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 我國最初的良種是由一位道士從北地一座小城帶出來的,那位道士姓寧,後來隨船去過海外尋找其他良種, 將之帶回北地……可惜的是,我們仍未知曉三百年多前, 真正培育良種的人姓甚名誰,隻知曉可能跟當時的一位薛縣令有關, 在古代這是一件龐大的工程。結合江南的史料來看, 這又跟推行商貿海運的秋景有關,得益於齊朝一連出了三位名相, 最終使得良種不止在北地得到重視, 在南邊也有人孜孜不倦地進行了研究……今天我們要講的就是耕作模式轉型後, 海運對我國古代經濟的影響。


    “好了好了,周一第一堂課你們都在犯困, 說點能讓你們提神的。


    “我們剛才提到秋景,這也是一位奇人, 關於他的傳說很多, 有史記載, 他一度是江南的地下皇帝, 從漕幫鹽幫到各大商行都對他十分敬重,甚至跟另外一位實際上掌控了南麵政權的大將軍程涇川有過君子協定, 現在我們看到所拍攝的關於他的電影電視也很多。”


    講台上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鏡,看著下麵起哄的學生,無奈地說, “其中劇情荒謬的占絕大多數,至今還沒有一部影視劇能夠不偏不倚地講述這位奇人的生平,主要是因為這人太過神秘, 說不清家世出身,成就又大,而史學界甚至沒法斷言秋景究竟是男是女。”


    連性別都說不準,就不能怪編劇潑狗血了。


    去年拍的電視劇裏麵,秋景是位女扮男裝,引得齊朝皇子江南藩王將軍甚至海寇都爭風吃醋的美人,名為大製作的“大女主劇”,實則胡編亂造,所有角色除了談戀愛不會幹別的。


    今年拍的電視劇裏麵,秋景是位風流公子,引得……把上麵那部劇配角換個性別,總之就是公主、女將軍、女匪都為之心折,特別會說情話,總是跟女主擦肩而過還引得女配二三四五號吃醋,加上到處收小弟,隨隨便便就萬人敬仰,富甲天下了。


    問題在於,齊朝那時候壓根就沒公主。


    編,反正隨便編,天授王逆軍裏麵都能編出一個土匪出身的女將軍,愛恨情仇來個八十集,猛一看還是家國天下的大格局影視劇呢。時間線統統亂排,壓根不管秋景帶人造船出海的時候,天授王已經死了十八年了。


    “比起秋景,其實我對寧道長更感興趣。”


    一個學生對自己身邊的人嘀咕道。


    他同學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得了吧,秋景怎麽說也是改革家,不管怎麽胡亂編排,做實事的劇情抹不掉。你喜歡的寧道長那就是民間誌怪傳奇!”


    “寧道長怎麽了,他遊曆天下救了好多人呢,特別有名,你小學沒學過那幾個句子?就薪盡火傳的那幾句,隻是感恩救過他的一位大夫,所以他立誌一生去救人,那些受他恩德的,還出過好幾個名人呢!”最初的學生不服氣地說。


    “那也沒用,他都被話本寫成了濟公。”


    “你……”


    那學生泄氣了,是啊,關於秋景的影視劇,哪怕撒一車狗血,逼格還在那裏。


    寧道長不知怎麽地,從古代開始就特別接地氣,那話本戲本子這麽一代代的傳下來,就成了跟濟公差不多的詼諧俠義角色。憐貧惜弱,教訓惡霸貪官,還得破案伸冤——不知道為什麽,在民間故事裏人氣高的角色最後都去破案了。


    據說濟公是個轉世的羅漢,傳說寧道長是位轉世的劍仙。


    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還總是穿得破破爛爛,到處被人通緝。


    以至於到了近代,有些地方戲曲被傳說搞糊塗了,張冠李戴了一些事跡,把濟公的飛來峰傳說安在了寧道長身上,又把寧道長海上遇龍的傳說安在了濟公那邊。


    “你沒看娛樂新聞?有資方想拍濟公寧道長合夥走江湖的古裝劇了,都備案了。”


    “……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朝代的人吧!”


