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方郎中有生意了。


    起初墨鯉還不知道為什麽, 很快他就發現這是金鳳公子帶來的麻煩。


    金鳳公子是江湖上的名人,他跟一個遊方郎中打了一架之後不僅沒有占到便宜, 還主動道歉退讓送上名帖, 這消息一下就傳了開去,引起了許多人的好奇心。


    不是每個江湖人都有分寸, 有些根本就是沒腦子的傻大膽。


    所以他們聽了傳聞, 又在路上看到一個遊方郎中, 腦子一熱就把人叫住了。


    他們裝作要看病, 實則是打量墨鯉, 想旁敲側擊套出一點東西。偏偏套話技巧拙劣, 他們一無所獲, 還被墨鯉看出了真實目的。


    墨大夫暗暗惱怒。


    很快他就發現這些江湖人確實個個身體都有問題, 不是練武留下的暗傷。就是外傷治得不妥產生的隱患。


    墨鯉索性模仿著秦老先生的做派,用蒼老的聲音說話,當麵指出了這些問題。


    因為都不是什麽大病, 給錢就開方子。


    有些病甚至不用方子, 直接針灸就成。


    這麽三五次下來,遊方郎中的名聲大盛。


    有人說這位大夫就是跟金鳳公子說話的人,另外一些人則堅持不是, 說神秘高手不過是扮成郎中, 而這位很明顯是杏林神醫,藥到病除,這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喬裝的嗎?


    墨鯉完全不在乎傳聞變成了什麽樣,反正他的錢袋已經裝滿了。


    幡子一丟, 重新換了一套衣服,悠哉悠哉繼續趕路。


    ——固定的形象雖然引人注目,可是想要擺脫也很容易,隻要取下鬥笠,誰能想到一個趕路的年輕人就是傳聞裏的“老神醫”?


    “熱湯圓,芝麻餡湯圓!客官,來一碗?”


    “栗子,甜甜的炒栗子嘍!”


    墨鯉腳步一頓,忍不住望向那個小攤。


    這是他到雍州以來,最繁華的一座縣城,此地距離所謂的齊朝龍興之地雍州筇縣已經不足百裏了,城中的百姓衣著齊整,臉色都很不錯,不像是忍饑挨餓的模樣。


    有巡街的衙役,市集上收費的小吏也還規矩,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


    那些江湖人進城之後,不是多交城門稅,就是想辦法把兵器裹了起來,不再掛在身上招搖過市,免得引來衙役的喝問。


    墨鯉沒有這種煩惱,他找到藥鋪買了一些草藥,出門之後就被賣栗子的招呼聲吸引了。


    糖炒栗子的價格不低,因為年景不好,糖有點貴。


    那些板栗也不是又大又圓,可確實透著一股勾人的香氣。


    墨鯉毫不猶豫地摸出銅板,買了一小包香噴噴的炒栗子,用油紙包著還有些燙手,走到無人處,伸手把那隻睡得天昏地暗的沙鼠撈了出來。


    這麽香,居然沒醒?


    孟國師果然是見過大世麵的,難養得很,看來用糖炒的栗子遠遠比不上西域香料熏製的烤羊肉。


    墨鯉把沙鼠放到肩上,然後自己剝了一顆吃了。


    唔,甜糯適口。


    墨大夫沒有忍住,又吃了一顆。


    然後是第三顆第四顆,就在他快要把一包十五顆炒栗子吃完的時候,墨鯉感到脖頸處有些癢癢的,轉頭一看,隻見圓滾滾的沙鼠已經站了起來,所以長毛擦到了他的皮膚上,此刻黑豆似的眼睛幽幽地看了看炒栗子,又看墨大夫。


    “……”


    墨鯉被這眼神看得一陣心虛。


    他輕咳一聲,把沙鼠塞進懷裏,轉頭回到市集上又買了一包炒栗子。


    賣栗子的小販臉上掛著笑,麻利地收了錢,還招呼讓墨鯉常來照顧生意。


    墨鯉含糊地應了,後腳就出了城。


    ——必須得走,不然在城裏多住一天,恐怕要多花一百文錢在炒栗子上。


    有錢也不能這麽花。


    墨大夫出了城,想要讓孟戚變回人形,結果沙鼠抱著一顆栗子已經啃上了,完全沒有人形吃栗子更方便的想法。


    “……”


    什麽時候偷的?


    怎麽偷的?


    墨鯉低頭一看,果然紙包裏的炒栗子少了一顆。


    雖然栗子有一層硬殼,但是為了入味,每顆栗子上都被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沙鼠胖歸胖,爪子卻很靈巧,輕輕鬆鬆地掰開殼,慢條斯理地捧著栗子吃了起來。


