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再看到墨鯉的時候, 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那個背著大包袱的人是誰?


    不管長啥樣,如果背了一隻蓋住整個背部的包袱還在樹林裏不停地前後張望然後避開人群, 都會像是在逃難。


    墨鯉已經不錯了, 換了別人可能像烏龜,


    ——出去一條魚, 回來一隻龜?


    怎麽回事?


    這一大包袱的是什麽?難道是阿芙蓉, 那不是應該燒掉嗎?


    看這個大小, 都能裝一個小孩進去了。


    可是墨大夫沒必要把小孩灌進布袋裏隨身攜帶啊!


    孟戚十分糾結, 他想要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然而眼前還有一個阿顏普卡沒解決。


    武功到了絕頂高手的層次, 動起手來就是這麽費勁, 誰要是不想打一心要跑還真不一定能攔住。


    但阿顏普卡受了傷, 跑是跑不掉的,這一番苦戰下來內力不繼,正竭力拖慢招數, 孟戚又恰好在看墨鯉, 於是原本隻能看到劍影勁風的模糊戰團速度放緩,兩道人影已經清晰可辨。


    孟戚一劍過去,阿顏普卡似乎已經閃避無力, 右肩被削去了一塊薄薄的皮肉, 鮮血淋漓。


    呐喊叫嚷的西涼人猛然停住,像是呆了。


    他們無意識地盯著戰團,喉嚨裏的聲音卡著,這才發現嗓子都喊得沙啞了。


    打得太久了。


    跟他們之前想的不一樣。


    昔年孟戚踏入摩揭提寺, 連戰三天三夜,可那是很多人,也是車輪戰的三天三夜。


    阿顏普卡雖然練成了天魔波旬相,但他畢竟隻有一個人。


    對啊,腦子發昏的西涼人忽然反應過來,阿顏普卡的武功是很高,更是摩揭提寺建寺以來最厲害的天才,可他遠遠勝過曆代僧眾、法.王,也並不能保證他就贏過孟戚。


    “不可能!天魔波旬相可以一敵百,凡人莫可匹敵……這不可能。”


    說話的是一個僧人打扮的老者,他顫抖著,口齒不清。


    “讚普受傷了,讚普為何不用天魔波旬相?”


    其他西涼人也不敢置信地互問。


    那些懂武功,又像老者一樣熟讀摩揭提寺武學典籍的人無法回答,他們心中迷惑的更多。


    焦急之下,他們開始奮力思索。


    什麽人會不怕天魔波旬相,甚至讓阿顏普卡無法施展出來?


    唯有佛、魔。


    想起這位孟國師在楚朝做過的事,比如要寺院道觀按規模大小保有土地,多出的必須繳田稅,不許僧人雇佃戶收田稅,強令沒有牒度的僧人道士還俗,把那些去太京賣丹藥說神仙術的方士折騰得沒了半條命等等。


    ——這不就是經卷裏滅佛毀道的在世魔王?


    撞上這種天魔,哪怕讚普是天神之裔也擋不住的!


    西涼人開始慌了,這種恐慌在顏普卡與孟戚打到地勢較低的屋頂上,被火光照個正著的時候轟然爆發。


    因為他們看到了孟戚的臉。


    那絕不是老人的模樣。


    “魔羅!天魔!波旬!”


    一部分篤信經卷日夜誦讀的西涼老人發狂地叫著。


    其餘那些年輕人沒那麽盲信,可阿顏普卡根本不是孟戚的對手,那孟國師又是一副長生不老的樣子,這讓他們也慌了神。


    “快走!”


