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拿賊寇!”


    “賊寇綁走了黎主薄!”


    兵丁們舉著火把, 湧出軍營向四麵八方搜捕。


    夜.色裏,恍如一條條扭曲伸展的火蛇, 很快就驚動了閏縣城牆那邊的守軍。


    待接到消息, 縣尉更是怒不可遏。


    大半夜的被奴仆自睡夢裏叫醒,知道城裏失火之後, 還有點責怪邑宰的大驚小怪。縣尉主掌一縣的剿匪兵事, 名義上是縣令的屬下, 可是天下動蕩已久, 不是重文輕武的陳朝, 許多地方的縣尉說話可能比縣令更好使。


    在這位老縣尉看來, 不過是兩夥江湖賊寇在甘泉湯鬧了起來。


    那些江湖人雖然像老鼠一樣討厭, 但是一般不會去輕易招惹官府, 他們三天一打五天一鬧,互相就能拚個你死我活了,朝廷根本不需要為他們費心。至於卷入江湖爭鬥無辜被殺的百姓?隻能算他們倒黴了。


    如果不是聽到賊人用了弩.箭, 縣尉壓根不想理會。


    城內怎麽都搜不到賊寇的蹤跡, 縣尉本就不想插手江湖爭鬥,又對閏縣邑宰那套匪寇劫掠縣城的說法嗤之以鼻,兩下正僵持間, 忽有人來報城外軍營出事, 這下可算徹底在火裏澆了一瓢油!


    縣尉臉一陣青,又一陣白。


    尋常江湖爭鬥怎會衝擊軍營,還擄走黎主薄?


    剛才他還否認邑宰的說法,結果當麵來了一個難堪, 老臉都要沒了。


    邑宰看到縣尉難看的臉色,覺得很是出了口氣,不過幸災樂禍藏在心底也就夠了,畢竟“大敵”當前,城內城外竟然都冒出了賊寇,形勢十分嚴峻。


    “唉,少府不必介懷,實在是賊寇難防……”


    縣令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桌上茶盞在輕微顫抖。


    哢哢哢,叮叮叮。


    這股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直到砰地一聲,博古架上的名窯瓷瓶摔了下來。


    縣令顧不上心疼物件,他猛地站起,卻被桌腿絆倒在地。


    “地龍翻身了。”


    外麵的仆役有人在高喊,有人愣在原地不知發生了什麽。


    “住口,是火炮!”縣尉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他已經聞到了飄過來的硝煙味。


    “什,什麽?”


    縣令嚇得魂不附體,火炮是他最後的依仗。


    官府能震懾江湖,靠的難道是高高在上的皇權?當然不,賊之所以是賊,永遠變不成官,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就算有了聲勢浩大的陣仗,血肉之軀也抵不過火炮的威力。


    閏縣的火炮雖然不多,但是用來震懾是足夠了,畢竟這世上大多數百姓,聽到這震耳欲聾的聲音還以為是天神發威。


    摔在地上的縣令發現自己丟了個大臉,他尷尬地正想說什麽來掩飾,忽然地麵又顫動起來。


    這下他感覺得清清楚楚,震動是地底傳來的,並不劇烈,也就是晃晃杯子碎個花瓶的程度。


    “地龍翻身,快跑啊!”


    外麵的叫嚷聲越來越大,縣令連滾帶爬地摸出門,赫然發現庭院裏那個小荷池,水位正在飛速下降。


    毫無疑問,真的是地龍。


    至於火炮,可能是震動的時候,炮彈滾落時不小心撞到地上炸了。


    眾人紛紛抱頭逃命,唯恐被滑落的瓦片砸破腦袋。


    好在因為官兵之前在城裏的大肆搜捕,城中的百姓幾乎都醒著,加上震動幅度不大,倒也沒什麽傷亡。隻有城牆那邊出了事,炮彈炸毀了一小截城牆。


    縣令聽到稟告的時候,險些昏厥。


    賊寇虎視眈眈,城牆塌了,豈不是天要亡閏縣?


