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倒流回六年前,有些事情,席至衍並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再做一遍。


    桑旬的姓氏並不常見,他在知道的那一瞬間便起了猜測,後來拿到桑旬的資料,發現果然如他所料。


    可惜的是桑旬並不知道自己的父家是怎樣的家族,席至衍也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他幾乎沒費任何力氣便嚇住了桑旬的母親。


    桑旬的繼父雖然是清水衙門的公務員,可總有一點油星可撈。若是桑母去找桑家幫忙,桑家勢大,也許能夠保住親孫女,但絕不會保這個親孫女的生母和她的後夫。


    席至衍給了桑母兩個選擇,讓她自己權衡。


    那時他恨極了桑旬,隻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才會斬盡殺絕,將她翻身的所有可能都親手扼殺掉。


    可是現在,他卻想要觸碰她的內心,想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麽才會讓她做出當初那樣的事情來。


    也許隻是一時糊塗,否則她不會到醫院來告訴醫生至萱的中毒原因,又也許是過往陰影所造成的性格缺失,畢竟他親眼見過她的母親如何對待她。


    等到席至衍醒悟的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居然在為一個殺人凶手尋找借口,百般開脫。


    他知道,六年過去,什麽都沒有改變,桑旬還是原來的那個桑旬,六年的牢獄之災,她不可能變得比從前美好半分。


    變的人是他。


    看見席至衍,桑旬下意識的反應便是他又來找自己麻煩了,母親的臉色慘白,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盡管席至衍一早便拿過家人來威脅她,盡管這些年來她早已對生母的所作所為失望透頂,可當她看到母親麵色慘白,站在那裏不住顫抖的模樣,桑旬便覺得血全湧上頭頂,她向前一步,對著席至衍道:“你到底還想要怎樣?你要我做什麽就一次性痛快說清楚,這裏是醫院,你讓我的家人清淨一些不可以嗎?”


    席至衍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看著她,目光古怪。


    沒有人說話,即便是她極力維護的母親,也是沉默的站在那裏。


    桑旬極力令自己冷靜下來,又轉過頭去對杜笙道:“笙笙,這裏沒你們的事,你帶媽先回房間去。”


    杜笙不似往常一般頂嘴,十分乖順地便攙著母親往回走,桑母蒼白著一張臉,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桑旬回過頭來,麵前的男人還是用那樣的目光打量著自己,這一次她終於讀懂他的目光。


    他在可憐她。


    桑旬隻覺得氣血上湧,她知道自己可憐又可悲。可她什麽時候淪落到連席至衍都要來同情她的地步了麽?


    “你到底還想怎麽樣?”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潰,“席先生我求求你,你就當做善事,讓我喘口氣行麽?”


    席至衍的臉色變得鐵青,就在桑旬以為他又要發作的時候,他卻繃著一張臉,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有錢麽?”


    桑旬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愣在那裏。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席至衍的表情裏帶了幾分不耐,他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來,往桑旬懷裏一扔,語氣冷淡:“密碼是卡號後六位。”


    桑旬這回終於反應了過來,那張卡就像燙手山芋一樣,她的聲音比表情還僵硬:“不好意思,還不起。”


    說完便要將那張卡遞還給席至衍。


    席至衍似乎氣極,瞪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讓你還了麽?”


    桑旬這回是真的不知道這人到底想幹什麽了,不要她還,難道這錢是白給的麽?


    前幾天有人要她下跪磕頭的事她還沒忘呢。


    隻是席至衍並沒有伸手接那張卡,桑旬等了一會兒,才聽見他說:“別再為了這點錢就跟周仲安勾勾搭搭的。”


    桑旬隻覺得一股無名火竄起來,理智告訴她應該忍耐,可她真的沒法再冷靜下去,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樣大的膽子,直接將手中的那張□□往席至衍身上砸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一張卡砸在身上根本就沒什麽感覺,可席至衍還是成功地被激怒了,他的臉色鐵青,一把攥住桑旬的手腕,聲線崩得緊緊的:“怎麽?周仲安給的錢你要,我給的你就不要了?”


    桑旬覺得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根本敵不過男人的力氣。


    “你以為周仲安的錢是哪兒來的?”席至衍的怒氣更盛,“我告訴你,他的錢也是席家的錢!”


    他的力道太大,桑旬手腕生疼,隻覺得骨頭都要被他捏碎,她忍著淚道:“是,你們家是有錢。可我不會要你們家一分錢,你為什麽就非要跟我過不去?”


    跟她過不去?席至衍的一口氣梗在胸口,他真是犯賤。


    席至衍知道桑母一心都撲在現在的家庭上,素來對桑旬這個大女兒不聞不問,卻又習慣於在需要桑旬的時候用感情與眼淚來要挾她就範。


    他知道桑旬現在缺錢用,那天在“楓丹白露”她要是肯求自己一句,那錢他也就給了。可沒想到這女人脾氣居然那樣臭,他以為她是不知好歹,後來才知道,原來有的是人排著隊給她送錢呢。


    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是隻要一想到桑旬有可能會找旁人借錢,無論那人是周仲安還是沈恪,他都覺得難以忍受。


    “不要我的錢?”席至衍冷笑,“那你準備找誰要錢?周仲安還是沈恪?”


    他越說便越覺得怒不可遏:“五十萬你還得起嗎?還是你打算錢債肉償?”


    桑旬幾乎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人可以這樣肆意輕賤羞辱他人?