    惶恐間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稀裏糊塗地衝向碼頭。


    跑了沒多遠想起沒有船,有人一咬牙,轉頭就去拆房子的門板了。


    隻要會操槳,門板扔到水裏可以充當小舢板,隻要上麵的人不重,一時半會也翻不了。


    還有人索性跳進了水裏,努力在河道中央遊,運氣好的逃出這片水域隨便找個偏僻的小汀州爬上去在蘆葦跟蘆竹叢裏藏著,運氣差的遊了沒多遠就被水草纏住了。


    河道裏亂哄哄的,像是一群鴨子在撲騰。


    阿顏普卡一改方才真氣不繼的模樣,持血骨鐧狠狠砸上衷情劍,借著這一招的餘勢足踏左側一棵大榕樹,抽身後退,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原來如此。”孟戚明白了阿顏普卡的救急之計。


    肩傷是故意為之,示弱不敵是在裝,阿顏普卡眼看沒辦法了,索性進一步“魔化”孟戚。


    天神之裔是不能輸給別人的,西涼人對阿顏普卡的崇敬跟信仰會崩塌。


    如果這個不是人呢?


    昔年孟戚為了打得過摩揭提寺的僧人,特意翻過一陣子佛經,所以他知道魔羅跟波旬是什麽意思,這是不把他當人看了。


    雖然不是人但也不想去佛家客串天魔跟魔王的孟國師:“……”


    算了,西涼人可以跑,阿顏普卡必須死。


    孟戚反手一劍,急追上去。


    阿顏普卡仗著地利,原本有信心甩開孟國師,可他越跑越感到不對勁。


    孟戚不是跟在他後麵追,而是冷不丁地阿顏普卡眼前就冒出一道劍光,孟戚已經繞另外一條河道走到他前麵了。


    一次兩次是巧合,三次五次就不正常了。


    阿顏普卡心中一凜,原本他以為是西涼人裏麵出了叛徒,這才讓孟戚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可剛才一番打鬥,孟戚完全不像熟悉村落房屋分布的樣子,卻又在黑夜裏快速準確地找到了外麵搭有木棚的花田。


    一般偷襲的話,不是應該先劫了放兵器的倉庫嗎?


    蘆葦蕩這邊沒有存火.藥,主要是太潮濕,不然阿顏普卡真想讓孟戚墨鯉嚐嚐火.藥機關的滋味。


    他麵色鐵青,咽下湧到喉口的血,身形下掠,借著茂盛的蘆竹遮蔽行蹤。


    阿顏普卡知道,應該是地圖泄露了。


    ——孟戚知道這片水澤蘆葦蕩的河道地形圖!


    誰給他的?就連住在這裏的西涼人都未必能把所有河道的位置畫清楚,有些地方很危險,隻有精通奇門遁甲的人才能做到。出身往禮氏的黎主薄一死,就隻剩下費庭部的費察了,費察就是剛才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孟戚硬生生拽上房頂,至今生死不知的倒黴蛋。


    阿顏普卡心中一突,掃視河麵林間。


    棲息在沼澤汀洲上的禽鳥被這一陣火光濃煙加上西涼人逃跑的撲騰驚著了,四處亂飛。


    大部分禽鳥,急急忙忙飛出去一段,找了遠處的樹叢一頭紮進去,慌亂中還有互相撞到的,嘰嘰喳喳羽毛亂飛。


    在這一片雜亂無序之中,阿顏普卡很快就發現了那隻不一樣的山雀。


    圓不溜秋的一團。


    唧唧啾啾叫得很有節奏。


    裝作在亂飛,忽前忽後,東繞西轉的。


    也像模像樣地紮入樹叢不見了,可是過了沒一會又有圓不溜秋的一團慌慌張張地從前麵飛過來,緊接著孟戚就從山雀飛來的方向出現了,阿顏普卡不得不再次改變逃跑路線。


    “……”


    阿顏普卡眼底現出一絲戾氣。


    很好,終於出現了!


    飛鶴山龍脈!


