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沈家不僅僅是個顯貴的家族,它同樣也是一個圈子,一個百年文化沉澱,由權力和金錢交織而成的圈子,這個圈子裏,真正的沈家直係子弟並不多,外姓占了大部分,但凡某個團體必然有其核心,沈家的直係子弟便是這個圈子的核心。


    當別的直係子弟紛紛穩坐高位,或是商業大嶄,或是政治明星,在屬於他們自己的領域中綻放光芒的時候,偏偏還有一位直係子弟為了一點小錢而偷老太爺的古董……


    沈崇武,也就是如今的沈老太爺氣得接近自爆身亡的臨界點。


    他實在沒想到,傳聞中那位被丟棄在孤兒院,自小混跡於市井的親孫子居然可以混蛋到這個地步,多少年沒在沈家見過這樣的敗類,今兒總算開了回眼界。


    葉歡渾然不知眼前這位老人的真正身份,仍舊催促著張三手腳麻利一些。


    他也知道現在幹的這事兒不怎麽長臉,別人他倒不怵,他怕的是沈篤禮萬一心血來潮出來遛彎兒,正好逮住他們,估計不知道沈篤禮有沒有心髒病,高血壓之類的毛病,趕明兒非得好好問問,不然氣死他就有點不孝了。


    沒過多久,沈崇武的書房已被張三掃蕩一空,張三到底是經驗豐富的慣偷,雖然對古董沒有任何鑒別能力,但對古董的取舍有著驚人的天賦,個頭體積太大的果斷被舍棄,裝進袋裏的全是體積小,古味濃鬱,一看就是值錢貨的小玩意兒,別的不提,光是書案上那一方血色濃鬱的雞血石印章起碼就值幾百萬。


    沈崇武心都快碎了……


    張三掂了掂鼓漲的袋子,扭叉道:“歡哥,差不多了,這些我估摸著值不少錢,見好就收吧。”


    葉歡點頭,順手又取下書架上一個印著青huā的瓷瓶,隨手朝張三一扔,道:“這個也帶上,來都來了,總要滿載而歸才對得起我當一回敗家子嘛…”


    小小的瓷瓶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拋物線,沈崇武大驚失色,脫口叫道:“我的南宋汝窯印huā青瓷”


    話音剛落,張三便穩穩的接住了瓷瓶,順手往袋子裏一丟。


    沈崇武鬆了一口氣,一摸身後,早己汗流浹背,虛脫般癱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葉歡招呼道:“我們走了,老人家,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那幅明代什麽姓唐的畫送給你了,算是封口費……”


    “封……封口費?”沈崇武目瞪口呆。


    張三催促道:“歡哥,趕緊走吧。”


    沈崇武坐著喘了一陣壓驚的粗氣,見葉歡二人拎著袋子便往外走,沈崇武嚇得一哆嗦,鼻聲道:“站住!你拎著它們上哪兒去?”


    葉歡一臉混蛋樣兒道:“賣掉換錢,喝酒吃肉。”


    沈崇武呆了呆,仰天悲愴長歎:“畜生啊”


    張三瞟了葉歡一眼,笑道:“老人家的評價那是相當的中肯”


    二人拎著袋子正準備走出書房,沈崇武渾身一顫,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了張三的袋子,厲聲道:“都站住!誰也不準走!”


    葉歡一楞,接著一臉冷笑:“老家夥,想黑吃黑?”


    沈崇武須發怒張,凜然如天神般擋在門口,暴喝道:“把東西放下,這些都是沈家祖傳,想偷老子的東西,沒門兒!”


    葉歡懶洋洋道:“你再敢攔著,老子揍你。”


    沈崇武怒喝:“你敢!王八崽子,反了你了,知道我是誰”


    砰!


    話沒說完,葉歡一拳打在沈崇武的左眼眶上。


    一混混就是混混,素質必然不怎麽高,所謂敬老尊賢這些大道理在他眼裏全是浮雲……


    沈崇武一聲悶哼,眼眶已然黑了一圈,此刻的他不由又驚又怒。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敢這麽揍他了!