    孟戚自認為動作優雅,半點殘渣都沒掉出來。


    可是他不知道,沙鼠嘴邊的長毛因為栗子殼上殘餘的糖漬黏成了一縷縷,乍看還不分明,可是風一吹,那幾簇毛動都不動,明顯要硬多了。


    墨大夫默默地把趴在衣襟上的胖鼠轉放到肩膀。


    他怕沙鼠吃完了一滾,糖漬就全部到了自己衣服上,肩膀那塊就算了,胸口的衣服髒了會很顯眼。


    被迫換了一個位置的沙鼠十分淡定地吃完了栗子。


    爪子剛動了動,就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顆新的栗子,還是剝好的。


    孟戚隱隱有些高興,大夫對他越發的好了。


    墨鯉:……


    不,是怕弄髒衣服。


    等到栗子吃完,太陽也有了下墜的趨勢,天邊遠遠地有炊煙冒出。


    墨鯉施展輕功,很快就到了那個村子附近。


    村前一條河,還有一片梅林。


    梅花沒有全謝,遠望十分的好看,像是紅色的雲霧,圍裹在村子周圍。


    “靈穴。”墨鯉肯定地說。


    他一路行來,除了石磨山那座溪穀,像這樣的靈穴基本沒有。根本不用方士吹噓,長了眼睛的人都會覺得這裏位置上佳,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尤其難得的是,這座村子不在大路上,看不到外來人。


    墨鯉是為了避開那些江湖人,有意走了一條遠路,反正輕功高不在意多出二十裏路,結果恰好感覺到靈氣的痕跡。


    村子並不大,現在正是家家戶戶做飯的時候,陸續有村民從田間回來。


    墨鯉忽然聽到背後有動靜,他扭頭一看,隻見一個半大的娃含著拇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肩膀上的胖鼠。


    那眼神裏“想摸”的意思,快要寫在臉上了。


    墨大夫默默地退了一步,把沙鼠重新放回了懷裏。


    小娃急了,張開嘴似乎想叫,拔腿往這邊走,結果居然摔了一跤,骨碌碌地滾下了小坡。


    坡下就是那條飄著冰塊的河,附近的村人見到了,急忙大叫,還有人丟下農具往這邊跑。


    墨鯉身形一閃,及時拎住了小娃的襖子。


    小娃下意識地蹬腿,然後看著近在咫尺的河水,扁了扁嘴,放聲大哭起來。


    墨鯉順勢把這個嚎哭的小娃交給了跑過來的村人,忙亂中村人也不忘謝過這個陌生的路人一句,他們當時隻盯著小娃了,沒看見墨鯉是怎麽過來的。


    “敢問這位小郎,是收藥材的嗎?”


    墨鯉身上有藥味,經常給孟戚熬藥,自然也沾上了。


    “不是專門來收的,隻看幾味藥。”墨鯉想了想,索性報了藥名。


    他還想在村裏看一看,因為墨鯉覺得像這樣明顯的“靈穴”,距離齊朝皇帝陸璋的祖籍筇縣又近,方士是不可能錯過的。


    就是不知道,這次是埋進了東西,還是挖了什麽地方。


    村人一聽說是收藥材的,加上墨鯉看著完全不像是惡徒,還自有一種令人生出好感的氣質,路過的村民都笑著讓他等等,回去叫村長了。


    各家存有草藥的,也連忙問墨鯉是哪幾味藥。


    墨鯉逐一說了,還說了價格。


    他給的價錢十分公道,是剛才城裏藥鋪買草藥的價,顯然比尋常收草藥的人高出了一成甚至更多,村人聽得眼睛一亮,笑意更盛。


    這村子隻有三十來戶,很快消息就傳遍了。


    村長五十多歲的年紀,滿臉皺紋,身子骨還很硬朗,呼喝著讓圍著的人散開,然後讓家裏存有草藥的人把藥材都帶過來。


    等到東西買完了,墨鯉便又多出個小行囊。


    他不覺得累贅,他最近行醫總是缺藥材,隻能讓人拿了方子自己抓藥,加上孟戚還在消耗他的草藥,石磨山帶出來的那些已經快要用盡。


    原本滿滿的錢袋,已經去了大半。


    孟戚有點心疼。


    不過見識了大夫的謀生能力,孟戚覺得這個錢袋遲早又會裝滿。


    江湖人的錢非常好賺,除了像金鳳公子那樣養尊處優,誰還沒個暗傷?身體是行走江湖的本錢,哪怕兜裏隻剩下十塊銅板,也有人願意拿出一半來治病。


    剩下五枚用來喝酒。


    ——可以無肉,不能缺酒。


    沙鼠嘴裏還有半顆栗子,因為是最後半顆,吃完就沒了,它也不急,索性躺在大夫的懷裏,慢慢地用牙磨。


    天色已晚,這年頭趕夜路是十分危險的,村長就請墨鯉在這裏住上一夜,翌日再啟程。


    借宿的屋子恰好是村長家,據說從前是村長小兒子的屋子,他前年被征去軍伍,便沒有回來。


    村裏家家戶戶都有男丁被官府征去了邊軍,大家提起來就唉聲歎氣,愁眉不展。倘若去西北邊軍,苦雖苦點,卻還有點盼頭,可是這批人都是被征到了西南益州邊境。


    誰都知道那邊有個天授王,已經扯了反旗。


    墨鯉拒絕了村長家送來的晚食,說自己有幹糧。


    他整完了行囊,就合衣躺在床上休息。


    等到夜深人靜,墨鯉睜開眼,準備到村中四處看看。


    結果剛一起來,就聽到屋頂的瓦片有響動。


    沙鼠也翻身而起,警惕地看著窗戶——它以為自己動作麻溜,其實就是個白團子在滾——眼見到毛軟團子奔向窗口,墨鯉連忙把胖鼠撈了起來,側耳聽了聽。


    沒錯,村裏來人了,還是個賊。


    奇怪的是,村長家養的狗卻沒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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