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梢輕輕一抖, 細軟的枝條被壓得半彎。


    那雙踩在樹梢上的鞋履是簇新的,雖然樣式看起來普通, 隨便哪處集市都能買到, 但是鞋底與鞋麵的針腳很細密。也許它沒有京城那些鞋鋪裏的鞋履講究,卻是十分舒適。


    衣袍下擺隨風飄鼓, 靛藍的布料有些粗, 不過這布織得不錯, 基本沒有歪斜的地方, 染色也很均勻。


    ——廉價的粗織料子經常有這兩種毛病, 想要這樣的上等品, 不止要多付一些銅板, 還得買的人費時用心地去挑。


    這雙鞋、這件衣服的主人, 能把粗衣短袍都穿出卓然不群的風采。


    他站在樹梢上,右手負在身後,一派悠然。


    身邊是一望無際的林海, 遠山懸崖有瀑布落下, 山峰側麵仿若身披翠帛的女子,便形成了仙女捧瓶之勢。


    身處這樣絕妙的美景中,孟戚卻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前邊有一隻鴿子在飛。


    鴿子越飛越慢, 它撲騰著翅膀, 開始在林木上方徘徊繞圈。


    孟戚完全沒有過去抓人的意圖。


    因為,他覺得這隻鴿子迷、路、了!


    事實上這裏已經不是龍爪峰了,而是另外一座山。


    最初鴿子快速向前飛,方向也跟孟戚之前看到的兩隻鴿子一致, 孟戚自然沒有懷疑,直接追了上去。


    鴿子飛得很快,山裏的地形複雜,遮擋視線的樹木又多,尋常人就算輕功高絕,也有可能追丟,孟戚在上雲山裏隨時能感應到靈氣,倒是不怕這點。


    孟戚開始還覺得青烏老祖狡猾,用鴿子做聯絡的點居然不在龍爪峰,而是藏在別的山頭。


    越追,越不對勁……


    孟戚之前估摸著宮鈞還要回六合寺,是覺得青烏老祖可能不會放過知道內情的人,可他也沒想到青烏老祖會這麽快動手,直接就在山道上襲殺這群錦衣衛了。


    膽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錦衣衛撤出六合寺的時間沒有多久,就算腳程再快,也不應該離開龍爪峰了,所以孟戚判斷這次襲擊發生在山道上。


    這且不說,宮鈞也毫不猶豫地就回來了,同樣快得超出他的預想——絕對是遇到了大敵!一個宮鈞自問不是對手,還十分懼怕,不得不回頭來找自己的大敵!


    這個大敵,非青烏老祖趙藏風莫屬!


    絕對是青烏老祖親自出現了!


    孟戚篤定地想,看來這場陰謀很快就要進入下一步。青烏老祖現身,可能是要掌控六合寺周圍的一切變動,確保這場局萬無一失。


    可到底是什麽呢?


    孟戚就這麽想著想著,驀地發現走的路越來越遠了。


    前麵那隻鴿子是怎麽回事?


    孟戚心裏咯噔一跳,隨即麵無表情,停在樹梢上看著那隻鴿子繼續往前飛。


    很早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就開始使用信鴿傳書,到了楚朝,太京有專門的訓鴿人,民間的富庶之人也開始玩起了鴿子,尤其是那些商戶。碼頭上經常有鴿子飛來飛去,把太京附近城鎮的價格報過來,哪兒缺布,哪兒需茶,皆都一清二楚。


    孟戚雖然沒有養過,但是見過不少。


    剛才抓到的那隻鴿子,就是上好的那種。不管是體態、毛色還是眼神,皆為上上之選,所以孟戚沒有想到它竟然會迷路,又不是幼鴿了!


    “嘖。”


    孟戚忽然想到多年前,舊友宋將軍不準他碰那籠鴿子的事。


    宋將軍喜歡靈巧聰明的鳥兒,鴿子也有一些,宋將軍家裏的園子修得特別漂亮。胖鼠還曾經因為驚嚇到了宋將軍家的鸚哥,被一顆鬆子砸過腦袋。


    宋將軍十分寶貝他的鴿子,不僅不許孟戚碰,也不許其他人靠近,每次打開籠子放出去,連他自己都要躲得遠遠的,隻讓訓鴿的家仆動手。


    “……鴿子飛出去的時候受到驚嚇,就會亂飛一氣,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


    “吾等都是行伍出身,有煞氣,不能近。”