    同樣想到這點還有縣尉、以及城東的一眾富戶。


    大家冒著“餘震”的危險,慌慌張張地收拾細軟,又慌慌張張地集結護衛家丁套馬車,準備趁亂逃出縣城。因為事態緊急,都隻能顧得上自家,沒工夫去幫別人,更沒工夫出去打聽情況。


    城裏完全亂了套。


    避震的百姓,忙著出逃的富戶鄉紳,搞不清發生了什麽的兵丁……


    就這樣足足鬧了半個時辰,天光漸亮,人們才發現城內外沒有賊寇,地震也沒有繼續發生。


    他們茫然地張望著,又一步一步遲疑著回到了家中。


    直到日上中天,大家瞅著沒有動靜,這才敢出來打探消息。


    水井集市邊擠滿了人,有的說昨晚有賊寇攻城,有的說官府不發兵餉鬧兵變,還有人說是江湖爭鬥,一個身懷藏寶圖的江洋大盜躲進甘泉湯,卻被仇家追上,放了一把火。


    更有甚者,直接說甘泉湯掌櫃就是這個江洋大盜,剝了原本掌櫃的臉皮喬裝掩蓋,那藏寶的地點就在甘泉湯,所以昨晚甘泉湯特意清場不接待賓客,隻是挖寶的消息不慎走漏,引來賊人,最後為了抵禦賊寇官府迫不得已動用了火炮。


    最後這個說法合情合理,還絲絲入扣,大部分人都信了。


    一群地痞無賴拿起鐵鍬,摸到甘泉湯廢墟想要挖出金銀財寶。


    沒一會兒,他們就被官府的人驅散。


    眾無賴心有不甘地遊蕩在附近,嘴裏罵罵咧咧。


    隻因官府來了這麽一手,他們更加相信廢墟下有寶藏了,隻是麵對官兵的樸刀,他們不敢與之抗衡。


    剛才一通亂挖,他們也不是毫無收獲,甘泉湯是照著揚州的銷金窟打造的,裏麵的物件擺設都比較值錢。雖然失火,但仍有人在廢墟下麵挖了一些金銀、青銅擺件,隻要不是殘缺得太厲害,送進當鋪也能換點錢。


    一部分無賴閑漢,見再無機會,就捏著自己的收獲悄悄溜走找當鋪了。


    人群中,刀客壓了壓鬥笠,用披風蓋住一截長條狀的東西。


    人多眼雜,有無賴見這家夥似乎得了好東西,想也不想就跟上去,準備來個黑吃黑。


    可想而知,在彎彎繞繞的小巷裏,他們很快就被刀客甩下了。


    刀客抱著自己失而複得的佩刀,長長地舒了口氣。


    刀鞘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刀柄也缺了一小半,好在刀沒事。江湖人丟了自己慣用的兵器,就跟丟了半條命似的,對刀客這樣的高手而言,就算自己死了,也不願意隨身兵器沒了。


    昨夜真是險之又險。


    就連刀客回憶起來,也不禁冷汗直冒。


    不說火燒甘泉湯、被人全城搜捕的危險,就說墨鯉發現了冒煙的通風口,一刀斬下之後。


    ***


    那一刀威勢極甚,隱有撼動天地之相。


    磅礴的內力生生使激飛的塵土碎石卷成了怒海狂濤,加上孟戚的掌力,這片林子在瞬間毀於一旦,樹木被連根拔起。


    刀客正要辨別這路刀法的殺傷力,卻赫然發現墨鯉在刀落之時,內力已經轉為了柔勁。


    所有東西都懸浮在半空中,從樹木砂石到懵頭懵腦的兔子黃鼠狼。


    刺蝟刨拉著四肢,艱難地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腳不著地還要堅持把利刺對著外麵,然後它撞上了一隻奮力拍著翅膀的灰雀。後者嘶叫一聲,羽毛炸起,遠看仿佛兩個球在互相碰撞。


    刀客:“……”


    奇怪,他的眼神怎麽忽然變好了?剛才林子裏還黑漆漆一片。


    刀客後知後覺地轉過頭,赫然發現天邊多了一抹白,夜幕正在緩緩退去。


    初現的天光映在無鋒刃上,蒼白裏透出淡淡金輝。


    毫無殺意。


    刀客格外地難受,這感覺就像一個吃豆花放醬醋的人,忽然發現這世上竟然有人是往豆花裏擱糖的,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嗎?難不成他是在逗我?豆花……哦不,刀法還能這樣的?


    不傷人你用什麽刀?


    練太極拳不好嗎?


