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發兩小孩去培養感情,舜娟安靜的坐回了病床上。


    並不是頭不疼了,經過這麽些日子,頭疼反而像是來得越來越頻繁,從以前的經過大事刺激了情緒才會疼到隔幾天疼一次再到現在每日每日的按時按點的疼。這樣的話,怎麽能讓綠萍知道。問醫生自己的病情到底是怎麽回事,醫生卻說是治療的原因才有些副作用,問起護士也是叫她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幾次下來,便留心了一下醫生的用藥和藥水裏的成分。偷偷叫張媽帶來幾本醫學實用字典。果然,這些都是針對encephaloma的治療用藥。


    encephaloma,傳說中的腦腫瘤。


    老天果然是喜歡戲弄人。每次在讓你覺得自己快得到的時候再判一個死刑。


    舜娟閉著眼,靜靜的坐在床邊。


    前幾日和綠萍定下心的詳談,讓她心裏終於找到一個安定的方向。而綠萍能夠接受紫菱,紫菱這段愛情,也讓自己鬆了一直繃在弦上的心。兩個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紫菱錯得再多,作為母親會恨鐵不成鋼,終究也不是能就此放下關心的。惱她,怒她,不想見她,也還是想看她得到個好。


    怕就怕,這個“好”,到最後會害得她更加悲慘……


    人不能走錯路,一錯就是一輩子。自己的人生成了一場諷劇,怎麽能忍心再看女兒步入後塵。隻是,她不聽勸,又能怎麽辦……


    怕是吃得一回苦,才知道痛得深。知道痛了,才會反省錯在哪裏……


    “哎……”長歎一口氣,這怪來怪去,還是得從自己走錯了第一步開始算吧。


    舜娟褪去了見到綠萍時的笑意盎然,心底的悲傷才層層漫上了。像是深陷在流沙力無法自救的遊人,隻能看著這些悲傷慢慢把自己滲透,從一失足的腳底被掩埋一直到頭上嘴邊無法呼救,在鼻下快梗塞了呼吸,到眼裏再也看不到光明。這樣會不會就死去了?


    其實費雲帆早就來了。猶豫很久才把勇氣開到最強檔過來。先打了個電話給綠萍,問清楚現在舜娟身邊已經沒有其他人。


    雖然這樣的感覺有點奇怪,好像是自己追完人家的女兒又來那個什麽人家媽媽。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自己身上再加一筆豔史也就罷了,傷了她的名節,隻怕才是最難處理的事情。


    費雲帆一輩子活了四十幾年,第一次覺得戀愛是件很為難的事情。從小在情場的無往不利,讓他覺得愛情來得太容易了,懶得珍惜。到手的感情總是為了這種或那種的目地,讓他覺得疲倦。久而久之覺得就這樣遊戲一輩子也未嚐不可。反正自己的人生也不是給外人說的。隨便旁人怎麽說,自己活得好了,還怕他們敢當麵給自己難堪……遇見紫菱,也是有點倦鳥要歸巢的感覺。見著大哥和大嫂一如初年的甜蜜愛情和小侄子的逐漸長大,說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心裏就存了――既然找不到自己滿意的,那就培養一個自己喜歡的得了。這個培養的人選得心裏還存著最原始的天真,沒有被這世俗給汙染透了。找來找去幾年,直到再遇到當年巴黎遇見的小姑娘已經長大成人。居然還是一個隻會偷偷暗戀著旁人的傻姑娘。這是不是老天送給自己的最佳新娘養成人選呢?