    宋將軍對靖遠侯跟孟戚是這套說法,在鄧宰相等人那邊又是另外一套說辭,什麽居移氣、養移體,官威太大,會嚇到這些沒見過世麵的鴿子。


    鄧宰相大怒,眾人合謀偷了宋將軍家兩隻鴿子。


    原本打算寫個字條讓鴿子帶回去,證明鴿子認得路,因為怕鴿子真的回不去,於是住在宋將軍隔壁的靖遠侯出了個主意,從院牆架個梯子,爬上去往那邊丟鴿子。


    然後鴿子順利地帶著字條飛回去了,皆大歡喜,眾人撤了梯子裝作從來沒有爬過牆。翌日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表情,對宋將軍冷冷一哼。


    所以他們當年冤枉了宋將軍?


    “……”


    孟戚回憶了一遍太京的訓鴿人,以及當年軍中用來傳信的鴿子,覺得不是這麽回事。數萬大軍齊齊喊殺的聲音,也沒把鴿子嚇得迷路,分明是青烏老祖的屬下沒把鴿子養好!


    忽見前方黑影一閃,有隻褐羽大鷹向著樹林俯衝下來。


    孟戚:“……”


    急忙施展輕功追上,一招渾圓柔和的掌風將想要捕獵鴿子的褐鷹遠遠推了出去。


    鷹沒有受傷,隻是掉了兩根羽毛,惱怒地鳴叫了一聲。


    “對不住了,你吃了它,字條就白寫了。”孟戚抓著那隻瑟瑟發抖的鴿子,歎了口氣。


    老鷹不甘心地在樹林上空盤旋。


    孟戚將鴿子放回樹枝上,鴿子立刻跌跌撞撞地鑽進了一個樹洞,然後被洞裏的鬆鼠又叫又跳地攆了出來。


    鴿子再次慌慌張張地飛起來,一頭撞到了樹幹,直直栽倒。


    孟戚默默伸出手把鴿子接住。


    他隻是想要嚇一嚇青烏老祖,想讓那些人知道國師孟戚沒有死,還要來找你們麻煩了,意外不意外?結果呢?


    讓鴿子送封信都這麽難。


    幸好跟上來了,否則那張大夫誇過的字條豈不是隨著鴿子的殘骸一起,丟棄在了老鷹的巢穴中?那也太可惜了!


    算了,像這種送鴿子上門,幫助鴿子完成“送信”任務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先回龍爪峰看看。”


    孟戚身形一展,帶著撞昏的鴿子開始趕路。


    那隻鷹不知怎麽想的,竟然拍拍翅膀,盯著孟戚跟了上去。


    ***


    “啊!”


    宮鈞一聲痛叫,隨後吐了好幾口血。


    “行了,站起來吧。”墨鯉收回手,重新號脈。


    滯悶的氣脈豁然貫通,宮鈞輕鬆了很多,他望向墨鯉的眼神更複雜了。


    這是孟國師上哪兒找到的大夫?不止醫術高明,還內力深厚,而且看著隻有二十來歲。這個年紀別說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了,怕是在杏林名醫的行列裏都站不住腳。


    等等,孟國師看起來也很年輕!


    宮鈞神情微變,醫術高明,疑似精通刀法的高手——


    “靜心。”正在號脈的墨鯉皺眉說,“你在想什麽,一驚一乍的?”


    脈象跟氣息都是受到驚嚇的反應,瞞不住墨鯉。


    宮鈞定了定神,似乎冷靜了一些。


    墨鯉搭著脈,沉思道:“傷你的人,用的是碎腑拳?”


    “不錯。”宮鈞沒想到墨鯉隻是治傷,就能猜出敵人的路數。


    他覺得心裏那個猜測,沒準就是真的!


    “……碎腑拳是一門十分難練的功夫,看似剛猛,實是暗勁傷人,極為陰毒。傷者乍看不嚴重,不懂武功的郎中很難發現症結所在,其實暗勁已經破壞了經脈髒腑,重者三日後吐血而亡,輕者不知臥床休養,繼續加重傷情,等到數月後發作起來同樣要命。”


    宮鈞聽得心裏一動,臥床休養?他有理由甩脫麻煩了!