    當年隻有跟〖日〗本鬼子交手才受過傷,卻不曾想,行將入土之時,又被人揍了……


    “王八崽子,老子崩了你!“沈崇武勃然大怒,老邁的身軀一挺,渾身散發出一股威重之勢,筋骨畢現的大手蒲扇般朝葉歡拍去。


    葉歡一驚,眼疾手快從袋子裏隨手掏了個小瓶兒,吹了聲口哨,然後往沈鼻武身後一扔……


    “啊孽障!我的越窯秘色青瓷”


    沈崇武的身形立馬頓住,怒氣〖勃〗發的兩眼化作了極度的驚恐和心痛,毫不猶豫的一轉身,像見了骨頭的狗一般,狠狠朝後一撲,動作飛快,走位風騷,很難想象一個年邁的老人居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小瓶兒即將落地之時,沈崇武終於堪堪接住了它,一臉蒼白的瞪著手裏的小瓶,如同看著即將掉入井裏的親生兒子一般。


    “好身手!”葉歡兩眼一亮,脫口讚道:“沈家老宅果然藏龍臥虎,深不可測,一個清潔工都有如此矯健的身手,比他媽少林寺的掃地僧還牛逼……”


    張三不耐煩道:“歡哥,咱們快走吧,你還等著他說“承讓,怎麽著?”


    葉歡〖興〗奮道:“三兒,你說他矯健不?矯健不?”


    “他腳不賤,是你的手賤。”張三慢條斯理道。


    葉歡〖興〗奮的朝趴在地上仍舊呆滯狀態的沈崇武叫道:“老人家,今天我有事,明天我來找你,一定要收我為徒啊”


    二人於是匆匆出門,夜色下,兩條鬼鬼祟祟的人影急步朝大門走去。


    葉歡一邊走一邊猶自讚歎:“這老頭兒身手太絕了,瞧瞧那餓狗搶食的動作,嘖嘖,國足那幫孫子找他當門將的話,咱〖中〗國足球不早稱霸世界杯了嗎……”


    二人還沒走出幾步,書房內忽然傳出沈崇武暴烈的怒喝聲。


    “給我把那倆王八崽子拿下!”


    哢哢哢!


    無數槍械上膛開保險的聲音。


    一道刺眼的白光劃…破了漆黑的夜色,葉歡和張三的身形在探照燈的強烈照射下一覽無遺,纖毫畢現。


    光亮之外,無數黑洞洞的槍口指住了二人的腦袋,二人的腦門上,十幾個紅點點顫顫巍巍,葉歡和張三頓時嚇得麵色如土,雙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擺子,看了這麽多年的美國大片,他們很清楚,自己腦門上的這些紅點點是狙擊槍的紅外線瞄準器……


    場麵太波瀾壯闊了……


    張三雙腿一抖,立馬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他忽然將雙手舉高,然後五體投地式趴在地上,深運一口丹田氣,扯開了嗓子大嚎道:“政府!政府!別開槍,都是自己人,我……冤枉啊……”


    葉歡緊緊抿著嘴,毫無血色的嘴唇不住的顫抖,努力壓下恐懼,顫聲道:“三兒,你他媽能不能有點骨氣?瞧你那窩囊樣兒,丟人敗興!”


    張三仍舊五體投地式趴著,臉埋在地上,悶聲悶氣道:“你倒是表現個骨氣給我看看……”


    葉歡一聲冷哼,胸脯一挺,然後……


    跟張三一樣,高舉雙手,邪教拜神似的,五體投地式趴在地上,趴得那叫一個深沉,憂傷…


    “各位政府同誌,我錯了,我投降“……張三:“…………”


    ……………………,………,……………………,………,………,…………………………………,………,………,…………,………,


    沈家前堂燈火通明,雪白的燈光照映出沈崇武那張鐵青的老臉,左邊的眼眶黑了一塊,隱隱的疼痛感令他老臉不時狠狠抽搐兩下。


    沈篤禮站在沈崇武身後,看著前堂正中瑟瑟站立的葉歡和張三,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無奈。


    沈崇武怒衝衝的盯著葉歡,然後扭頭冷冷朝沈篤禮道:“這就是你生的兒子?”


    “是。”沈篤禮具氣,此時此刻,除了歎氣,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葉歡一臉赧然,搓著手嘿嘿幹笑。


    沈崇武見他還沒皮沒臉的笑,不由怒哼一聲,森然道:“你生了個好兒子啊。”


    “我還有很多不足”葉歡趕緊謙虛道。


    沈篤禮暗歎,狠狠瞪了他一眼,沉聲道:“葉歡,這是你爺爺,快叫人。”


    葉歡和張三呆楞住,停頓了一會兒,二人失聲大叫:“爺爺?”


