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盡, 客棧裏橫七豎八地躺著人。


    最先趕到的衙役勉強往裏麵張望了一眼,以為都是死屍, 立刻不敢進了。


    “有沒有人活著?還有能喘氣的嗎?”


    “有!官爺救命啊!”


    客棧裏立刻傳來陸續的應答聲, 掌櫃第一個連滾帶爬地出來。


    因為太急,他被門檻絆倒了, 腦袋都磕破了。


    衙役嫌惡地後退一步, 問跟著出來的夥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夥計驚魂未定, 還在大口喘氣, 他下意識地往外張望, 剛才明明看到那位客人出了門, 怎麽轉眼就不見了?


    想到跟那位客人同來的另外兩個人還在樓上, 夥計艱難地咽了咽口氣, 飛快地說:“官爺,是這些惡漢……不不,江洋大盜鬧事兒, 他們互相鬥毆, 然後不知道砸了什麽東西出來。打得眼花繚亂的,跟茶館說書裏寫的一樣!什麽飛蝗石鐵蓮子啊到處丟,你看這門框上, 還插著幾根暗器呢!”


    衙役們順著夥計手指的方向一看。


    吆, 還真有!


    領頭的一揮手,馬上有人掏出布帕,小心翼翼地隔著布抓住暗器,想將它從門框裏拔.出來。結果這暗器紮得太深, 一拽沒能拽動,那人隻得用腳抵住門框,拚命往外拔。


    客棧夥計看得咋舌,太可怕了。


    這要是打在人的身上,不就成了說書先生口中的透骨釘?


    他越想越怕,冷汗淋漓。方才他跟掌櫃都在樓下,一不小心就會被誤傷,簡直是在閻王殿前走了個來回啊!


    “愣住做什麽,繼續說!”領頭的衙役嗬斥道。


    客棧夥計慌忙點頭,這時禁衛軍也騎著馬過來了,夥計立刻提高聲音道:“就是這麽一群人想要住店,可是房間不夠,然後也不知怎麽地這些人就打起來了,揮兵器扔暗器的。小的嚇得魂飛魄散,抱著腦袋縮在木櫃下麵,隻聽到轟地一聲,跟打雷似的,到現在小的耳朵裏還嗡嗡作響呢!”


    太京府衙的人倒是沒有過多懷疑。


    他們知道城外製造火.藥火.炮的神火局每隔一兩年總會出事,或是死三五人,最嚴重的一次,聽說小半個場子都被炸飛了。


    這些事情太京百姓都不知道,他們以為是打雷,或者是京畿大營在放炮。


    而衙役們隻是聽個小道消息,並沒有親眼見過那種慘烈場麵,也沒有上過戰場,充其量隻看到過幾個被鞭炮炸傷的人。他們往客棧裏掃一眼,看到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就以為這些人自食惡果同歸於盡了。


    “行了,把人抬走……”


    “慢著!”


    趕來的禁衛軍敏銳地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硝煙味竟然是街上濃,客棧裏淡,很明顯爆炸發生在外麵。


    “有沒有人出去過?”


    客棧夥計翻來覆去隻會複述說書人的話本,客棧掌櫃撞暈了腦袋,整個人迷迷瞪瞪的,根本一問三不知。客棧裏的人也因為害怕官兵或厭憎那些鬧事的惡漢,都躲在房裏不出去。


    “算了,把這些人都帶走!”這一小隊的禁衛軍頭目不耐煩地說。


    “可是,萬一有餘孽潛逃……”


    “是你能扛得住火.藥,還是我這些弟兄能擋得住暗器?”


    禁衛軍的小頭目說完就走了,留下一群衙役罵罵咧咧地搬動客棧內昏迷的惡漢。


    “全部押回去,關進牢房!”


    “這……府衙的大牢好像已經滿了!”


    領頭的衙役瞪眼道:“滿了就擠一擠,怎麽著?我們又不是開客棧的,還保證給他們一人一個大通鋪的床位?反正咱們也不管飯,什麽江洋大盜英雄好漢的,餓個三天他們還有力氣鬧事?”


    眾人唯唯諾諾,出門強征了兩輛鋪子運貨的板車。


    再把人抬著丟上車,也不管誰的腳壓住了誰的腦袋,堆屍體一般地摞起來。


    客棧夥計看著他們離開,趕緊爬起來,跑到後廚看客棧裏其他人的情況,又被他們催促著回來看掌櫃。


    掌櫃頭破血流,麵朝下趴著。


    “這可要命了,上哪兒找大夫。”眾人急得不行。


    “讓一讓。”


    夥計聞聲一驚,抬頭望去,發現正是墨鯉。


    忍不住揉眼睛的夥計十分震驚,這人方才躲在哪裏?怎麽又從樓上下來了?


    此刻二樓,陸慜站在窗邊張望,不敢置信禁衛軍跟太京府衙的人竟然就這麽走了!之前在牡丹坊的搜查可是毫不含糊,更別提他躲在皇宮中,差點被禁衛軍用火炮轟成渣的經曆了。


    這不可能!孟國師跟墨大夫武功搞清沒錯,但是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國師的存在,怎麽就這樣走了呢?


