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京共有十八座城門, 其中百姓可用的大約十座。


    麟成門是南城三座城門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座, 城外就是著名的焦柳道百裏亭。


    車隊排成一列, 另外一個門洞是達官貴人們的通道。


    來到城門下,高大的城牆擋住了墨鯉的視線, 他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轉頭就對上了孟戚若有所思的臉。


    “……”


    難以形容的尷尬。


    尤其墨鯉發現遠處行來的車隊裏, 有很多人都這般仰著頭眺望。


    事實上, 佇立此處遠望山勢還有個說法, 叫做觀龍。


    還有好事者喜歡跑到不同的城門看山, 太京城內望山的效果遠遠不及曠野, 而身在山中, 又不得見龍。陳朝曾有狂士,仗著一身好劍法,居然闖到了皇城, 爬上承天閣想要觀龍, 結果地方高是高,離山也近了,龍形反倒沒那麽逼真。


    很少有人第一次進城時, 不被上雲山吸引。


    “果然是龍氣所在, 太京曆經數朝不衰,原因在這裏。”


    “不錯,久聞上雲山之名,今日一見, 當真非同凡響。”


    身邊的旅人一句接一句的稱讚著,墨鯉與孟戚互相望著,氣氛更尷尬了。


    最後還是孟戚率先打破僵局,幹咳一聲道:“說起來我都已經到了平州麻縣,明明再往前翻一座山就是竹山縣,結果卻錯過了一睹大夫……”


    “孟兄!”


    墨鯉本能地打斷了孟戚的話,神情微妙。


    如果他不阻攔,孟戚想說什麽?


    一睹歧懋山的真容?可是歧懋山看起來十分普通,除了有靈氣,跟別的山沒什麽分別。


    墨鯉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一件事。


    歧懋山是個古稱,其實應該叫雞毛山來著,之前跟孟戚談論的時候,孟戚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人,也不知道龍脈是什麽,提了一次也就過去了。


    如果孟戚到了竹山縣,就會發現雞毛山是竹山縣靈氣最盛的山,那他是雞毛山龍脈的事根本瞞不住!


    這麽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還想著日後帶孟戚回去見秦老先生?


    真是太過大意,墨鯉暗惱。


    墨鯉不擅長掩飾眼神的變化,孟戚一眼就看了出來。


    然而孟戚把這份懊惱的情緒誤會成另外一個意思,心想大夫真有趣,看一看誕生出山靈那座山有什麽要緊?按照平州府誌,那附近的山還不少,麻縣的雞冠山,竹山縣的雞毛山等等,還有玄石峰這樣的荒山……


    難不成就是那座黑漆漆光禿禿的荒山,才讓大夫這樣緊張?


    呃?


    大夫原身是魚,通體漆黑,還沒有毛發……這麽說來……


    滿山都是黑色石頭,草木不生,山中唯有一片湖水還有生機?


    話說原形的毛發,跟樹木茂盛到底有沒有關係?孟戚努力回憶自己冬天變成沙鼠的時候,毛是不是短一些,然而沙鼠的形態照鏡子很困難,站在水邊又看不清楚,這還真沒個準。


    一想到墨鯉誕生的那座山是禿的,孟戚就有點心疼。


    不不,他不該在意這些。


    大夫這麽好,怎麽能用有毛沒毛來衡量呢?他喜歡的是墨鯉,不管墨鯉是何處的山靈,他都一樣喜歡。別說禿山了,就是半截兒山,或者一個小土坡也沒問題!


    其實毛也不是特別重要,鱗片也很好啊。


    烏黑發亮,光澤很美……對了,如果是金色的,那就更好看了。


    孟戚有些恍惚。


    兩個人同時神遊方外,隻聽身後一聲大喊:“喂,你們還進不進城了?站著不動擋路做甚,兩個大男人好端端的,互相看著發什麽呆?難不成沒帶路引?”


    這一嗓子嚷得四周的人齊刷刷扭過頭。


    眾人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如果不是看在孟戚長得不壞,他們很有可能就要招呼城衛過來了。


    “抱歉,我與兄長出門辦事,心裏發愁,一時失神了。”墨鯉回過神,無奈地向著四麵拱手示意,還專門給身後的人道了歉,這才拽著孟戚繼續排隊。


    按照律法,出門忘記帶路引的人,抓到了同樣要受罰,有原籍的發還原籍,嚴重的還會有牢獄之災。


    孟戚手裏那份路引,是寧長淵給他們準備行囊的時候送的。


    路引分為很多種,最簡單的一種便是“某縣某鄉某人欲往何處辦何事”,時間地點都會寫得非常明白,然而路引是有期限的,短的一個月,長的一兩年。


    楚朝立國之後,對路引稍微放寬了幾分,除了允許商隊走得更遠,在異鄉停留的時間增加,還加上了書院學子出門遊學的路引,以及方便醫者在附近兩三個縣城行醫的路引。


    這兩種路引發放條件非常嚴苛,每年衙門都有限額。


    想要遊學用的路引,須得有秀才的功名。醫者路引,則要衙門與鄉紳擔保,可以說得到這樣的路引,跟名醫招牌也沒什麽分別。


    薛令君給墨鯉偽造的那張是遊學路引,時限三年。


    寧長淵通常給人偽造的是探親路引,也就是最簡單的一種。


    想好去什麽地方,拿著路引出發就行。雖然到了那個地方沒有戶籍仍是黑戶,但是天下大亂久矣,北方天災連連南邊打仗不休,到處都是流民。隻要人老實能幹活,被鄉民接納了,到時候繳納個三十文錢,就能順利地把戶籍報上去。


    盡管曆朝曆代的管製都十分嚴格,然而被約束在土地上的,始終隻有普通百姓。


    隻要有錢打點衙門,得個路引並不難。


    墨鯉一邊等著進城,一邊低聲問孟戚:“那些江湖人難道個個有路引?”


