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若山是個金鍾罩鐵布衫裏裏外外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家夥,再加上他周圍可疑的白霧,想看透這個人,除非到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滾一圈兒。所以雖然談代理的一個月就和這人時不時的混著,可柯兵對他的印象仍舊用幾個字就能概括——


    長相和自戀成正比,實力攪著壞水兒共同飛。


    至於其他嘛,育幼一子,小學六年級。柯兵不隻一次聽見他打電話怒吼,啥?又不及格?你下次帶他過來我收拾他!


    於是小卒子由此推論,可能又是一破碎家庭,孩子歸前妻。要不,幹脆就是未婚生子?柯兵越想越覺著這事兒要是放樊若山身上,也挺靠譜的。


    在樊若山身上觀察不出所以然來不要緊,那也不是他的菜。追根究底一頭猛獸到底是東北虎還是華南虎抑或孟加拉虎沒什麽成就感,而且很可能葬身虎口。柯兵一向跟小昆蟲們一個性格——趨利避害。


    觀察唐堯就容易多了。那人對樊若山的心思,他閉眼睛戴墨鏡都能看出來。再加上之前“順便不小心很偶然”聽到的那番對話,輕輕一捋,關係圖就躍然紙上。


    柯兵一直想找機會欺負下唐堯,可一直沒下去手。原因就在於他在唐堯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當然,唐堯在感情上的遲鈍晚熟和純情他柯兵是沒法比,崔小鵬呢,雖然人品不咋的但好賴沒娶了媳婦兒又生孩子,但那種被人釣著的感覺,他非常能和唐堯感同身受。


    最令人發指的是樊若山還不把豆包當幹糧,動不動就親愛的寶貝兒的叫,再不然就說些五迷三道不著四六的話,弄得唐堯忽上忽下跟雲霄飛車似的。柯兵想,崔小鵬要也這麽幹,他擼胳膊挽袖子就能撲過去。


    所以,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從道義上,柯兵都不好意思再欺負唐先生。偶爾看著唐先生被樊妖怪逗得一愣一愣的吧,就想過去摸摸人家腦袋以表安慰。


    代理談得很順利,合同也簽好了。今天是威廉先生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晚,一行四人來了頓非常西式非常有情調又非常昂貴的燭光晚餐作為送別宴。最後碰杯的時候,mr.威廉險些淚灑當場,並即興糟蹋了下我華夏民族偉大瑰寶,唐詩。


    “杯中佳釀深千尺,不及柯兄送我情!”——mr.威廉原音重現。


    幹杯的時候柯兵聽見樊若山的調侃:“合著你倆情分就這麽點兒……”


    望著那裝不了二兩酒的高腳杯,柯兵一腦門兒黑線。


    飯局結束之後,一行人護送威廉先生去了機場。飛機起飛的時候,柯兵似乎還能看見外國兄弟在衝他含淚招手。難得碰上個投緣的,柯兵心裏的小人兒開始心酸的咬手帕。


    浩瀚星空,寂寥蒼穹,飛機越變越小,終成天邊的一個小黑點兒。


    人啊,真是渺小,柯兵歎息著,收回遠眺的視線,開始考慮一會兒是吃包子還是荷包蛋來充實下完全不適應牛排鵝肝以及紅酒的中國胃。


    走出機場,樊若山也開始告別。


    “這項目可算完了,我這義工也可以下崗了。”說著,男人把跑車解鎖,優雅的坐了進去,然後放下窗戶,衝著唐堯笑,“等這項目盈利了,可別忘記軍功章裏有我一半兒啊。”


    樊若山輕佻的眨了下眼,唐堯的胸口跟著明顯起伏了一下。


    然後,柯兵看著唐堯的嘴唇抿了又抿,動了又動,可就是不出聲。


    柯兵很無語。見過靦腆的,沒見過這麽靦腆的,見過悶騷的,沒見過這麽悶騷的,不就是想說這次確實辛苦你了本人萬分感謝你看下次咱啥時候還能見麵嘛,又不是讓你真情告白!好麽,立刻化身成大型茶壺開始煮餃子。


    歎口氣,柯兵決定做回著急的太監給那可憐的皇帝出點力。


    一把將樊若山的胳膊從窗戶裏撈出來,柯兵這叫一個可勁兒搖啊:“沒有你就沒有我們和mr.威廉的今天你就是那遠航者的燈塔迷路人的北鬥星商業合作的連心鎖國際友誼的水晶橋你看咱啥時候再出來聚聚?”


