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朝中大臣一直攻訐貴妃出身低微,不過是安平侯撿來的養女,又憑什麽能成為北魏的太後。


    貴妃最想得到的,就是出身士族的謝太師支持。


    可經此一事,會不會謝氏就幹脆扶持大皇子了?


    謝家在北魏的一脈分支,不能小瞧。


    廣安王視線掃過那些殺手的屍身,和院中被堵了口舌五花大綁的活口,抿唇道:“此事,會不會是誤會,又或是有人故意栽贓?”


    “故意栽贓,還是真要取我性命,廣安王瞧不出?”謝雲初眉頭抬了抬,明麵兒上笑容溫和,語氣卻顯得咄咄逼人,“今日若非師父及時趕到,我怕是要命喪於林間了!人證、物證俱在廣安王都要維護安平侯一番,也算是盡了情分,來日還望廣安王做個人證,可別說我誣賴安平侯。”


    說完,謝雲初轉而喚夜辰:“夜辰,日夜兼程將人押往北魏交給叔祖父,請叔祖父為我向安平侯討個公道,再派人回謝氏同祖父稟明此事。”


    “是!”夜辰領命應聲。


    廣安王瞧著謝雲初有意要將事情鬧大,以為是陳郡謝氏最為貴重的小郎君受了委屈不知深淺,想要用兩位皇子之爭,拿捏住安平侯錯處,逼著貴妃處置安平侯。


    廣安王負在身後的手緊了緊,隻要貴妃能狠下心處置,陳郡謝氏全了麵子,此事倒也不是不能揭過去。


    畢竟,陳郡謝氏的小郎君好生生的活著。


    廣安王打定主意一會兒給皇兄和貴妃去信一封,便不在多言,隨謝雲初處置。


    謝雲初將廣安王請過來,為的……就是廣安王這封信。


    謝雲初在北魏的那位叔祖父,謝雲初未曾見過,也不了解脾性,更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同他一條心。


    可,不管陳郡謝氏在北魏的叔祖父願不願意為她出頭,廣安王這封信回去,雲昭和安平侯也應當慌上一慌。


    雲昭和安平侯要是為了北魏二皇子的前程考慮,安平侯此人也不得不罰。


    廣安王離開後又命人送來了不少補品和玩物。


    夜間就連安陽公主身邊的大宮女也為謝雲初送來了上好的傷藥和補品,那藥匣子裏竟還有一小瓶鮫人脂。


    這瓶子雖然沒有紀京辭給的那般大,可如此珍貴的東西安陽公主都送,也可見關懷之心了。


    蕭知宴今日救謝雲初也受了傷,大夫給包紮好傷口之後,是心軟的蕭五郎端著熬好的湯藥給蕭知宴送來的。


    蕭五郎別別扭扭站在門口,瞧著正拿著書看的蕭知宴,進門將湯藥重重放在桌幾上:“今日……多謝你救六郎!”


    “不是為你。”蕭知宴端起湯藥,也不嫌燙,就那樣一口飲盡。


    “二……你到底對六郎存了什麽心?一會兒傷六郎,一會兒救六郎!”蕭五郎都不清楚自己這個二哥到底是鐵石心腸還是真的喜歡男子,“六郎他是堂堂男兒!心中還有惦記的小娘子,平日裏守身如玉,喝多了都怕是別的姑娘脫她衣裳!你若是真的對六郎存了心思,我勸你……勸你還是死心的好!”


    說完,蕭五郎轉身出門。


    蕭知宴放下手中藥碗,垂著眸子,凝視桌幾上搖曳的燭火出神……


    對謝雲初……存了什麽心?


    蕭知宴自己都不清楚。


    正如蕭五郎所言,即便謝雲初前世是個女子,是雲昭的姐姐。


    可今生,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兒。


    他閉上眼,想起……想起前世頭一次遇見她時,她救了自己,將自己擋在一旁,帷帽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的那清豔麵容。


    想起雲昭與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可,當他見到日思夜想的雲昭,知道雲昭從始至終隻將他當做朋友,當初隻是打算同心愛之人私奔一同前往成都府去尋他,沒想到愛人離世,姐姐替她死去時……


    蕭知宴腦子裏,卻是謝雲初在銀川時同他說的那番話。


    說她自幼是被安平侯府藏在府中,麵帶胎記,不被承認的大姑娘。


    說她被父母請來的“師父”為她和雲昭換命。


    說……雲昭看到她的鳳血玉佩,便要來給她。


    不知道為何,蕭知宴心中……更多的是無力和憤恨。


    他更多的,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麵有胎記,不被親眷喜愛,被親眷……拋棄的可憐蟲。


    他知道不怪雲昭……


    可雲昭姐姐的委屈又該怪誰?


    蕭知宴也不知道為什麽,從雲昭那裏得知了真相,明明看到雲昭就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可他卻一刻也不想在北魏停留,隻想回大鄴。


    但有人,卻不願讓他回來。


    為了不讓他回來,可當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有那麽一瞬,蕭知宴是憎恨謝雲初將真相告知於他的。


    若是謝雲初沒有告訴他,雲昭就是北魏貴妃,他內心就不會如此煎熬折磨。


    他甚至怨恨謝雲初,為什麽不利用他以為她是雲昭這一點。


    謝雲初明明知道,若他一直以為謝雲初就是雲昭,不論謝雲初要什麽他都會給,說什麽他都會答應。


    蕭知宴手指輕撫著左右閃躲的火苗,仿若不知灼痛,他五指收攏緊緊攥住,但沒能攥住火苗,反被火苗灼傷了手。


    如雕琢出的棱角五官,全無表情,薄唇緊抿,幽深狹長的眸子睨著小拇指下方的灼傷,目光暗沉。


    “殿下,紀先生求見。”守在蕭知宴院門外的小將跑進來,單膝跪於門外道。


    蕭知宴眉頭抬了抬:“請……”


    他拽了拽袖子,將自己手上的燒傷遮住,合起書本,起身走至門前。


    不知何時,外麵已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脫下白衣換了深鬆綠色長衫的紀京辭,撐著傘撩袍跨入門檻,舉止間盡是從容儒雅,絲毫瞧不出武功高強的模樣,隻覺是一個內斂克己,風骨斐然的溫潤郎君。


    蕭知宴負手而立,半幅銀色麵具,在廊下燈盞映照下忽明忽暗,越發顯得他五官深刻。


    紀京辭淺笑同蕭知宴行禮:“燕王殿下。”


    “紀先生來此,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吧!”蕭知宴眉頭微微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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