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子近來成了醫院的常客, 從崔小鵬被打到他被綁架再到施硯的手受傷,從急診室到外科再到骨科。他熟門熟路, 沿途還有好幾個小護士衝他飛眼。


    找到施硯的時候,唐堯不在, 死孩子手上打著石膏,靠在床榻上拿著畫板,用左手不知塗鴉著什麽。那架勢純淨的,柯兵就是拿著飛鏢都不忍心撇舉個皮鞭都不好意思抽握著□□那扳機都難扣抬個石頭那胳膊都沒法往下砸。


    發現了柯兵的到來,施硯把畫板扣到了一邊,表情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帶著點了然。


    “手怎麽樣了?”柯兵站在房間中央, 不太自在的開了口。


    “骨裂。”施硯淡然的笑笑。


    “會影響畫畫嗎?”柯兵話一出口, 才發現自己竟然是真的關心。奶奶個爪的!


    施硯歪著頭,想了半天,才道:“不知道,看愈合情況。”


    柯兵走到窗戶邊把窗戶打開, 然後依著窗欞點了一支煙。混合著有害顆粒的白霧順著風, 慢慢飄散。


    “醫院禁止吸煙。尤其是病房。”施硯不怎麽認真的提醒著。


    柯兵深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才轉頭道:“我總得拿個東西冷靜冷靜,不然你打石膏的可能就不隻右手了。”


    不想施硯揚起了嘴角:“來吧野比,我巴不得你動手呢。”


    小卒子被徹底打敗。掐滅了煙,柯兵恨恨的盯著施硯:“以你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是誰動得手, 為什麽非要往我身上推?”


    施硯低頭,垂下的睫毛把眼睛籠罩上一層陰影:“竹子,我不是總和你說麽,既然該付出的都付出了,就要收到效果。”


    “什麽效果?得到唐堯?”柯兵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我他媽的還真是引狼入室,虧我把你當朋友!”


    施硯抬起眼,目光像微風吹過的水波,恬然,悠遠:“這樣的人不好找。你讓我幫你氣他的時候我就想,活到三十歲還能這麽嫩這麽純的,打著燈籠挑都沒了。”


    “再好也是我挑著燈籠跋山涉水好容易找見的,憑什麽最後便宜你!”


    施硯眨眨眼,用二十歲的臉孔敘述著二百歲的老練:“這和打麻將一樣,先贏是紙,後贏才是錢。”


    柯兵想再說些什麽,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順著施硯驚愕的目光,柯兵回頭看見了唐堯的臉,而他身後還跟進了一個人,唐禹。


    時間仿佛停滯了,無論是進來的人,還在原本就在的人。有些什麽東西在四個人之間流轉,莫名的微妙。


    最後,還是小卒子打破了寂靜。他說:“唐堯,我今天才發現,我他媽就一傻x。”


    唐堯似乎被男人語氣裏前所未有的苦澀絆住了,竟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柯兵繼續著,好像科學家終於研究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理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找人傾吐。


    “騰古的事我知道了,崔小鵬怎麽偷的係統,怎麽贏的招標,我都知道了。但是為什麽不是你和我說呢?你付出的辛苦付出的努力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就這麽信不過我麽。我不是諸葛亮,我也不能未卜先知,我他媽的腦子可能還在大眾平均值以下,我猜不出來的。我光看著你難受,我以為光是因為失去公司,我他媽上哪之知道背後還有那麽多彎彎繞!”


    說到最後,柯兵重重的一拳砸在飲水機上,滿著水的塑料桶在巨大的衝擊下卻也隻是發出低沉的悶響。


    唐堯抿抿嘴,最後隻擠出來一句:“都過去了。”


    “過不去!”柯兵說著走過去取下男人手中的保溫壺在桌子上放好,然後把他拉到施硯的病床麵前,指著施硯的手,“我柯兵做人可能拖泥帶水,可能瞻前顧後,但絕對坦坦蕩蕩。他沒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我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我做的。我這裏隻有一句話,這事兒不是我幹的!我就問你,信不信?”


    柯兵目不轉睛的盯著唐堯,而唐堯的視線卻在他和施硯之間來回,最後落在了施硯臉上。後者垂下了頭,楚楚可憐的樣子裏,竟然透出些許無辜的味道。


    柯兵扳過唐堯的臉,聲音滿是痛楚:“我他媽都少根肋骨了,你居然衝我拿菜刀。”


    唐堯忽然就心疼了,這感覺比愧疚來得還要猛烈,幾乎讓他哽咽:“我那是怒極了……”


    柯兵覺得眼眶脹得發疼,委屈是一種比憤怒比生氣比傷心都要來的憋悶的一種情緒,爆發不出,卻鑽心的難受:“我還顛顛的去弄豆漿油條,豆漿非要人家給我當場磨,油條非要最新一鍋,我走路的時候那裏還疼呢,一下一下針紮似的……”