    據說這條龍脈當年是一隻小山雀,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依舊是這樣沒有長大。


    阿顏普卡心中諸多情緒一起翻騰著,他不認為太京龍脈露個麵就能引出這隻傻山雀,飛鶴山龍脈應該是懼怕強大龍脈的,現在這隻山雀不惜現身來救孟戚,必定是受到花言巧語的蒙騙。


    好本事啊,孟國師。


    騙了一條龍脈,還能騙第二條為他死心塌地。


    阿顏普卡移開目光,悄悄摸出一枚暗器。


    等山雀再次出現,側著身體亂飛的時候,阿顏普卡猛然抬手。


    “唧嚶——”


    山雀婉轉的叫聲戛然而止,落羽四散,胖墩墩的身體直直落下。


    阿顏普卡冷笑一聲,袍袖一揚,就要去接。


    這處汀洲麵積要大一些,孟戚想從另外一麵繞過來,花費的時間也要更多。等到他過來的時候,阿顏普卡早就抓住山雀還能把它塞進袖子裏藏起來了。


    由於這裏不是龍脈所生的靈穴,又在飛鶴山腳下,山雀沒法化為一團靈氣逃脫。


    它很痛,右邊翅膀被砸斷了。


    山雀感覺到危險近在咫尺,它開始奮力拍打翅膀,卻無法維持平衡。


    它的軀體已經碰觸到了衣袍,同時一隻手伸向它的脖子,要把它掐暈。


    “噗。”


    一聲悶響,阿顏普卡的袖子竟然被尖銳的小石子打穿了一個洞。


    這是很近的距離下打出來的,手法高妙,暗勁瞬間迸發,之前幾乎是無聲無息。


    山雀從破洞裏掉了出去,落到了一叢水生的菖蒲葉中間。


    葉子支撐不住山雀,山雀滾了一身的泥漿,可憐兮兮地浮在水麵上。


    “唧噫唧噫……”


    山雀揮著完好的那邊翅膀,在菖蒲叢裏憤怒指阿顏普卡,屁股跟幹柴火棍兒的兩條腿打起了小水花。


    阿顏普卡沒法再來抓它,因為緊隨著暗器出現的是一柄黯淡無光的短刀。


    墨鯉沒走河道,他一直沿著汀洲河灘的茂密植株前行,特別是山雀主動落在他肩膀上之後,一人一鳥就聯手給孟戚指路。阿顏普卡隻看到鳥,沒發現人。


    墨鯉也不方便太過接近,因為他還背著一個大包袱。


    可山雀一遇險,隻能動手。


    無鋒刀劃出一道曼妙的劃線,所過之處草葉齊斷,河水兩分。


    墨鯉卸下包袱一把丟給繞過來的孟戚,騰出空的左手無鋒刀赫然在握,雙刀交疊,踏水而至。


    刀鋒反手淩空一舞,草葉水珠應聲而起。


    那勁風衝得蘆竹菖蒲向四麵倒伏,就連樹木的枝丫也被吹得分開,原本被茂密樹木遮得密不透光的河道沼澤赫然照入銀色月光,月華映不出黯淡的刀鋒,唯見刀勢過處,水麵一道道波紋仿佛驟然化為厲芒,脫水激蕩而出。


    草葉邊緣翻卷,被強悍真氣催得自燃星火,熒光散入塵埃。


    於是這淩空一刀,攜裹著銀色月華、剔透水滴,萬點熒火而至。


    亦在月華,水珠、熒火共同湮滅的那一刻——


    刀鋒奪命。


    阿顏普卡一口血噴出,踉蹌連退。


    危急關頭他持鐧格擋,保住了右臂,也保住了命。


    這一刀太快了,從墨鯉現身起阿顏普卡隻有一刹那的工夫逃脫刀勢籠罩範圍,偏偏是阿顏普卡以為要抓住飛鶴山龍脈的時候,於是他沒能抓住機會。


    “又是偷襲。”阿顏普卡抹去唇邊血漬,恨恨地說。


    他掄起血骨鐧,這次真的要搏命了。


    山雀呆呆地坐在水窪裏,菖蒲叢被刀風削斷了一半,山雀頭頂的毛根根立起,而它全然不覺,隻是張著瓜子嘴,烏溜溜的眼珠裏還殘餘著那一刀的絕麗景象。


    孟戚默默掂了掂手裏的包袱,不重!


    國師低頭心想,要不要拆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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