    刀客腦子不算好使,可他直覺強。


    直覺告訴他,這或許就是機緣了。


    ——隻有明悟與之相反的武道,才能真正突破境界,不會被自身困在。


    刀客目不轉睛盯著墨鯉,起初他驚歎這樣威勢的一招下去,究竟是怎樣轉為不傷人的柔勁的,明明樹都連根拔起了,難道墨鯉的內力還能同時存在兩種屬性嗎?這內力還能長了眼睛,隻毀砂石樹木,同時又放過刺蝟兔子?


    刀客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孟戚再度出手,擊向狼藉一片的地麵。


    更多的砂石倒卷而起,墨鯉再次出刀。


    地麵下陷,露出一條狹長的密道。


    刀客恍然,原來真正動手的是孟戚,他一路拆,墨鯉就用刀勢肉勁接住被掀飛的砂石泥土。


    這番舉動不是特意為救無辜被抄家的小生靈,如果放出殺氣恐嚇,它們一樣會跑得頭都不回,主要是防止密道徹底塌陷,裏麵可能已經被燒得一塌糊塗了,再受外力,不毀才怪。


    換成別人,即使發現了冒煙的通風口,也很難直接挖掘,更別說在短時間內找到密道入口。


    “東麵!”


    地底煙霧的濃淡,指明了方向。


    墨鯉緩緩撤去內力,先是沙土再是樹木,很快就勉強恢複了原本的地貌,隻是樹幹全部東倒西歪,地麵坑坑窪窪。


    雀鳥夜梟稀裏糊塗地被拍在了地上,刺蝟骨碌碌滾出去好遠,兔子黃鼠狼則直直地栽在土坑裏。


    下一息,長腿的沒命奔逃,長翅膀的全飛了。


    被拍了踩了一頭一身灰的刀客:“……”


    有隻兔子甚至是從他腳背上踩過去的。


    這些小東西屬於反應快的,遲了一步的被裂縫裏噴出的煙熏個正著,跑沒幾步就歪斜著栽倒,身體還一抽一抽的。


    刀客一驚,心知這種尚未在空氣中擴散的濃煙威力更大,趕緊扛著昏迷的黎主薄跟著孟戚二人撤離。


    幾人急趕半裏地,來到一處側麵是官道,旁邊為生滿雜草土坡的地方。


    那土坡下麵,可能就是秘密作坊。


    孟戚正要繼續動手,那些舉著火把來抓“賊寇”的官兵也到了,


    墨鯉無意殺死他們,孟戚估量著這些人裏麵究竟有多少身份有問題時,地麵忽然震動。


    不是地龍翻身,而是地底密道開始爆炸。


    那個製作阿芙蓉藥丸的秘密工坊,不止埋有西域火油,令火速飛快蔓延,還埋了雷震子霹靂彈等物。


    地底空氣不足,原本爆炸沒這麽劇烈,豈料墨鯉孟戚掘開了部分地道,煙霧湧出新的空氣換入。


    地下被挖了很深,爆炸很沉悶,城內根本聽不到,隻有池塘跟水井的水位飛速下降。然而當時在土坡附近的官兵卻遭了秧,飛濺迸射的泥土像暗器一樣砸得他們血流披麵,土坡整個塌陷,若不是墨鯉孟戚對地底動靜十分敏銳,臉色一變及時施展輕功逃離,可能要吃苦頭了。


    爆炸持續了兩次。


    孟戚的臉色跟他沾滿爛泥的衣服一樣嚇人。


    “這誤入棋局,處處掣肘的滋味,真叫人難受。”孟戚語調陰冷地說。


    雖然孫掌櫃的後招威脅不了他跟墨鯉的安危,相反還叫那幫人毀掉了重要的巢穴根基,但是線索屢次中斷,追在後麵抓不住對方狐狸尾巴的感覺,令孟戚極為不滿。


    “天時地利人和,他們一樣不缺。”墨鯉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袍,剛才孟戚為他擋住了所有的餘波。


    雖然餘波也傷不了自己,但是弄髒衣服是難免的。


    墨鯉不知該說什麽好,孟戚好像自從遇到這波人之後,身上穿的衣服就沒能長久存在過?


    孟戚不知大夫在心疼他,孟戚惱怒道:“大夫說得不錯,看來隻能另辟蹊徑,攪亂他們布好的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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