    “那些門派在當地很有勢力,自然有辦法,至於別的人無非就是偷搶或者買。”


    孟戚剛說完,就看到前麵城門官帶著人盤問一個小商隊。


    “你們路引上寫了從邯鄲到去魏城采購布匹,怎麽跑到太京來了?根本不在一條路上,來人啊,把他們拿下!”


    那商隊的管事連聲告饒,然後塞了一些銅錢過去。


    “魏城物價大漲,我們回鄉實在賺不到錢,隻能到太京販賣。這位官爺,還請高抬貴手。從前我們也是這樣……”


    “從前是從前,現在國號是齊,你以為還是楚朝嗎?”城門官掂了掂手裏的錢,沒好氣地說,“告訴你,最近官府發了告示,有江洋大盜試圖潛入太京,所以管製非常嚴格。你們也就是犯在了我手上,不然把你們當做江洋大盜的同夥抓起來!還不速速離去?”


    商隊的人走南闖北,十分會看眼色。


    聽了這番話,又見那城門官一努嘴,神情帶有幾分催促之意,頓時了然。


    匆匆謝過一聲,帶著車隊掉頭跑了。


    “還有你,你們路引上寫著陳麻子、王四牛等十六人運貨入京,怎麽隊伍裏多出來一個人?”


    “……這,這是我們在路上撿的人,快餓死了,隻求一口吃的。”


    城門官驅趕道:“我不管這個人從哪兒來的,反正隻許十六個人進城,你們也想得一個勾結江洋大盜的罪名嗎?”


    那十六個挑夫嚇得連連搖頭,隻得拋下那個路上認識的人,獨自進城去了。


    那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處,立刻有門卒過來把人押了就走。


    墨鯉神情微變,這不是什麽江湖人,可能是逃出雍州的流民。


    那些太京戶籍的百姓,取出了出城領的路條,便從容地進去了。


    墨鯉分明看到其中有兩個江湖人,他們的路條是怎麽來的?這會兒是不是有兩個太京百姓被困在城外回不去?還是已經被門卒暫時關押起來了?


    孟戚忽然從行囊裏取出鬥笠戴在頭上,還給墨鯉也扣上了。


    “孟兄?”


    “感覺會不順利,以防萬一。”孟戚解釋道。


    預感很快就應驗了,當隊伍輪到他們,孟戚先取出路引。


    負責查驗的門卒先是命令他取下鬥笠,跟掛在城門上的通緝犯畫像對照,結果自然不是,門卒被孟戚的臉晃了下神,渾渾噩噩地正要把路引遞過去,那城門官忽然上前一步。


    “你是太京人士?”


    城門官之前查核的時候,除了沒路引的,基本都放了別人一碼。


    可是現在他目光厲然,像是要看穿孟戚,身體緊繃手掌按在右側佩刀的位置上。


    孟戚一見他這個姿態,心想這個城門官難道不是真正守門的,而是早就守在這裏的錦衣衛?他有些驚訝,皇陵之事驚動陸璋,還能說情有可原,難道“前朝國師”出現的江湖傳聞陸璋也聽說了?


    城門官掃了一眼門卒遞上來的路引。


    ——孟戚之前要求寧長淵偽造一份太京的路引,寧長淵最初拒絕了,因為京城人無論到哪裏都要被人多看幾眼,覺得不夠安全,最後看在墨鯉為野集眾人治病的份上,還是給了。


    “太京安平坊孟學文……這是你從何處盜來的路引?”


    “這就是我的。”孟戚不動聲色地說。


    “我看不是,要不要去安平坊查一查有沒有孟學文這個人?”城門官厲聲嗬斥。


    從他的態度上,孟戚覺得這人可能不是找“孟國師”,否則沒膽子在他麵前咆哮。


    “我看你就是近日試圖潛入京城的江洋大盜之一!”城門官冷哼道,“老實交代罷,你是什麽來曆?青城派?春山派?天子腳下,爾等江湖人何敢放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在下一直居住在太京。”孟戚還想從這個城門官那裏打聽消息,不得不繼續跟他周旋,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太京戶籍。


    墨鯉既是擔心,又覺得這一幕荒誕。


    太京龍脈竟然被攔在城門外?


    “胡說八道,太京之中如你這般容貌的人,哪裏有我們門卒不知道的?你根本就不是太京人士,除非你活到現在從來沒出過城!再一個,城中的美男子根本沒有一個姓孟,美貌女子也沒有!”城門官得意地說,“所以這路引一定不是你的!”


    墨鯉:“……”


    孟戚:“……”


    不對,他出城的,隻是可能沒走城門直接翻牆了。


    又或者外表看起來有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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