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傅似乎也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眯眼看了車前三人一眼,板著臉道:“能跟著夫人,是你們的造化,好生學著才是。”


    宋白和趙粉雖有些莫名,但還應了一聲,倒是平日機靈的珍珠,隻顧著低頭,一身不吭。


    薛太傅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車繼續走,看了這一場熱鬧,耽擱了近一個時辰,太後娘娘的意思是往鬧市去,尋個妥當的酒樓,待尋到了也該是用午膳的時辰了,下午的事待用過午膳之後再作打算。


    馬車從外頭看普通得很,裏麵卻是樣樣俱全,舒適得很。


    衛子衿一派優雅地泡了茶,呈給慕容青,自己端了一杯呷了口,淺笑道:“子衿不才,也曾聽說過薛太傅,還聽說薛家乃是大燕出了名兒的太傅世家,世代皆為太傅,也不知傳聞是真是假。”


    慕容青聞言笑道:“傳聞雖然有些出處,卻是過了。薛家做太傅要從睿帝時候說起,先是薛潛,再是薛暮,然後是薛言,三代皆為太傅,不過那個薛言隻是薛暮的義子,並非薛家血脈,幾百年過去,薛家沉浮多次,的確出了好幾位太傅,到了如今的薛太傅已經不是當初薛潛的那一支血脈,旁支罷了。自古文人好名聲,薛太傅也如此,把自己的出身加重一些也不稀奇,更何況本就沾親帶故的。”


    “薛太傅連蛐蛐都悉心教導,想來子嗣多是朝中重臣。”衛子衿指的是薛太傅對蛐蛐說的那番“教你養你,供你讀書”的話。


    慕容青聞言看了車簾一眼,笑得頗有深意:“薛太傅僅有一子,卻不姓薛,而是隨生母姓陳,雖是走了科舉之道,卻外放為官多年,幾十年來除了回京述職,極少回京。”


    當朝太傅的獨子隨母姓,還多年不回京城,這必是豪門秘辛。衛子衿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所以他沒有繼續問下去。知道幾分內情的魏紫和姚黃則抿著唇不語,隻當沒聽到。


    外頭耳尖的趙粉低聲嘀咕道:“一個老人獨居一府,真可憐,怪不得他要鬥蛐蛐了。”


    平日裏麵上總是堆滿笑容的珍珠此時卻神情淡淡,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事有多麵,要睜大眼睛多看幾麵,別心善過了頭兒。”


    趙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吐著舌頭笑道:“多謝珍珠師父提點。”


    進了鬧市,馬車便慢行了。


    宋白駕車,趙粉警惕,珍珠則負責尋酒樓。


    兜了幾圈,終於尋到了較為妥當的酒樓,店名五湖四海樓。


    幾人下了馬車,早有機靈的小二幫著把馬車停到後院。又有容貌清秀的小哥引著他們進店,見幾人衣著雖然簡單,用料卻是上乘,便知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貴人,也不帶他們去大堂,直接引著上了二樓包廂。


    進了包廂,小二哥伶俐地倒了茶,指著半開的窗戶道:“客官若是不嫌吵,打開這窗戶,便可看到大堂的情景,咱們這裏請了專人說書和唱曲兒,客官若是有興致,也可點上幾曲,隻要不是太艱深或是偏門的,都能唱上幾句的。”


    魏紫見慕容青點了頭,便將那窗戶打開了些。樓下大堂的台子上坐著一個彈琴的老漢,站著一個唱曲的年輕姑娘,那姑娘年紀不大,聲音清脆,唱得極好。方才他們一行路過大堂時就是見到的這位姑娘在唱曲。事實上,即使是大堂,也並不吵雜,客人們都斯文地吃著東西,或是輕聲說笑幾句,或是支頭聽小曲兒,可見來這酒樓的人多是能文識字的讀書人。


    姚黃笑著問小二哥道:“你們這兒有什麽特色菜,給咱們報一報。”


    小二哥流利地報了幾十道特色菜名兒,又報了幾十道冷拚,還要再報下去的時候,珍珠開口了:“小二哥機智過人,不如就請小二哥為咱們挑十幾個菜湊成一桌,咱們夫人喜歡清淡一點的菜色。”


    小二哥連連點頭,利落地擬了菜單,給幾人過目。見慕容青點了頭,便喚人將菜單拿到廚房去,見自己倒下的茶水誰也沒碰唇,心下了然,便道:“小的等會兒送一壺開水來。”


    魏紫幾人都道這小二哥是個聰明的,也不多說,隻笑著給了賞錢。


    慕容青目光懾人地盯著珍珠,咬牙道:“誰說哀家喜歡清淡的?”


    珍珠心頭一突,艱難地看了衛子衿一眼,她能說是衛先生眼神示意的麽?