    “呃……嗯……哦,好說,回頭咱電話聯係。”難為樊若山這麽快抓住句子主幹。


    “那回頭見。”這麽半天,唐堯總算擠出一句話。


    表情不太自然的看著樊若山的跑車遠去,唐堯有些淡淡的黯然。


    柯兵歎口氣:“行啦,你那脖子都快扭折了。不說回頭電話聯係了嘛,這周末就打唄。”


    唐堯輕輕的嗯了一聲,接著忽然醒悟過來猛然轉頭,看柯兵那目光就跟掉進陷阱中的猛獸瞪獵人似的。


    咳,這反應會不會太遲鈍了一點啊。柯兵無力的望天,好一會兒才把語言整理得勉強算得上婉轉:“那個,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你那周身的粉紅色心型氣泡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一個月,你都沒敢正眼盯過他的眼睛,要麽看他鼻子要麽看他嘴要麽壓根不看,我就納了悶兒了,他樊若山帥是帥了那麽一點點,可也不是男版美杜莎,哦,看一眼就能成望夫石啊,真是的,有啥不敢……”


    砰——


    惱羞成怒的唐堯同學已經一個箭步坐進車裏眼看著就要踩油門了。


    柯兵哪敢怠慢,拿出勇士飛躍長城的速度和力量直接竄進了副駕駛,剛坐進去還沒關門,寶馬已經嗖的一下如離弦的箭衝了出去。


    柯兵趕緊手忙腳亂的關好門,又飛快的係了安全帶,然後可憐兮兮的衝著唐堯吹氣兒:“哥哥,衝動是魔鬼……”


    六十,八十,一百,一百二……


    眼看著車速跟唐堯的憤怒指數掛上了勾,柯兵覺得頭皮開始一層層的滲冷汗。


    “馬路殺手是不道德的……”


    “喂!前麵都紅燈……呃,得,這照肯定是拍上了……”


    “寧肯多停一分鍾,也不搶行一秒鍾……”


    “等一下,你剛喝酒了吧……”


    “天,司機一杯酒,親人兩行淚……”


    “你就高抬貴腳放過那可憐的油門吧……”


    “帥哥……”


    “……”


    “唐堯!你他媽的這叫謀殺!”柯兵一掌拍在唐堯腦袋上,要力度有力度要速度有速度要準度有準度,那造型就跟老子揍兒子似的那叫一個天經地義。靠,合著就你會惱羞成怒啊,柯兵磨著牙,老子也不是好欺負的,“你他媽給我停車!下來!”


    估計是柯兵的怒吼太具有威懾力,唐堯下意識的就踩了刹車,然後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柯兵給解下安全帶推了出去。


    “坐那邊去,我開車!”


    柯兵說完,嚐試著發動一下汽車,不錯,好車弄起來就是舒服。一切準備就緒,正要竄出去,這才發現好麽,身邊還少個人呢。再一抬頭,唐堯仍舊站在那兒,捂著剛剛被柯兵暴力對待的腦袋,怒發衝冠橫眉冷對。但你要細瞅,那憤怒中又融合著委屈,那跋扈裏又帶了點可憐。


    火苗早呼啦啦燒完了,惻隱之心又悄悄的冒了頭。柯兵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溫柔如水人畜無害:“還疼不?這個……我也沒下多重的手嘛,要不,我讓你打回來……我知道你也下不去這個手,你這麽外柔內剛……啊不對,色厲內荏?呃,內外兼修……算啦,這個不是重點。關鍵是現在午夜時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上哪兒再找車?可別跟我說你想走回去……”


    “我要開車。”唐堯總算開了口。


    “免談。”柯兵想也沒想。在性命攸關的問題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那咱倆就耗著。”唐堯也是鐵了心。


    柯兵忽然一個激靈,發現了事件的本質。問題的關鍵不是誰來開車,而在於唐堯是被他轟下來的,這會要再聽他的話坐到副駕駛,那就等於在他柯兵麵前沒占著一點便宜不說還都在聽他擺布,於是唐堯覺得丟人了。


    呼,柯兵在心底長舒一口氣,好麽,可算是捋明白了。就這七拐八繞的心思趕上魔方了。也就是他柯兵,換誰來都得無解。


    別扭死你得了。柯兵在心裏翻個白眼,然後笑得跟太陽花似的看著唐堯:“哪有總經理給下屬開車的,你是誰啊,唐堯!公司的脊梁,騰古的天,你要是累著了那我們的天就垮了,你讓我們怎麽辦?找女媧來補?別說我們找不著,就是找著了,她又怎麽能夠補得上?你留下的那不是一般的窟窿,別說它五彩石,就是拿塊隕石來也……”


    午夜的街道忽然刮起陣陣陰風,唐堯茫然的眨眨眼,覺得周身發冷,雞皮疙瘩一層層的起。


    “總經理?”柯兵歪頭,“你怎麽臉色忽然變差了?果然是凍著了吧,趕緊上來,我這暖氣……”


    沒等柯兵嘮叨完,唐堯大跨步的繞到副駕駛開門上車。不到半秒安全帶搞定,然後堅毅而果斷的吐出四個字兒:“閉嘴。開車。”


    柯兵聽話的發動了汽車,然後趁唐堯不注意的時候微微揚起嘴角。早上車不就得了,非得讓他搜腸刮肚的找詞兒,他容易麽他!