    “有勞大夫了。”宮鈞虛弱地說。


    他吐了血之後臉色發白,現在又刻意裝出這樣虛弱無力的聲音,連體內運轉的內息都被刻意控製了,神情裏帶著三分後怕、三分惱怒、三分滄桑、以及一分心灰意冷,不管怎麽看都是在傷感自己武力不濟的人。


    “原來宮某撿回了一條命。”他自嘲道。


    幾個錦衣衛圍在旁邊,聞言正要勸慰,卻聽墨鯉慢條斯理地說:“不,宮副指揮使輕功好,對方打不中你,你隻是被這門歹毒拳法的餘勢傷到了。還挺好治的,加上副指揮使的武功不錯,能自己調養恢複。我再開個方子,放心,價錢不貴,連人參都用不著,就來點兒普通的黃芪切片,喝上幾天補氣,其他藥就不用了。”


    宮鈞:“……”


    他的親信屬下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宮鈞渾然天成的虛弱模樣,紛紛不信,那個姓肖的百戶驀地站起來道:“大夫,我們同知吐了這麽多血,你還說不嚴重?連藥都不必吃?”


    墨鯉一點都不惱,語氣溫和地頷首:“說得有道理,都吐血了,那就再開個補血的方子?”


    宮鈞連忙補救道:“大夫,我剛才頭很暈,站都站不穩。”


    這倒不是假話,他帶著錦衣衛到了六合寺門口的時候,差點兒就要昏過去了,看東西都有重影。不過這會兒躺著,又被墨鯉用內力逼出體內淤血後就好多了。他傷都傷了,又沒說假話,多問問沒壞事,萬一真有什麽隱患呢?


    墨鯉收回了號脈的手,沉吟道:“你真要聽原因?”


    “這……當然了。”


    宮鈞隱隱感到有些不妙,然而屬下都在身邊,哪有問病說了半截就不問的,再者他確實怕自己真的忽然死了,家裏的狸奴沒了著落。


    墨鯉點了點頭,自然地說:“你剛才有傷勢不輕的錯覺,是因為你跑得太快了,加上淤血跟氣脈堵塞,這才頭暈目眩手腳無力,躺躺就好。”


    眾人:“……”


    “好了,十兩銀子,加上剛才那兩位的傷勢,一起給十五兩銀子罷。”


    “什麽?”宮鈞震驚。


    那兩個錦衣衛傷重若此,肢體都殘缺了,加起來才五兩銀子?


    “……大夫,你要的酬金是否不太合理?”肖百戶忍不住問。


    宮鈞欣慰地看了自己的得力下屬一眼,不枉他平日裏的栽培幫持。


    “大夫剛才不是說,同知的傷勢並不嚴重?”


    “沒錯,他傷得不重,也不致命。”墨鯉點了點頭,鄭重地說,“但碎腑拳的暗勁性質很麻煩,即使是那點兒淤血,也得需要更強的內力才能將它逼出。如若不然,宮副指揮使從此之後就會纏綿病榻,咳嗽不止,每日子時跟午時都要發作一次,直到他的內力高過對方。我方才粗略一算,怎麽說也要十年吧,十兩銀子貴嗎?”


    墨大夫自認秉承師訓,他行醫救人的時候,隻會少收錢不收錢,絕不會胡亂敲詐。


    “那兩位錦衣衛的傷,換一位有經驗的郎中或者一位學過武功的大夫也能治,而且再怎麽治終究不能妙手回春,還他們完好無缺的肢體。宮副指揮使不一樣,他明天就能起床,五天後就能恢複如初,十兩銀子貴嗎?”


    墨大夫說完,發現從宮鈞到肖百戶等錦衣衛,都是一言難盡的表情。


    “怎麽?”墨鯉疑惑地問。


    宮鈞艱難地摸出自己的錢袋,錢袋上繡了一隻活靈活現的虎斑紋狸奴,正在推球玩。


    肖百戶後知後覺,怎麽能讓上官拿錢呢?他開始找自己的錢袋,結果似乎在剛才的襲擊裏失落了,直接摸了個空。


    宮鈞摸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這次真.無力地說:“不用找了。”


    墨鯉淡定地收了銀票,五兩銀子在他的接受範圍內,不算多拿錢。現在他跟孟戚已經到了太京,銀票可以使了,畢竟城裏到處都是錢莊。


    “宮副指揮使休息吧,我去外麵看看。”墨大夫從容地走了。


    他一出門,肖百戶就忍不住說:“剛才那位大夫是在顯擺他武功高嗎?”