    沈崇武一揮手,大聲道:“停!別叫我爺爺,老夫高攀不起!”


    葉歡渾身直冒冷汗,兩眼驚恐的瞪著沈崇武。


    這老頭兒居然……是他的爺爺?


    沈篤禮幾次提及,葉歡知道這位健在的爺爺是開國的老將軍,沈家碩果僅存的核武器,咳嗽一聲滿京城抖三抖的當朝宿老玩笑開大了……


    看到沈崇武左眼眶上被他揍過的黑圈兒,葉歡有種當場暈過去的衝動,裝暈也行。


    揍開國老將軍是什麽性質?差不多算是老虎頭上拍蒼蠅吧?


    據說這位爺爺當年手刃〖日〗本鬼子無數,為國家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一員標準的萬夫難敵的猛將,而今天這位猛將居然被親孫子揍了……………,


    見沈崇武老臉仍在不停抽搐,葉歡立馬裝出一副血脈骨肉喜相逢的〖興〗奮笑容,笑容裏透著極度的諂媚。


    “…猛將兄!”葉歡張開雙手,撤歡似的朝沈崇武跑來。


    沈崇武臉色一變,指著葉歡一聲暴喝:“給老子站住!”


    “猛將爺爺我錯了,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就原諒我吧”


    葉歡低頭認錯。


    不管這位爺爺多麽崇高的地位,也不提他對沈家的長輩有沒有感情,總之當孫子的揍爺爺,這種行為確實是大逆不道,葉歡這會兒是真心覺得錯了。


    沈崇武怒氣未消,盯著葉歡的眼神仿似噴出火來。


    沈家子弟無論在外麵有多高的地位和成就,在他這個年邁的爺爺麵前,無一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可這個葉歡,不但偷他沈家祖傳的古董,還……


    沈崇武深深吸一口氣,左眼眶又開始隱隱作痛。


    如果不是看在葉歡是自己的親孫子份上,他老早就下令擊斃這兩個王八崽子了。


    “別叫我爺爺,我可沒你這種無法無天的忤逆”


    沈崇武話沒說完,身後的沈篤禮忽然上前一步打斷了他的話,急道:“爸!”


    沈崇武話音一頓,扭頭望著他。


    “爸葉歡自小與父母失散,流落民間,沒讀多少書,免不了缺了管教,可是爸,他是您的親孫子,這二十年他在外麵受的苦,是您想都想象不到的,稚子何辜,受此牽累?說到底,我欠了他很多,沈家也欠了他很多,爸……”


    “…當年那些恩怨,如今已不必再提,我是家中老大,能容則容,能忍則忍,我知道您一直嫌我性子優柔,不堪大任,幾兄弟之中,您最疼老五,因為隻有他繼承了您的誌向,投身軍伍,可是您就算對我不滿,也不該將這種不滿轉移到孫輩之中,葉歡受我牽累,苦了這麽多年,他也是您的骨肉血脈,沈家諸多子弟,您為何偏薄他一人?”


    沈崇武定定看著沈篤禮眼中的沉痛和悲愴,沉默半晌,終於長長歎了口氣。


    是啊,葉歡是沈家的長房長孫,當年家中爭鬥與他何幹?何以讓他受這多年的苦楚?遊子歸家,本該慶賀,何必計較些許小節?畢竟他的身上流著沈家的精血,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沈崇武一生殺人如麻,老了仍舊脾氣火爆,可祖孫舔犢之情卻是無法抹滅的。


    隻是今晚這個孫子所作所為著實可恨!


    沈崇武總覺得心中一股怒氣難以發泄,憋得難受。


    在前堂的玉石地磚上來回轉了好幾個圈,砰!


    沈崇武狠狠拍了一下堂前的黃梨木茶幾,不甘心的朝沈篤禮大聲吼道:“可是你看看,你看看,這孫子幹的事兒是人幹的嗎?”


    葉歡聽不得別人罵他,聞言英眉一豎,接著又氣勢頹然的垮下肩。


    他突然意識到,滿世界誰都不能罵他,惟獨眼前這一位卻能罵得理直氣壯,令他無法反駁,更無法反罵,因為他確實是如假包換的孫子,裝都不用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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