    已經開始計劃要怎樣把她培養成自己愛的樣子,想給她量身訂造一個城堡,把她守護在其中。然後給她雙翅膀,讓她學會自己飛翔。最後有一天,她終於能獨立的站在自己身邊,作為自己失落的半身,形影不離的和自己相伴。多麽美麗的構想……他計劃的一絲不苟,卻忽略了人選的本質。


    事實證明,人不能存在僥幸心理。這雙號稱火眼金睛的眼睛,到頭來失利在一個小姑娘身上。真是叫人泄氣。


    在見到舜娟以前,自己就聽說過很多關於她的故事。想當年,自家大哥也是舜娟的王子軍團之一。有次偷偷潛到他房裏的時候,還見到他把兩人的合照藏在枕頭底下。實在是想不明白,現在沉穩的大哥當年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是個什麽樣的表情。


    最後娶到她的竟然是當年名不見經傳的汪展鵬,自己還曾為自家哥哥打抱不平,也為舜娟扼腕歎息,還小惡毒的抱怨她實在是沒眼光。


    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己當年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


    沒想到紫菱就是她的女兒。如果說綠萍是出優雅清冷的芙蕖,紫菱是羸弱憐人的小百合,而生養出她們的舜娟就是炙熱高傲的玫瑰。年輕的時候為愛情紅得耀眼,到現在為兒女火熱得含蓄。


    玫,石之美者,瑰,珠圓好者。玫瑰有刺,自有其堅忍不拔之處。它還有常人不常知的兩個名字,“刺客”,“離娘草”,刺客是因為它刺的堅硬,而離娘則是因為它嫁枝而生長時,必須離開原枝才能同時繁茂。不過,無論是“刺客”還是“離娘”,玫瑰展現出一種隱藏於堅韌中的絕代風華,絕非韶華易逝的悲情貴婦之態。


    就像舜娟,絕無矯揉造作之態。


    自從那天無意把她抱起,見她為了汪展鵬的話而傷神傷心,以後眼神就不自主的往她身上離不開。初始自己還想不明白是何緣由。等明白過來,卻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望而卻步……


    若不是,上次綠萍來找他說的那番話,他會準備離開這裏再回去法國。埋藏這段不曾開始的愛戀,再去過那些惶惶不知明日何處的日子。有些事情,明知不可得,還是讓它沒有開始會幸福得多。至少以後回憶起來,不曾傷害。不傷人,不傷己。


    可是,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男人……叫他怎麽能安心、的離開……


    賭一把,拚一把……她有綠萍這般性情冷淡心思靈敏的古怪女兒,她都能叫自己去追她媽媽……~又有紫菱這樣擅長偽裝心思詭譎的定時炸彈,再搭上個居心叵測的老公。哪裏都不能讓人放心啊……


    未知的困難,總比已知的要難以控製一些。想清楚關節,就不介意為這已知的蜀道難去攀爬了。


    先去找了醫生,問清楚她病情的近況。病情並沒有往好的方麵發展,反而朝著那個大家都擔心的方向在靠攏。費雲帆眉頭在這段日子就沒鬆開過。謝過醫生後,站到了病房前,忐忑的定了幾回神,才敲響了門。


    門沒關攏,隻是輕合著。推了門進去,剛好看見的就是舜娟悲傷到無法自製的神情。


    “你不要想太多了!你的病沒那麽嚴重!現在科技這麽發達,就這點小腫瘤是肯定能治好的!”實在不忍她獨自一人陷入悲傷,強抑製住自己上前的期望,閑閑的站在門邊開口說。


    舜娟聞聲把頭轉向門口。


    費雲帆看到了她被淚水鋪滿的麵頰。


    “怎麽是你!”舜娟忙胡亂四處找紙巾,越找越不見,隻得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幹。狠狠的,用足了力。臉上頓時便多了兩坨帶著腫的紅色。


    “你進別人房間都是習慣不敲門嗎?”恢複過來的舜娟聲音還有些沙啞。


    費雲帆歉意的垂下頭,“門沒關緊,我敲了門沒人答應。怕你一個人在裏麵有事,才……”


    “才怎樣!難道我還怕會死在裏麵!少在這裏假惺惺!”舜娟的語氣裏帶著些恨意,“你們男人,不都是希望老婆死了才是最好的!”


    費雲帆有些委屈了,呐呐的說:“我還沒老婆……”


    “沒老婆的更不是東西,那還不是甩了前一個才有後一個!”