    不,她不敢說。


    衛先生沒說一個字,衛先生隻是看著她笑了一下,她就明白衛先生的意思了。但她發誓,隻要她實話實說了,太後娘娘必定會說她垂涎衛先生的美貌。


    所以珍珠也隻能幹笑道:“娘娘昔日在宮裏用膳也是偏愛清淡的菜色……”


    “難得出來一趟,哀家要吃烤雞、烤鴨、烤鵝、烤全羊……”


    珍珠隻覺全身冒汗,吞吞吐吐道:“這……這……這個時節吃……吃烤……烤肉太上火,還是……清……清淡點……好……”


    慕容青冷笑:“哀家過得太不容易了,兒子媳婦不孝就算了,連宮女都要欺負到哀家頭上,做哀家的主了!”


    珍珠知道太後娘娘開始耍賴不講理了,耍賴的太後娘娘她招架不住,因此她欲哭無淚地向衛子衿求救。


    隻見衛子衿淺笑道:“吃食清淡點,於娘娘的鳳體有益,更美容養顏,永葆青春。”


    於鳳體有益的話衛子衿說過不少,美容養顏的話衛子衿卻是從來沒說過,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太後娘娘表示很受用。


    珍珠眼睜睜地看著太後娘娘被衛先生擼順了毛,再一次歎為觀止。


    沒一會兒,開水送來,魏紫幾人招呼著給慕容青泡了茶。


    很快,菜也送來了,洋洋灑灑擺了一桌子。慕容青指著幾道菜讓珍珠她們端到小桌子上吃,不用站著伺候了。


    席間,慕容青還誇珍珠地方尋得好,驚得珍珠姑娘忐忑不安食不知味。


    誰料這廂筷子還沒放下,那廂樓下就有了動靜。


    慕容青起了興致,一直警惕四周的宋白回道:“似乎有位公子看中了唱曲的姑娘,派人請姑娘去包廂,已經請了兩次了,那姑娘都不肯去,那位公子似乎動怒了。”


    “喲,活生生的欺男霸女啊,珍珠你真會挑地方。”慕容青笑盈盈地說道。


    珍珠隻覺脊背一涼。


    隻見樓下那彈琴的老漢哀求道:“老朽也是讀書人,怎奈參加科考屢次不中,老妻又重病臥床,服藥度日,家中無米開鍋,逼不得已才和閨女在這裏賣唱。但凡有其他辦法,老朽是絕對不會讓知禮懂禮的閨女在這裏拋頭露麵的,求大爺放過老朽父女罷。老朽回去一定對閨女嚴加看管,絕對不會再出現在大爺麵前!”


    聽老漢的言辭可知他的確讀過書,他麵帶哀求之色,雙目淒淒,可見不是攀龍附鳳之徒,著實是為生活所迫,否則他大可將閨女賣進青樓,就不用來這個尚算清雅的地方賣唱了。


    在場的客人大多是讀書人,見狀紛紛露出憤怒之色,隻是礙於對方人多勢眾,一時不敢多言。


    老漢的淒涼之語感動了很多人,卻沒感動那位公子,更沒感動那位尚未露麵的公子的爪牙。那幾個青衣仆人不顧老漢的哀求,要抓那姑娘上樓,不料老漢拚死攔著,那姑娘大約習過舞,身手倒也靈活,左閃右避的竟沒讓青衣人得手。


    如此幾番,青衣人也失了耐性,也不顧忌場合,當即下了狠手。那老漢本就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幾拳下去就鼻青臉腫鮮血直流。


    掌櫃的本來還在猶疑,見狀連忙走上前去賠笑道:“幾位爺,這老漢所言非虛,這位姑娘也是良家女子,小的也是可憐他們才讓他們在這裏唱曲兒討生活,還請幾位爺看在我們東家的麵子上高抬貴手,放這父女二人一馬,小的這就把他們趕出去,永遠不會讓他們再登台。”


    這五湖四海樓的老板在京城有幾分勢力,否則在這寸土寸金的鬧市區也開不了酒樓。這位老板素來敬重讀書人,所以才有了這專做讀書人生意的五湖四海樓。那賣唱的父女的底細掌櫃的是知道的,正因為那老漢是讀書人,掌櫃的才讓父女二人在這裏討生活的,自然見不得這眾目睽睽之下的擄人之事。


    青衣人顯然有些忌憚,聞言便道:“我們也是聽命辦事的,你若想救這父女二人,隻得求我家公子高抬貴手。”


    掌櫃的見有商量餘地,連忙塞些碎銀子給為首的青衣人,道:“那就請幾位爺帶小的去見見公子,好當麵求一求公子。”


    那人掂量掂量銀子的重量,終於點了頭,剛要說聲好,卻聞樓上有人冷聲道:“這麽久都沒把人帶上來,本公子養你們何用?”


    青衣人連忙回道:“公子,這掌櫃的想求公子放過這賣唱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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