    車開出去有二十分鍾,柯兵忽然覺得有點悶。太安靜了,似乎除了引擎噪音和呼呼而過的風,再無任何聲響。


    偷偷用餘光打量唐堯,男人安靜的靠在那兒,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很奇怪,明明那個形象還算剛毅,周身氣場也勉強夠得上高大全,可柯兵就是覺得有點心疼。好像這麽個故作冷漠的外表下還包裹著一個小人兒,此刻正蜷縮在角落裏抱著膝蓋撅嘴,很可能還時不時的騰出一隻手在地上畫圈圈。


    柯兵這幾年在崔小鵬那兒是練皮實了,再加上亂七八糟又談了不計其數的戀愛,所以基本上可以算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刀槍不入銅皮鐵骨,再大的傷再難受的坎兒睡一覺也就過去了,第二天花兒依舊那樣紅。可往前推個幾年,他似乎也跟現在身邊的這個家夥如出一轍。呃,好像吧,柯兵苦笑,有點記不清了呢。


    吐口氣,柯兵打破了靜謐。


    “我跟你說,談戀愛和愛情吧,有的時候是兩碼事兒。就是你心裏裝著這麽一個人,可以,你裝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你裝一輩子都沒人管你,但如果得不到或者說短時間看基本得到無望的話,咱就得先把這棵樹做個標記,接著再到其他的樹上試試。一來呢,沒準你就找著更適合你的了,二來呢,就算找不著,起碼青春沒荒廢日子沒白過。退一萬步講,好歹也能分散精力緩衝鬱悶。你看我說得對不?”


    唐堯總算轉過了頭,上下打量著柯兵,似乎在盤算著這番話有多少含金量,到底是金玉良言還是餿主意壞水兒。唐堯直覺的就想認定是後者。可看著柯兵難得的認真模樣,這推斷又猶豫了。


    轉頭給唐堯一個複雜但絕不影響帥氣風度的微笑,柯兵繼續認真的開車。但話匣子一旦打開,柯兵有點停不住了。似乎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話可算找到了能感同身受的家夥,於是爭先恐後的往外掙脫。


    “有些人吧,你說咱也不知道他究竟腦子裏麵想的啥。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唄,他非得釣著你,要不然就是等到你這遠程導彈都衝目標飛出去一半兒了,他告訴你往回收,靠,我收得回來嘛。”


    “你不說可以換棵樹試試麽?”唐堯忽然插了一句。聲音低低的,有點悶。


    “換是換啊,可這棵你不是做上標記了嘛,所以就總想找機會再繞回來看看,再掛上個繩套試試,這人吧總有僥幸心理,想著沒準這次就成了呢。”柯兵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麵就像在自言自語了。


    唐堯雖然遲鈍,但並不傻。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多少能揣摩到柯兵想表達什麽了。都說無巧不成書,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這事兒概率還真不小。很難想象就柯兵這沒個正形的家夥……等等!唐堯忽然靈光一閃,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崔小鵬?”


    柯兵一個急刹車,眼睛瞪得溜圓四處張望:“哪兒呢!”


    唐堯黑線。揉揉被安全帶勒得生疼的胸口,沒好氣道:“我是問你,那人是不是崔小鵬。”


    柯兵皺眉警惕起來,掃向唐堯的眼神都帶上了濃濃的懷疑:“你調查我?”


    唐堯丟過去一個衛生眼,然後指指自己的腦袋:“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這裏麵裝的全是泡沫塑料?”


    柯兵很受打擊,一邊重新發動汽車,一邊碎碎念:“什麽人哪。白跟你掏心掏肺了,就不知道愛護階級弟兄……”


    說著說著,柯兵那架勢還真有了那麽一點楚楚可憐的味道。感受著汽車又平穩向前行駛,唐堯終於被撩撥起了一點點愧疚,深吸一口氣,唐堯覺得自己好歹也得說點什麽,真心換真心嘛。


    “呃……我曾經和他說,能為他做0……”


    又一個急刹車。柯兵張大嘴巴回過頭來。


    “合著你以前都是1?!”


    唐堯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氣場由粉紅轉雪白再轉淺灰最後變黑紫,隻見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苦戀十幾年是吧,你絕對是活該。”


    柯兵委屈的扁起嘴:“不帶打擊報複啊。嘖,沒見過你這麽小心眼兒的……”


    “本來就是!嗯,怎麽又停了,開車。”


    “你說開就開啊。老子罷工了!”


    “那行,你下去我來。”


    “得,我還想活到吉尼斯呢。”


    “放心,你這樣的喘氣兒到下個世紀沒問題。”


    “喲,我發現你這潛力一旦激發出來鐵齒銅牙不容小覷啊。”


    “柯、兵……”


    “行啦行啦,別這麽直勾勾盯著我,怪糝得慌的……”


    之後的行程,柯兵痛快多了。他也不知道是把憋心理的東西都倒出來了輕鬆,還是和唐堯抬杠抬出了趣味性。尤其是唐先生氣白了臉搜腸刮肚也找不到詞兒回罵自己最後隻能擠出來一句你這種的上下五千年也孕育不出來第二個!柯兵樂嗬的直想哼小曲兒。


    那天夜裏,因為欺負唐先生欺負得很happy,陰暗心理得到滿足的小卒子躺在自己家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一遍遍回放的全是唐先生動聽的罵人話語。


    當一個男人在另外一個男人的罵聲中還能夠沐浴得精氣神兒全滿格,那麽他就很危險了。——摘自《柯氏男同誌戀愛全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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