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剛離開這裏,又回到這裏。好像這次重生後,最親近的就是這個地方了。


    綠萍熟悉的打量起這件病房。依舊是漫天的白色,滿目都是幹淨。這個房間比原來自己那個多了個陪護病床,是自己堅持要留在這裏,舜娟也拗不過她,最終還是讓她陪在了身邊。兩個床中間的小桌上還放著雨珊順手在院門口買的葡萄,顆顆晶瑩瑩的洗幹淨放在盤子裏。


    對麵牆上是一幅仿版的洛德·萊頓的《纏毛線》,年輕的母親坐在凳子上,姿態優美的繞著毛線,小女兒全神貫注的配合著母親,扭動著身體,一臉稚氣的樣子。用古典手法來描繪的這幅作品會給人線條的僵硬感,但纏繞在母女之間的親情卻可以讓目見者感受到溫暖。


    窗戶大大的開在左邊牆上,不像上次她的房間直接對著院子,這裏對著的是街市。極目遠眺,整個城市的熱鬧似乎現在才開始。車水馬龍,燈火霓虹,目不暇接的衣香鬢影的飲食男女,琳琅滿目的貨架上的珠光寶氣。一點都不像自己成長的那個地方,郎朗天日之下的榮光,到了夜幕裏卻比誰都蕭涼。白日裏最是繁華的大道上,隻有幾盞燈光昏黃的照映著,偶爾幾輛車過,隻有車行聲和蟬鳴相應成歡。


    床上舜娟平和的安睡著,隻是眉頭永遠的緊蹙。好像自從李清化身的綠萍來到這裏,就不見她鬆弛過這個地方。她原是飽滿柔和的臉龐在這些日子裏已經消瘦很多,兩頰的暗影凸顯,隻是日日的衣裝還佯顧著精細,想是在外人麵前也要強撐幾分麵子,給兩個女兒掙幾分良評。


    其實那些碎語閑言的,就算她成天悶在家的閑人,也聽了不少。無外乎就是花匠和廚子閑絮叨,說說這家裏的是非。大戶人家,哪裏會沒事非。以前不過說說先生今天又晚歸,怕是在外麵有小了。這段日子,見到她們姐倆的矛盾日益激顯,話頭就變成了兩姊妹爭一個男人的故事。要是真的綠萍還在,會難過吧。隻是來的是自己這個外人,反倒是覺得好像就是,拜拜聽了他們編排的一場戲。不過這話傳到舜娟的耳朵裏,操心的又會是她了。


    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想想下午紫菱、汪展鵬說到的費雲帆,這裏麵的問題症結到底在哪?難道真要去找他問個清楚?撕破臉了,到底是有利還是有弊呢?來到這裏,就沒安生過,這大戶人家的內鬥,真分分不比那些公司裏麵的支支脈脈九曲十八彎來得簡單。


    放下枕頭,把身子埋到被子裏去。斜斜的瞥一眼窗外,孤月半弦。


    早上舜娟醒的時候綠萍還在睡著,輕輕叩響護士的應急按鈕,招來一個年輕的小護士還睡眼惺忪的跑過來,急急的氣都沒喘勻。做個噤聲的姿勢,指指綠萍還在熟睡的樣子,小護士很快就明白了。安靜的幫她換了瓶點滴,挺機靈的大眼睛咕嚕嚕轉來轉去,似乎想問她還有什麽需要幫忙不。


    舜娟搖搖頭,早餐張媽等下會送過來,她隻想知道昨天檢查後的詳細病因,這頭疼困擾了她十幾年,也沒查出個特別的頭疼腦熱出來。現在突然這頭能疼得讓自己恨不得隻差沒把它取下來才好,肯定是有了很多變故。


    直接從床上下了身子,扶著點滴的架子就往門外走。


    樓道裏還沒有很多人,平時看起來擁擠狹窄的地方,今兒就她一個人走著。那些白袍子的醫生也不見幾個。恍惚間看看掛在樓梯間的電子時鍾,赫然還停在七點半,一大清早的,大家還沒上班呢。


    回到病房裏,正巧看見綠萍起來,支著腦袋朦朦朧朧的在四處找她的身影。可愛得就像小時候,綠萍病了,隻會纏著她,離開一會就哭著鬧著要媽媽,攪得展鵬頭疼得可以,怎麽也想不明白平素最是乖巧懂事的女兒,怎麽一病起來就換了個人似的。


    這次車禍後,綠萍的性子倒見比以前更安穩了些,一坐下就可以是一天,以前雖然是乖巧的淑女樣樣,臨到要閑著就巴不得到舞蹈室裏多跳搭幾下,青春飛舞的樣子誰看了都覺得是個精靈。現在不能跳舞了,連個生氣都少了點。昨兒好不容易讓雨珊給哄出了門,回到家卻是又見了那麽一場,要她該怎麽辦才好啊!


    在門口見著舜娟的身影,綠萍才安下心。晚上睡得太遲,好像被夢給魘住了,迷迷茫茫隻知道夢裏和場景似乎是跟舜娟有關,她纏綿病榻上,憔悴滄桑,哀哀戚戚的喚著綠萍的名字,她站在一旁,想幫著應兩聲,卻怎麽也出不了聲,生生見她越叫越淒楚,她在一旁賠得淚朦朧。醒的時候,枕邊還觸著一片水濕,隻怕是夢裏流的淚真就到了枕頭上,這合是要多傷心啊!真不像自己的作風,早上一睜眼,卻不見了身邊的人,驚得連把夢裏的感情全帶了出來,慌慌張張就要四處找人。


    “媽媽,你一大早的到哪裏去了,我起來不見你人,嚇得我的瞌睡都驚走了!”語意裏的嬌嗔說出來後嚇了她一大跳。


    舜娟一步一步小心的走到床邊,放好了點滴架子,才笑著說:“就是起來四處走走,看能不能見著醫生問問清楚這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小心的試探了句:“這麽早,醫生都還沒來吧?”