    “……”費雲帆默然。


    “……汪夫人……你情緒還是不要這麽大起伏對病情比較好……”


    定了定神再看清麵前的人,舜娟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深埋在心裏的話全給說了出來。


    病房裏的氣息突然靜默下來。


    兩人都不說話,視線都遊移向四周。


    “費先生,對不起,我失態了……”舜娟整理好情緒,實在受不了這不尷不尬的氛圍,開口道:“您先請坐吧!”


    手指向這vip病房裏特備的沙發處,自己也從床邊走了去。


    費雲帆順著她坐了下來。


    坐到沙發上,看著對麵的這個人,麵容跟初時在大哥的那張照片上看的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若說最大的不同,便在原是洋溢著青春肆意的微笑,都換成了現在的壓抑拘束。一直都清瑩明亮的雙眼現在都藏在深深的霧意後麵。臉上剛擦過的痕跡看得他心裏一痛。


    舜娟坐在費雲帆對麵,斂下眉眼,幽幽的說:“我希望費先生把剛剛聽到看到的都作沒見到沒聽到……”


    這兩母女倒是在這方麵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對人總是一開口就是“我希望你怎麽怎麽做”,果然骨子裏的驕傲還是容不得人侵犯的。


    點了點頭,知情識趣的說道:“我才剛進門,你就邀我坐到這裏好談。”


    “謝謝……”舜娟鬆下一口氣,“我不想綠萍再為我擔心了。”停頓了一下,“也不希望我丈夫會引起什麽誤會……你能幫忙是再好不過了!”欠欠身,“我會永遠記得你的這個好意的……”


    永遠啊……被這個詞閃了下神。費雲帆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一個微笑,“汪夫人不要這麽緊張。我答應的話是一定會做到的!”


    “那就好,”舜娟也樂得不接下這個話題,“費先生身體無恙吧?”


    費雲帆知道她不願說下去,也是樂意的接下她的話題,“我是特地來探視汪夫人的。從綠萍哪裏聽到你身體最近有些違和,心裏一直很擔心。聽說是腦部長了一個腫瘤對嗎?”


    “嗯……”舜娟點點頭,又搖搖頭,“綠萍不知道我知道自己的病了,你也不能讓她知道這個!”


    她語氣裏帶了些許自己都未察覺的頤指氣使。費雲帆在這一刻仿佛看到當年如女王般驕傲的舜娟又回來了。至少對自己親近了些,笑完了嘴角,有點得意。


    舜娟看著眼前笑得有些不知所以的人,很是懷疑是不是被這醫院不幹淨的東西上錯了身。四處看了看,病房裏沒開燈,陽光沒有直射,有點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費先生……費先生……”小心的喊了兩聲。


    “啊?”費雲帆回神,“你叫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頭,“不好意思,想到其他的,走神了……”


    “你說的我一定都做到!就算做不到也會用盡全力做到……”心裏想著書上的那句話――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這條道路還很艱辛,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任需努力!


    再三堅定了信心,費雲帆試探著說:“汪夫人,我聽說紫菱對我貌似有了很大的成見?”


    眉頭皺了起來,舜娟的眼神也尖銳了些,“也是綠萍告訴你的?”


    費雲帆不知她為何意,茫然的點點頭。


    這綠萍是怎麽回事?明明心裏惦記的是何家那小子,怎麽又跟這費家的老頭子突然走近了?難道又是這費家的花花大少看和紫菱撕破臉,引誘不成,便再來找綠萍?


    也不對啊……綠萍不可能那麽容易上當的……


    想不出個頭徐來,幹脆直接問:“你怎麽又和綠萍走得這麽近?”


    費雲帆不解,“我和綠萍走得近?什麽時候的事?”


    “走得不近綠萍會告訴你這麽多事!又是我的病情又是紫菱在家裏說的那些話!你到底是什麽居心?引誘完我小女兒不成又來找我大女兒是嗎?”舜娟語氣裏帶了一絲殺意,房間裏溫度霎時降到零點。


    費雲帆覺得很冤枉,總共加起來跟綠萍私下見過一麵,還是她主動找上門的。舜娟怎麽就理解成了這樣,神情也沒了以往的淡定,緊張的解釋,“攏共我這段日子就見過綠萍一麵,還是她來找我,怕紫菱那事影響到兩家關係。她既然來找我了,當然也會說到你的情況。她是希望借由我人麵比較廣,看看法國那邊的治療情況會不會比這裏好……還有她想……”反應過來停在這裏,又加了句,“你不要想岔了!”