    墨鯉腳步一頓。


    “……是吧?什麽叫做‘需要更強的內力才能逼出淤血’,還說‘少說要十年才能自己痊愈’?這意思就是說,他比那個戴鍾馗麵具的人武功高,而那個戴麵具的人至少比宮同知多十年的內力修為?這是治病,還是吹噓啊?”


    宮鈞氣到翻眼睛。


    ——你們就不能再等一會開口?這麽近,就以為大夫聽不到了嗎?


    墨鯉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了。


    他邊走邊想,自己說的是實話,怎麽聽起來是那個味道呢?難道是跟孟戚待久了,被每時每刻都很自信的孟國師帶壞了?


    墨鯉去前院找了老和尚,後者正愁眉不展。


    “大夫來了!”老和尚連忙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問,“如今怎麽是好?他們連錦衣衛都敢動手,吾等想要離寺,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墨鯉想了想,然後問:“帝陵寶藏的入口在哪兒?”


    “這……說不好!”老和尚愁眉苦臉地說,“之前是在後院那邊動的土,確實破了封土層,可是挖了沒幾天就遇到了水銀。老衲沒下去,也不知道情況。”


    “那就不要去後院了,方丈把寺中的僧人都帶了住正殿吧。”墨鯉認真地說,“休息的話,打個地鋪就好,等會兒我也跟宮副指揮使說一說,讓錦衣衛都留在前院,避免出什麽岔子。不要單獨行動,若得了機會,立刻出寺。”


    老和尚一迭聲地應了,立刻帶著小沙彌去找人。


    除了人,少不得要把鋪蓋枕頭被子、糧食以及水缸搬到前院來。


    六合寺裏忙忙碌碌,幾個錦衣衛緊張地守在山門前,刀都不敢收回去,唯恐那些蒙麵人出現。


    墨鯉把寺裏轉了一圈,回頭去找宮鈞,走到廂房前忽然聽到肖百戶說:


    “您的意思是,剛才那位大夫可能是玄葫神醫……”


    嗯?很有眼力!


    墨鯉早就穿回了外袍,他手指微動,摸著袖中無鋒刀,心想大概是這柄刀讓宮鈞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能從治病的手法裏看出刀意,算是很有悟性了,竹刀客之名不虛。


    “……本人?”


    等等,剛才肖百戶說了什麽?


    墨鯉稀裏糊塗地把那句話連起來想了一遍,他是玄葫神醫本人?


    怎麽認的?


    他怎麽可能是老師?


    秦老先生都八十歲了!他看起來很像八十歲嗎?


    墨鯉很懵,肖百戶也有同樣的疑惑。


    “可是……那位玄葫神醫成名已久,難道不是一把年紀,須發皆白嗎?剛才的大夫,似乎還沒有屬下的年紀大呢?”


    “你說這話的時候想過孟戚嗎?”宮鈞反問。


    這話一出,房裏房外都安靜了。


    是啊,孟國師就跟吃了長生不老藥似的,看起來年輕得要命。錦衣衛一般都認為孟戚是練了什麽邪功,就是江湖傳聞裏那種可能要吃人心喝人血的邪門功夫。呃,不過一般練這個的好像都是邪道妖女,或者說妖婦,這類人是話本裏長盛不衰的角色。


    妖嬈美豔的女子,心懷惡意地勾引江湖少俠,正義凜然的少俠自然是不上當了,可是聽說書的就好這一口,一邊唾罵一邊過癮地想著那幅畫麵。


    結果說書人話風一轉,方才年輕美貌的女子武功被破,麵容瞬間蒼老,頭發掉光,宛如百歲老嫗,原來是練了邪功。那綺麗迷亂的意境頓時消失,方才遐想的人像跟吃了蟲子似的。這般情形,也算是茶館酒樓裏常見的一幕了。


    有這樣的想法存在,錦衣衛當然更怕孟戚了。


    “您的意思是,那位大夫也練了邪門功夫?”


    墨鯉聽到這裏,怒意頓起。他當然不能任由這些人詆毀秦老先生的名聲。


    “阿嚏!”宮鈞狠狠打了個噴嚏,汗毛倒豎。


    他猛地推開了窗戶,正看到神情冷肅的墨鯉。


    眾人:“……”


    “不,我的意思是玄葫神醫的醫術高明,人盡皆知,可能有駐顏不老的方子。”宮鈞苦笑不已,他真的是這麽想的,為什麽他如此敏銳,推什麽窗?