    這時,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出現在階梯教室後門。


    看到老師正在翻講義,他推門再關門飛速跑向空座,那身手比魚還要滑溜,愣是避開了一個同學伸出的腿、以及正在伸懶腰的同學揮出的手臂,人往裏麵一塞,翻開書坐得端端正正。


    ——從頭至尾,一點動靜都沒發出。


    盡管已經看慣了這一幕,學生們還是忍不住發笑,個別促狹的擠眉弄眼。


    黑板前的老教授被驚動了,納悶地抬頭,沒發現什麽情況。


    階梯教室很大,兩個班的學生合上還有不少位置空著,就算多出一個人,一時半會也發現不了,何況那滑溜的小子還故意埋著腦袋,借著書跟前排同學擋住了半張臉。


    看不明白,但課還要上。


    老教授繼續講課,眼看危機過去了,遲到的人終於慢慢抬起頭。


    “孟傑,你小子又賴床了?”旁邊的學生打趣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名叫孟傑的人身量比他矮了一截,瞧著隻有十四五歲,一張娃娃臉,生氣的時候鼓起來直讓人想上手掐一把。


    按照班長的話,這叫生瓜蛋子,一看就好欺負。


    但人不可貌相,孟傑看著軟綿綿,來學校的第三天走在路邊,忽然奪過旁邊學長抱著的籃球,猛地向外一擲,硬生生把前麵宿舍樓掉下來的一個花盆砸歪了。


    要是沒他這麽神來一筆,當時就要鬧出大事。


    饒是如此,院係領導仍是驚魂未定,不許新生把花盆等雜物放在靠路邊的窗台上。學校本來也有這個規定,隻是一向沒出過事加上新生入學不知道這個事,管得鬆了一些,差點就出了亂子。


    情急之下用手拋出的籃球,竟能砸飛高空墜物,這力道這準頭這反應速度,都沒得說。


    頓時校籃球隊排球隊田徑隊(鉛球)的人就急著上門找人了,結果一了解,人家不是長得嫩,是真的還不滿十五歲,跳級高考來的太京大學。


    分數吧,不高不低,過了專業錄取線八分左右,考慮到年紀這妥妥算是個神童,不過驚世駭俗也不至於。


    太京大學並不是國內最知名的學府,至少它要求的分數不是最高。


    神童能跟他們一起上課,但不能跟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球場拚殺。


    這就很為難了,更何況孟傑是不是真有實力,還不好說呢,不如先觀察著。


    結果一觀察大家就敗退了,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可是懶啊。


    一天要睡十個小時,可以不吃飯但是必須午睡,還有人看到他抱著被子去樓頂曬,結果靠著晾曬架睡著了的囧事,加上有親戚是考古係的教授,女同學都拿他當鄰家小弟看,也沒人故意找他麻煩,遲到這種事老師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反正人到了沒缺課就行。


    孟傑飛快地把一個糯米青團塞進嘴裏,臉頰鼓出來一塊。


    他拿起書遮擋,就這麽咀嚼著,旁邊同學不知為啥從他身上看出一股委屈。


    “怎麽了?”


    “……很快就下個月,距離考試就不遠了,考完就要回家。”


    鄰近的幾個學生無語,這才十一月底,距離考試粗粗一算其實還有兩月,再說放假回家不好嗎?太京大學的食堂夥食雖然不差,但也不算好啊!再說你不是本地人嗎,聽說你家裏還有人是學校裏的老師?


    你放假跟不放假有啥區別。


    有的,吃狗糧的區別。


    孟傑歎了口氣。


    哪天氣象台預報不準,被大家罵成狗,外麵狂風大作啦暴雨傾盆啦,孟傑就不敢回家了。


    ……不,連門也不敢出。


    鬼知道抬頭望天,會不會瞅到不該看見的東西。


    眾人不明白他在委屈個什麽勁,事實上孟傑有一肚子苦水。


    他就是想住校,不想回家。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家的經……主要是不科學,外加不著調。


    明明是親哥,戶口上隻能報收養關係,算爹。


    這就算了,誰家有個寶貝,不給好好起個名字,他呢?就因為小時候愛看貓跟老鼠還喜歡傑瑞鼠,他哥報戶口的時候讓他在孟傑跟孟瑞裏麵隨便挑一個,還美其名曰民主。


    狗屁民主,隻有兩個候選項,哪怕棄權也還是這兩個名字的一個上位,本人抗議無效。


    孟傑當時踮著腳,憤怒地揮舞著手臂表示了抗議,結果他哥一指電視,說人家總統都是這麽選出來的。


    可憐小孩子見識短淺,嘴皮子不利索,駁不過哇地一聲哭了。


    “你真不喜歡的話,過一百年再換個名字,那時候你自己做主。”


    他哥的對象是這麽安慰孟傑的。


    這是什麽話?


    難道因為全家不是人,就可以不說人話?