    “咳。”唐禹輕咳一聲,然後把倆精神年齡等於初中生的孩子推出病房門,頗有大家長風範的道,“有什麽內部矛盾就在門口解決,走廊現在沒人,通風又好。”


    語畢,男人從裏麵關上了門。留倆孩子在外頭pk。


    走廊真的像唐禹說的那樣,清新,透亮,豁然開朗。


    柯兵抹了把臉,倒不是又娘們兒的掉了淚瓣兒,而是抹掉林黛玉的哀怨,換上武則天的鐵腕。掰扯過去那是沒腦子的人幹的事兒,像他這種被現實灌了n瓶腦白金的,再學不會往前看,就他媽白遭罪了。


    一把握住唐堯的肩膀,柯兵認真的說:“公司沒了咱可以再弄,我可能沒辦法做到你那麽大,但白手起家個小公司不成問題,弄他十來個員工,咱們一塊做老板,咱倆一起過日子。”


    唐堯看著柯兵,他不懷疑男人話裏的認真,但他確實折騰怕了。柯兵說的這些,就像一個美麗得不行的夢。而夢想越美,破的時候越傷。


    “再給我次機會行麽,”柯兵的聲音啞了,“被綁架的時候我就想,我可不能死了,我還沒把自己的感情捋順呢,我連他媽的自己到底愛誰都不知道,死了多冤。”


    “你這輩子都捋不順,”唐堯終於出聲,低低的,澀澀的,“你腦袋裏就一堆塑料泡沫。”


    “塑料泡沫也有成型的一天,橫是不能總亂著。”柯兵溫柔的撫摸著唐堯的頭發,久違的柔軟讓他激動得想哭,“崔小鵬是我兄弟,漫長的曆史注定了他在我這的特殊位置,我沒轍。但現在,我想要在一起的是你。冷了可以抱抱,想了可以親親,心動了可以捏捏臉,高興了可以摸摸毛……”


    有些什麽,鬆掉了。


    “……如果崔小鵬找了個伴兒,我會難受死。興許十天半個月都吃不下去飯。但你要是找了別人,我就先去把那人弄死,回頭再自首……我他媽,愛慘你了……”


    結,開了。


    原來沒有係死,原來不是無望,它隻是在等著足夠勇敢足夠堅定的一雙手,來讓它解放,然後乘著和煦的風,羽化成陽光下一抹晶瑩剔透的彩絲。


    “說你笨一點都不冤枉你,你都進去了,我不會再找一個?”唐堯莞爾,嘴角終於綻開了小花兒。


    柯兵眯起眼:“那我越獄!”


    唐堯有愛的歪著頭:“紋個地圖先。”


    小卒子砸吧嘴:“喲,我發現你口才見長啊。”


    “距離某人還有差……”


    直接堵了唐堯的唇。饑渴,而深情。


    ——小卒子決定在今後的日子裏,堅定不移的貫徹一個話嘮政策,說白了,就是把某隻兔子的話嘮萌芽掐死在搖籃裏。


    “聽完了?”唐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派悠哉。


    “嗯,已經進入了可疑的擬聲階段。”施硯輕嘲的勾了勾嘴角,把耳塞扯了下來,“竊聽器什麽時候放的?”


    “進門之前。”唐禹大方告知。


    “在唐堯身上?”施硯皺眉,“我以為你會放竹子身上。”


    “no,我貼在了走廊牆上,”唐禹伸出食指搖了幾下,似乎心情大好,於是聲音也開朗起來,“果然還是小孩子啊。來,前輩給你說個經驗,但凡變量大於等於二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因為沒把握,懂麽?”


    施硯幾乎是帶著些許怒氣的看著唐禹:“於是,這個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經驗二,別讓別人一眼就看出你的情緒。”唐禹淡淡的說著,拿過櫃子上的粥,小心翼翼的倒出一小碗,遞給施硯,見後者不要,就自己吃了起來,邊吃邊道,“你在我弟身邊這麽久也該看清楚了吧,他最在乎的到底是誰。我承諾給你半年的時候讓我弟愛上你,從實習到現在,似乎超時了呢。可惜你還是沒辦到,那麽就該乖乖撒手咯。”


    “要是,撒不開呢。”施硯盯著床邊的畫板,幾乎是呢喃了。


    “如果是真的骨裂,恐怕怎麽養都不太能繼續畫畫了吧。”唐禹把粥放到一邊,似笑非笑道,“我不介意幫你試試。”


    摩挲著畫板,施硯沉默半晌。然後輕輕的,幾不可聞的歎口氣:“算了,堅持不等於執念。人要學會舍得,有舍,才有得。”


    “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唐禹忽然感慨,由衷的。


    施硯不以為意,漠然道:“留學地點我選好了,法國。”


    “成,等我消息,會給你選個好學校的,我答應過你。”


    “謝謝。”


    “那你要做的呢?”


    “知道,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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