    堅持把最後一句話說完推窗不好嗎?聽上去還真誠!


    “你們猜錯了,我不姓秦!”墨鯉冷硬地扔了句話,轉身就走。


    這時原本守在院子裏的錦衣衛回來了,肖百戶遷怒道:“你們跑哪兒去了?同知傷得這麽重,你們連個院子都看不好?”


    那兩個錦衣衛愣愣地說:“同知命吾等想辦法跟太京聯係。”


    “算了,進來吧。”宮鈞把人叫了過來,威嚴地問,“情況如何?”


    “回稟同知,不太好,一點動靜都沒有。”


    錦衣衛暗屬在山上有據點,見了煙火訊息應該立刻下山或者來接頭,可是他們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什麽都沒看到。


    “這個青烏老祖到底想做什麽?”宮鈞心煩意亂,一不小心岔氣又咳嗽起來。


    此時孟戚已經來到了一座道觀後麵。


    正是建在六合寺附近那座山穀裏的道觀,孟戚想到山裏有鷹,鴿子傳信就不能多遠,否則放出去就沒了。


    距離最近的就是弦月觀了,於是他過來碰碰運氣。、


    運氣不壞,還沒進道觀,湧動的靈氣就告訴了孟戚這裏有高手。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在上雲山之外沒有這種感覺,隔著這麽遠就能“看”到道觀裏眾人的模樣。


    道觀裏有很多黑衣蒙麵人,弦月觀原本的道士都被關在地窖裏。


    兩個戴著鍾馗麵具的人,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小了,武功還不錯。


    孟戚的“目光”落在中間那個老道身上。


    手持拂塵,眼睛微閉,道袍外麵那層紗講究得要命,日月星辰八卦按序排開。


    “誰?”


    老道似有所覺,猛地睜開了眼睛。


    孟戚恰好弄醒了鴿子,用內力推了它一把。


    鴿子稀裏糊塗地原地轉了個圈,很快認出了弦月觀,連忙撲騰著翅膀飛了進去。


    “師父,是六合寺的傳信鴿子。”戴麵具的女子躍起了將鴿子抓在手中。


    青烏老祖仍然狐疑地盯著外麵。


    他的女弟子拆了竹管,將紙條展開。


    “啊!”


    青烏老祖瞪了她一眼,拂塵一卷將紙條奪了過來。


    他也不用手碰,一眼掃過去,神情立變。


    “原來是國師上門,貧道失禮了。”青烏老祖一揚衣袖,弦月觀供奉三清的正殿到道觀正門,三重大門一起被內勁震開。


    青烏老祖沉著臉邁出了門。


    孟戚施施然地走出了竹林,沿著石階進了道觀大門。


    黑衣蒙麵人紛紛後退,兩個麵具人跟著青烏老祖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孟戚。


    這時林間忽然飛來一隻老鷹,收攏翅膀停在孟戚身後的岩石上,神俊異常。


    “這……”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縱無充耳琇瑩,也非會弁如星,隻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衣裳,一樣令人不敢小覷。


    如此人物,又有神鷹相隨。


    他閑庭信步,神情傲然,睥睨間好似天下盡在指掌中,又何須高冠華服襯托?


    “在下冒昧上門,還請主人勿怪。”孟戚忽然一笑,神情輕慢地說,“是了,爾等並非此觀的主人,鵲巢鳩占,圖謀不軌。”


    說到倒數第三個字的時候,孟戚聲音驀然加重,同時邁出的步伐一頓。


    瞬息強橫的內力迸發,像是狂風駭浪將院前的黑衣人卷得東倒西歪。


    等到最後一個“軌”字說完,遍地都是呻.吟的黑衣人,蒙麵巾全都飛了,兩個戴著鍾馗麵具的人艱難地靠在三清正殿的牆壁上,目光駭然。


    孟戚發難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都被孟戚忽然那一笑轉移了注意力。


    甚至有人渾渾噩噩的,完全沒聽見孟戚在說什麽。


    青烏老祖自然不在其中,他隻退了三步,頭發道袍有些亂了,卻終究扛下了這一擊。


    他神情陰沉,原本從容的神態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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