    陸慜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活脫脫是傻子的模樣,哪裏有人因為自己沒被抓而感到困惑的?陸慜不僅滿臉疑惑,


    他癩頭、舊衣,嘴上無毛,看著跟那些商人身邊跑腿的隨從沒兩樣。


    這也是孟戚三個人卻隻要了兩間上房,客棧掌櫃沒有半分懷疑的原因。


    隨從嘛,平時也就住住最便宜的屋子,遇到這種房間不夠主人又不肯額外花錢的時候,可不就得委屈自己睡在地上。


    至於孟戚二人,即使身穿舊衣,可是那手伸出來,就不是幹粗活的人。


    商人懼怕被劫,改穿舊衣是很平常的事——因為鬥笠,掌櫃沒見著這兩人的臉。


    二皇子還在念念叨叨,孟戚聽得厭煩,隨手一拂陸慜就發不出聲音了。


    陸慜又念了一陣才發現,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你想知道他們為何敷衍了事,很簡單,無利可圖,卻又有危險。”孟戚看到二皇子那傻呆呆的模樣,就忍不住多說幾句。


    孟國師腹誹道,這小子蠢成這樣,怎麽在皇宮裏長大的?


    齊朝太子真的不容易!


    “換了平日無事,石頭都能榨出油,現在見到掌櫃受傷,京城裏到處亂糟糟的,他們連這丁兒心思都沒了。城門不開,他們想撈一筆錢跑都跑不了……”


    孟戚頓了頓,自言自語道,“不過,禁衛軍的反應倒是奇怪。”


    霹靂堂的雷震子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東西,又趕上了叛逆大事,禁衛軍輕輕放過此事,確實很出人意料。


    饒是孟戚再聰明,一時也沒想到問題出在南鎮撫司。


    錦衣衛跟禁衛軍直接打起來了,原本在城內搜捕的禁衛軍陸續被調了回去,這隊禁衛軍也是在去南鎮撫司的途中,聽到爆炸聲趕過來的。


    “估摸著,是出事了。”孟戚拎起陸慜,輕巧地翻出了窗戶。


    這家客棧是不能住了。


    先去外麵等大夫。


    且說墨鯉看了看掌櫃的傷口,立刻讓找了幹淨的布包紮,不嚴重隻是要靜養,接下來一個月最好都不要起身。以防頭暈目眩,或者留下什麽後遺症。


    那婦人千恩萬謝,又讓夥計去取錢。


    墨鯉隻好推辭,其實這事也是無妄之災,客棧掌櫃一樣倒黴。


    “今日若無先生,還不知會出多大的事,死多少人。”掌櫃娘子拭淚不止。


    這時客棧二樓也陸續有人出來。


    看到墨鯉的容貌,多數亦覺得這大夫並非歹人。


    江洋大盜也好,少年俠客也罷,凡是在客棧酒樓裏大打出手的,能記得賠償銀錢的,已是鳳毛麟角了。


    這次客棧裏沒損壞什麽東西,也沒人受傷,常年在外奔波的自然知道有多僥幸。


    於是紛紛過來相謝。


    墨鯉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這些人會一直躲在房間裏,直到他離開也不露麵的。


    因避災躲難,本就是人之常情。


    “這位先生,小生因帶著家眷,實在不敢觸怒那些惡漢,這……”


    一個書生當先一步,慚愧地抱拳行了一禮。


    緊跟著是幾個商人,都是麵帶愧色,又很好奇墨鯉的身份。


    “先生是何方人士,因何滯留太京?”一位老者拱手道,“老朽不才,雖非太京人士,但是在青州經營著一家小小的車馬行,在太京有一些人脈,這市井三教九流的人物,我都認識一些。若先生有什麽難處,老朽必定相助。”


    換了兩日前,墨鯉可能要向老者打聽哪兒有做銀針的匠人了,如今倒用不上了。


    墨鯉婉拒了這些人的好意,正要出門的時候,那位老者忽然跟了出來,低聲道:“京城裏現在不太平,老朽知曉在內城宜廣門附近,有好幾座空的宅子。官邸的主人都在外地做官,先生若真的無處可去,又有一身好本事,倒不如暫時在那裏歇腳,也好避開官兵。”


    墨鯉微微一愣,忍不住端詳老者。


    老者羞愧地低頭道:“因曾識得幾個梁上君子,打過那兒的主意。如今非年非節,也不是外地官員進京敘職的日子,那些地方,應該很是安全。”


    墨鯉並不擔心這是個陷阱。


    或者說,除非北疆十萬大軍一起上,否則也沒什麽陷阱。


    ——如果地下埋滿火.藥是瞞不住孟戚的。


    這老者語氣誠懇,神情真摯,應該沒什麽問題。


    “多謝老丈。”


    墨鯉道了謝,他走之後,客棧夥計忽然覺得衣兜裏好像多了沉甸甸的東西,打開一看,頓時懵了,怎麽多了幾十個銅板?


    孟戚在巷尾等了半天,才看到墨鯉出來。


    “怎麽,那掌櫃傷勢很重?”


    孟戚輕輕踢了腳蹲著發呆的陸慜,後者垂頭喪氣地站起來。


    ——又得東躲西藏了,飯都沒吃上一口,隻有兩塊梅花糕墊肚子,客棧的錢白花了。


    墨鯉把那個老者的建議一說,孟戚立刻點頭讚同:“這主意不錯,對了,昨天晚上我看到宜廣門附近有座空的將軍府,裏麵仆人少得可憐,黑漆漆的連燈籠都沒有,後院卻有假山有荷塘……就去那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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