    旁邊就是人來人往的電梯,盡管席至衍的聲音壓得極低,可旁邊已經有人投來了不懷好意的探究目光。


    桑旬抬手便扇了麵前男人一個耳光,她極力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席至衍,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就是個人渣!”


    ---


    桑旬回到病房後,見繼父正在睡覺,於是小聲的問杜笙:“剛才他沒嚇著媽吧?”


    杜笙的表情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也隻是悶聲道:“沒有。”


    桑旬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她又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看書的杜簫,他馬上就要高考,現在在病房裏也不忘看書。


    桑旬走到他身邊去,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看書遇到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杜簫側過頭,避開了桑旬的手,一聲不吭。


    桑旬忍不住自嘲,是了,她怎麽老做一些會讓自己尷尬的事情。


    住了幾天的院,桑旬估摸著剛入院時交的錢差不多了,於是第二天便到樓下繳費窗口去交錢,工作人員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便道:“你們不是昨天才交了錢嗎?”


    桑旬覺得奇怪,她接過工作人員從窗口裏遞出來的打印憑條,發現賬戶上的剩餘金額居然是500368.21元。


    她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但還是不死心的問工作人員:“請問……是昨天什麽時候繳的費?”


    “下午三點零六分。”


    她最後的一絲幻想也湮滅,交錢的果然是席至衍,而且估計還是昨天下午他臨走前順手交的。


    桑旬有些惡意的想,不如就當做不知道,憑空多了五十萬,尋常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她問窗口裏的工作人員:“卡裏的錢能取出來嗎?”


    “帶上交錢時的收據,錢三到五個工作日退回原卡。”


    桑旬發愁,她哪裏來的收據?


    她想了想,又問:“收據丟了怎麽辦?”


    工作人員看她一眼,“那就帶住院人的身份證來。”


    桑旬回到病房裏,見母親正坐在繼父病床前削蘋果,於是把她叫出來,說:“媽,你把叔叔的身份證給我用一下。”


    母親皺起眉頭,問她:“你要你叔叔的身份證幹什麽?”


    桑旬想了想,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她:“我有一個……朋友,他往我們的住院賬戶裏打了一筆錢,我把裏麵的錢取出來還給人家。”


    果然,母親滿臉的驚訝:“你的哪個朋友?多少錢?”


    大多數人都很難抵擋橫財的誘惑,尤其是在缺錢的時候。


    母親臉帶為難之色:“小旬,既然你的這個朋友有意借錢給我們,那……”


    桑旬是真的吃驚,沒想到母親居然是這樣的想法。


    她解釋道:“我和他不熟,不能要他的錢。”


    “他肯定是知道你麵皮薄,所以才直接打錢……”母親的聲音帶了幾分哀求和討好,“我們先把你叔叔的病治好,錢以後再還,好不好?”


    “誰來還?”桑旬覺得難以置信,她猛地看向母親,聲音都在顫抖,“你是打算讓我來還這五十萬嗎?”


    母親低頭不語。


    桑旬隻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一樣,她一字一句道:“你們從來就沒管過我一天,現在你老公要死了,怎麽就想著要我來出錢?”


    她苦笑:“為什麽你們的吃相一直都這麽難看?”


    母親的臉微微漲紅,想要嗬斥眼前的大女兒,可卻連話都說得磕絆:“你、你怎麽能這樣和媽媽說話……”


    桑旬不再理會她,直接進了病房,翻開母親的包便要找身份證件。


    母親緊跟著她進來,在後麵攔她,聲音驚慌失措:“小旬,你要幹什麽?”


    桑旬心裏憋著火,沒有回頭,直接搡開了母親。


    一直坐在旁邊的杜簫此刻“謔”的一聲站起來,重重地推了一把桑旬,還處在變聲期的少年嗓音粗嘎:“你對我媽幹什麽?”


    杜簫的力氣太大,桑旬被他猛力一推,當即便跌坐在了地上,腦袋重重地磕了一下。


    剛進門的杜笙趕緊跑過來扶起她,小聲問:“姐,你怎麽了?”


    桑旬覺得灰心,看,多諷刺,這些就是她的家人。


    她手機裏還有道哥的電話號碼,於是撥了過去,問他席先生在哪裏。


    道哥現在對她的態度倒是十分客氣,聽說她要找席先生,問了她人在哪裏,又說馬上過來接她。


    席至衍平常都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公寓裏,這裏是一梯一戶,安保十分嚴格,道哥刷了卡將她送進電梯按下樓層後,說:“桑小姐直接上去就行。”


    因為整層隻有一戶人家,桑旬出了電梯便直接是客廳,她並未見過這樣的豪宅,一時間站在那裏,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進去,突然就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抬頭便看見席至衍站在她對麵,眼神複雜的看著她:“你來幹什麽?”


    桑旬一早便在心裏組織好了語言,可此時聲音卻是磕磕絆絆的:“我把錢還給你,你把交錢時的收據給我……不然錢提不出來。”


    席至衍走近她,身上散發著濃鬱的酒氣,桑旬這才發現他眼中竟有幾分醉意,下意識的便退了一步。


    可他步步緊逼,桑旬退無可退,順勢便坐在了沙發上。


    席至衍一笑,說:“不給你會怎樣?”


    桑旬垂下眼睫,澀聲道:“我沒有多餘的錢還你。”


    席至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對視,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沒錢還……肉償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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