    孟傑氣鼓鼓地拖著小黃鴨書包去了幼兒園,沒上兩周,精疲力盡地回家表示他用完了一輩子的耐心,他要去小學,立刻馬上!


    因為兩個家長都推崇一歲歲長大的模式,再說也要融入社會,關鍵是沒有戶籍跟身份證明(他哥說他是荒郊野地撿來的棄嬰),哪怕孟傑可以直接變成三十歲四十歲,會看電視會玩電腦能網購,可是一跟人打交道就可能要露餡,最好變作符合內在思維的小孩,乖乖去上學。


    孟傑覺得很有道理,加上他哥對象的言傳身教,滿心期望的去混幼兒園了。


    然而他這時候在戶籍上……還不滿三周歲,這時候的幼兒園其實應該叫托兒所,幫父母照顧小孩的集中場所,順帶學點拚音加減法之類。孟傑興致勃勃想要跟同年小孩打交道處朋友,結果小朋友的視線隻在零食動畫片玩具上,老師還把他當做小孩哄,沒有一個給他解答正經問題。


    行吧,神童也是有的,能解釋得通。


    但兩歲半上小學是不成的,哪怕是個不會尿褲子說話利索的小孩,人家學校也不會要的,好在沒人強製小孩必須上幼兒園,於是孟傑就被接回家了。


    孟戚一想,閑著也是閑著,看電視不行的,這年頭的電視劇全在胡說八道,動畫片越來越低齡,親自教吧,反正教到上學就差不多了。想他昔年的楚朝國師,博覽群書,活到老學到老,學了三百多年還能把小龍脈教壞?


    小龍脈不領情。


    小龍脈有意見。


    給六歲小孩做五三,人幹事?


    還整天吹噓自己,不要臉!


    “哥,你在史書上就兩行字,還是在別人的本紀跟傳記裏,我翻到眼瞎才找到。


    “還有看這本,把你寫成了孟威了……”


    秋景多出名啊,寧道長多有名啊,就連那位橫刀立馬斬殺海寇的程大將軍,聽著都很威風。


    孟戚之名,確實在武林之中傳揚過一陣子,荊州的雲明書院也有過關於他的記載,可惜後人認為年紀對不上覺得荒謬修書的時候刪減了,以至於到了現代,連史學家都要想好半天才能想起楚朝這位國師。


    研究楚史的學者,有挖掘樂陽侯遺失文獻的,有試圖重現靖遠侯征戰軌跡的,還有分析楚元帝心態轉變的……反正孟戚就是裏麵那個湊數的,曝光率最低,得到的關注度最差。


    墨鯉那邊的情況比較詭異,因為“年邁”之後為齊朝名相治過病,還留下一卷醫書傳世,因書裏提到過秦逯,這兩師徒一起出名了,師徒兩占據了許多個第一,比如第一個提出基因遺傳病概念,在古代最早整理出成套的血吸蟲防治方法等等,但學術界普遍認為墨鯉這名字是個綽號,就跟扁鵲一樣。


    甚至間接地瞎推論,說在三百餘年前的楚朝齊朝,黑色鯉魚是吉祥象征,見到就會交好運病厄全消。


    墨鯉:“……”


    不是,我很倒黴,真的。


    彭澤湖一帶有個鄉鎮,興建旅遊產業,拍腦袋搞了個神醫故鄉的牌子,指個老屋非說是墨鯉神醫跟老師秦神醫的居所,就是在這裏研究血吸蟲的,不止立牌位立神像,還建了個十米高的黑色大鯉魚雕像,作為地標。


    墨鯉所在的醫院,還組織過醫生護士去那邊旅遊,每個人都在鯉魚裏拍了照,還有集體照。


    墨鯉:“……”


    寧願像孟戚這樣不出名。


    現在孟戚用的是本名,倒是墨鯉考慮到寫過醫書的緣故,又因為現代醫學快速發展有意繼續學,於是改了個名字。結果就是對著鯉魚雕像,跟同事旅遊買回來的黑色小鯉魚掛件欲言又止。


    近年來網絡上有了轉發錦鯉交好運的風氣,彭澤的鯉魚雕像當仁不讓地霸占熱門,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刷一次屏。


    墨鯉麵無表情地看著微博上的轉發還願,想了半天,得出結論這年頭不管轉發什麽都有可能實現願望,同樣的不管什麽時候都有可能水逆,圖片不是重點,湊熱鬧才是。


    就……過著唄,還能趁夜把那座雕像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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