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錯誤也是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她無數次幻想過,若是上天再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不會選擇去救席至萱。


    其實桑旬一直以來都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就連大學專業選的都是基礎科學。可在經曆了那麽多事之後,她時常會想,大概每個人的命中都有一些定數,無法逃避。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僥幸躲過,其實命運就在下一個轉角等待。


    譬如她,譬如席至萱。


    六年的時間,漫長到足以讓她接受命運施加於身的一切,隻是她不知道,何時才能從這場噩夢中醒來。


    —


    席至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中途他便讓桑旬下車了,但緊接著桑旬便被人領上了另一輛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被帶到一家名品店,幾位店員一擁而上,將她團團簇擁在中央,七手八腳的幫她換了衣服,又化了妝打理了發型。


    一切打理妥當後,桑旬被推到巨大的落地鏡前,她默默打量著鏡中的自己,中規中矩的黑色小禮服,雖不出眾,但卻十分莊重得體。


    她是真的不明白,剛才在車上的時候席至衍分明對她恨不能啖肉飲血,可現在卻又讓人將她打扮成這幅模樣。


    桑旬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荒唐古怪的想法:難不成他是打算讓自己去接客?


    從名品店出來的時候,外麵依舊有車輛在等候,換回了先前的那一輛,席至衍就坐在車裏等她。


    這回席至衍並沒有同她說話,連看都懶得看她,隻是等她上車後簡短的吩咐司機:“開車。”


    他不說話,桑旬自然不敢開口,她受製於這尷尬的沉默,隻覺得如坐針氈,可她絞盡腦汁,也猜測不出席至衍此番這樣擺布她的目的。


    當車子載著她到了那片富人雲集的別墅區後,桑旬隱隱察覺席至衍的意圖,卻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她在北京生活的時間不短,自然知道這裏是城西富人雲集的地塊,這裏寸土寸金,守衛森嚴,等閑人輕易進不來。


    席至衍看她一眼,目光中的威脅意味十足,可語氣卻是漫不經心的:“待會兒給我放聰明點。”


    一進席家大宅,便有管家模樣的人迎上來,說:“二少爺,人已經到齊了,先生和太太都在裏麵等你。”


    席至衍將外套脫了,遞給管家,揚一揚眉,問:“姓周的也來了?”


    管家接過外套,低下頭答道:“周少爺也過來了。”


    席至衍沒再說話,直接拉著桑旬往裏麵走。


    桑旬心中一早便有不好的預感,聽見剛才席至衍和管家的對話,心中更覺忐忑。直到她被席至衍拽進客廳,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見了周仲安,以及後者看見自己後瞬間慘白的臉,她的猜測終於得到了證實。


    今天大概是席家招待客人的日子,卻沒想到周仲安也在。席至衍花這麽大力氣將她改頭換麵,哪裏是讓她去接客,根本就是為了在眾人麵前讓周仲安難堪。


    身側的席至衍將桑旬往前推了一步,桑旬一時不防,險些一個趔趄要摔倒,幸好席至衍及時拽住她的胳膊。


    她聽見席至衍向一屋子的人介紹自己:“這是桑小姐,我的朋友。”語畢他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的周仲安,唇角一彎,補充道:“也是仲安的朋友,對吧?”


    六年前桑旬曾經在醫院裏見過席家父母一麵,那時席母還不知道她是周仲安的前女友,隻以為是與女兒要好的同學,還握著她的手默默流淚。後來桑旬便再沒見過席家父母了,就連在法庭上,坐在原告席上的都是席家請來的律師團。


    隻是桑旬的姓氏不太常見,縱然席家父母一時沒認出她的臉來,可聽見席至衍說她的名字,想必也是察覺了的。


    果然,桑旬看見席父滿麵怒容,卻礙於外人在場無法發作,席母也一臉吃驚的望著兒子。


    倒是周仲安,最先從驚愕中反應過來,他站起身來,接了先前的話頭,臉上掛著淡笑對眾人解釋道:“我和桑旬是大學同學。”


    桑旬想,從前的周仲安就是這個樣子的,念大學時他就是學生會主席,在一幹同齡人中成熟冷靜,又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圓滑世故,不過她並不反感,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


    大概是當事人的反應都太過自然,在座並未有人察覺到異樣。大概是覺得席至衍帶女孩回家稀奇,偶有人想開口問桑旬,也被席父輕巧地將話題給岔了過去。


    反觀席至衍,卻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似乎生怕別人看不出中間的蹊蹺來。


    用過飯後,趁著客人們休息的間隙,席父將席至衍叫進自己的書房,大發雷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場合?你把那個女人帶到家裏來是想幹什麽?你是想丟盡席家的臉麵麽?”


    “周仲安坐在那裏就不丟臉了?”席至衍輕哂一聲,迎上父親瞪視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語氣,“把她帶過來有什麽要緊的,反正也沒人認出她來。粉飾太平不是你們最拿手的麽?”


    “你這是跑來衝我興師問罪?”席父怒極反笑,“你是不是忘了至萱為什麽變成現在這樣?!”


    席至衍聞言捏緊了拳頭,但麵上仍是不動聲色的模樣,淡淡的說:“爸,我從來沒忘,但你似乎忘了。”


    席父沒有說話,隻是眯起眼睛來打量麵前的兒子。


    席至衍冷笑,直視著父親,逼問道:“如果不是周仲安腳踏兩條船,那個女人會喪心病狂到要下毒害至萱?”他嘴角的微笑漸漸消失,語氣愈發冰冷:“她坐牢六年是罪有應得。可周仲安他又是什麽好東西?難道你還真把他當女婿等著他給你養老送終?”


    “你這個混賬東西!”席父被兒子的這一番話輕易激怒,伸手就拿起書桌上的鎮紙朝席至衍身上砸去。


    席至衍就不避不讓的站在那裏,那鎮紙偏了方向,但仍擦著他的額頭飛過去,落在地板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一直在隔壁的席母此時聽見這樣大的動靜,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衝進了書房,一進去便看見兒子額角醒目的傷痕,紅通通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可怖,她心疼極了,當下便對著丈夫黑了臉:“有話就好好說,至衍他幹什麽了你要這樣動手?!”


    “你就知道護著他!”席父的一口氣還梗在胸口,“也不看看你兒子做了什麽混賬事?!”


    看著兒子還在不斷流血的傷口,席母也不再搭理丈夫,直接拉著他出了書房,問:“疼不疼?我讓吳姨拿藥箱上來。”


    “我沒事。”席至衍用手背拭了拭傷口的血跡,覺得沒什麽大礙,便轉向母親道:“媽,我先走了。”說完便不顧母親的嘮叨,轉身徑直往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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