    “她想做什麽?”舜娟不容他躲避。


    “這……”抬頭看著她,她眼裏的霧意散盡,這下都是淩厲的精光了,氣勢淩人的樣子,比剛剛那個暗自垂淚的模樣好了多去,終是決定先且瞞下來,不想讓她在事情還未塵埃落定前多一絲擔心。


    故意清了清嗓子再說,“綠萍她想拜托我去找找法國那邊的一位名醫。他這人有些怪癖,不輕易接受開顱手術,可是他的經驗又是世界數一數二,我和他有些交情。也不知道綠萍從哪裏打聽來這些,就想要我做這個……”


    這個的確也是他們當時討論的一個重要論點。隻是名醫的由來是自己說的。費雲帆說起謊來連自己都不免要相信了。


    “原來是這樣……”舜娟聽罷,想到綠萍最近為了她和紫菱的事情忙得人都清減了很多,心裏有些溫暖又有些酸澀。


    “汪夫人,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待、我這個人的?”費雲帆說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問。


    舜娟睜大了眼睛,看向他,打量了一會,看得他頭皮都開始發麻了,才說道:“我也沒見你幾麵。所以大多對你的印象,都是從別處聽來的。(流言害死人啊……)你這人,我是從別人那裏聽來是個花心大少,玩弄女子無數。娶了一個又一個,就算事業上成就再大,生活上你也是個不檢點的。所以,我一開始對你並沒有太多好感……”


    涼涼的眼神看得費雲帆有些後悔不該問出這個問題。


    “可是後來見你對紫菱那般細心照顧,還是覺得起碼你還是有一兩絲好的。照顧起人來也算盡心盡力,而且聽紫菱說,你娶的那些老婆在離婚之後你都給了她們很大的物質補償,那些女子也不算全無所得……你也不算那麽滅盡天良……”


    (小費叔叔淚,我在你眼裏就比喪盡天良好一些麽?)


    “再到後來你傷了紫菱的心!”


    看過去,費雲帆正忙不迭的搖頭,以往優雅從容的那個花心大公子的樣現在哪裏尋得到一點,還是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事是紫菱鬧出來的。她還小,不懂事,想得到東西就想別人能看她弱小同情愛護她幾分,就有些不擇手段了。”歎了口氣,“做媽媽的,哪裏會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以前我不覺得紫菱這樣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女孩家家會適當的示弱,說不定還會更讓人疼惜。綠萍就是從了我這性子,才……”


    眼裏又有了些濕氣,以手遮眼,咽了口氣,道:“紫菱還不懂事,你就原諒她吧!她也是真心喜歡你這個長輩朋友,回到家說起你都是興高采烈的。她太怕失去現在的一切,才會驚慌失措的變了這個謊。其實我們,除了楚濂和那楚沛、雨珊兩個小孩,都是看出來了的。讓她安心才為她圓這個謊。包括她爸爸,也隻是不想她越做越錯才這般……”


    “是我們做家長的沒做好,才會養成她這樣的性格……”


    “你作為長輩,就當照拂一個晚輩吧!”


    說罷又是要站起來鞠躬。


    費雲帆忙站起來上前攔住她,扶正她的身子,“你都這麽說了,我怎麽還會和一個小孩計較……隻是她心腸是真的有些歹毒了!對自家姐姐也能做到這一步……這一點,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是繼承了她爸爸的秉性……你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舜娟聽他這麽說話,心下一感激,對他露出個誠摯的微笑。


    那小眼晃得費雲帆有些亂了神智,握住她雙肩的手不自覺的使了幾分力。舜娟一吃痛,笑容又不得不凝住了。


    暗想,這小費先生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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