    “嗯,就是說呢。這麽大早的,我也是起來糊塗了。”舜娟的聲音不像江南女子一般軟軟諾諾,反而有北方女子的明朗大氣,鏗鏘裏總會讓人忽視她也是個柔弱的女子。這下病裏,反倒是少了平時的那份硬氣,慢慢的聲音舒緩,配上這略顯蒼白的麵容,隻會讓人覺得我見猶憐。


    真是不明白,汪展鵬為什麽會看上沈隨心而拋棄舜娟。論及出身樣貌姿容氣度,舜娟是樣樣都比隨心強,難道真是當不得一個愛字?當初又何必苦苦求親,求得舜娟一家都頷首答應,才娶得美人歸。娶到了又不珍惜,見到沈隨心又巴巴的纏上去,還埋怨著和舜娟的不是愛情。可憐舜娟帶著兩個女兒,深愛著這個男人還不得不求其回首相待,這份淒楚,這個驕傲的女子是怎樣熬過來的呢?


    舜娟見她又開始走神,也沒說話,靜靜的坐在床頭,看著窗外。


    時間不多久,門口傳來了雨珊的聲音,似乎還有旁人。


    雨珊大大咧咧的推開門,隨後走進來一清秀女子,模樣見起來比舜娟小不了多少,自是沾染些許風霜,像是有過些辛苦日子的。走近了看,比遠觀更顯秀氣,清清淡淡的江南仕女,像是從那煙雨的畫卷裏走出來,不沾半點塵埃,雖比不上舜娟的精致典雅,卻也是一妙人。


    “綠萍姐,我阿姨來看汪媽媽了啦!”雨珊笑嘻嘻的撲到綠萍床上,黏在她身邊。“我把你跟我說得事情都跟阿姨講了,阿姨說要見見你和汪媽媽,說是難得遇到個這麽通透的人,大家一定要認識認識!”


    見著綠萍打量的目光,沈隨心也不惱,溫柔的笑著,任她打量。


    舜娟一見她的模樣,就想起了當年的那個小畫家。原來事隔多年,這個天天來到家裏的小雨珊竟是她的侄女,也真是擋不住的緣分。難怪汪展鵬每回回到家,就算雨珊見到他總愛給他找點刺,也是好脾氣的忍讓著。原來是故人的親眷。想必是早就遇見了吧。


    舜娟是個通透人,見她隻是溫溫淺淺的笑著,也不插雨珊的話,待雨珊說完,才悠悠的說:“舜娟姐姐,咱們是別來無恙吧?哦,不對……”話畢,似是想到身處的地方,露出個歉然的笑容,“這麽多年,見著姐姐我還是不會說話。罷了,不說這掃興的。今天是特地來看看姐姐,也是想敘敘咱們的舊情啊!”


    “咦?”雨珊滿臉都是疑惑,“阿姨,你和汪媽媽認識的嗎?怎麽我跟你說了那麽久,你都不告訴我啊!……”也似是憶起什麽,突然露出個嫌棄的表情,“哦,是我太笨了,你認識汪伯父,怎麽會不認識汪媽媽呢……”


    舜娟臉上神色並不見得好看,語氣也沒了以往的親近意思:“你,這是來看我笑話的麽?這麽多年不見,你倒是風采依舊,難怪最近我們家那位總是公事繁忙。想必,肯定是繁忙到您家裏去了吧?”


    雨珊一聽她這話,忙想解釋,看綠萍隻是在一旁看著,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抓著她的手,大眼無辜的看著舜娟和沈隨心,嘴巴開開合合幾遍,不敢說話。


    “姐姐這話說的。難道還是怪我當年做錯了事嗎?”沈隨心神色不變,依舊是笑著:“姐姐,人不可能在一條路上栽倒兩次。我當年是跌得那麽淒慘,如若不是姐姐把我逼得警醒,隻怕現在還是個依靠他人而活小婦人了!我是真心想感謝姐姐的!”


    “感謝我?”舜娟不信任她,語氣還是生硬著,“當初若不是我,你是可以和他雙宿雙棲的,那時候你好像還懷了孩子吧!怎麽這下子倒是感謝起我來了?”


    聽到‘孩子’二字,綠萍注意到隨心下意識就看了看雨珊,心下了然,見舜娟也是看到了她的那個眼神,順勢也是看著雨珊若有所思。


    沈隨心的語氣就有了些慌張,“什麽孩子啊!我都還沒結婚呢,怎麽會有孩子,想是姐姐記錯了吧?”


    舜娟不答她這句,反問道:“你這次來看我到底是什麽意思?除了到我這裏示威,還有什麽目的?如果沒有,那人也見到了,你可以走了吧!”


    “姐姐,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是真心來探望你的!”沈隨心坐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用力得仿佛是要使勁證明自己的青白:“姐姐,我當年的事情是年少不懂事。咱們都是走過這麽多年的人,難道還會不懂事嗎?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是真的放下了,想認你這個姐姐!”


    舜娟的樣子還有些遲疑,倒是一旁的綠萍有些高興的喚了聲:“隨心阿姨。我聽雨珊也說了你很久了。她呀,每次都說自己有一個天底下最善良最美麗的阿姨了!恨不得你就是她媽媽才好。嗬嗬……這下見到真人,才知道雨珊這喜歡說大話的丫頭,這次沒有誇大其實哦!”


    “我哪有說大話啊!我每句話說的都是真的!”雨珊不滿的咬著嘴巴,大聲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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