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盈滿淡金色陽光的森林裏,瞬間冰冷下來。


    那不是天氣突變,穹頂還懸掛著火熱的驕陽。


    林間的寒冷,來自於羅睺澎湃的殺氣。


    他被武藏激怒了。更確切地說,他被武藏和婆雅激怒了。他們一個舍身求死,一個求情不殺。難道將他這阿修羅真王當猴子般耍麽?


    他的憤怒是熱烈的,但被憤怒激發出來的殺氣,卻是冰冷的,比任何寒鋒更冰冷。


    寒氣逼人的風息,如刀割般吹拂在武藏的臉上。武藏心中卻空明無物,昂這頭顱,平靜地看著坐在戰馬上的羅睺,全無懼意。


    即便在盛怒之下,羅睺也不禁在心中暗歎,這還是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小子麽?怎麽變化這麽大?


    “武藏!你不怕死麽?”他努力克製自己的憤怒,希望能夠讓事情有回轉的餘地,不至於令妹妹太過傷心。


    雖然他看不上武藏。但這小子卻成了妹妹最重視的人,甚至要超過他這個哥哥了。他不能不投鼠忌器。


    武藏笑了,笑得淡然,“當然怕了!”他的微笑,他的話語,就好像飄落春風中的花瓣,輕盈的,卻引人側目,“可是有的時候,死找上沒來,避無可避。也隻好硬著頭皮不怕了。”


    “哼!”羅睺是真的憤慨起來了。


    可他還沒說話,忽然留意到旁邊一棵樹閃過一道光,緊接著一個嬰兒就跑出來,跑到武藏身邊,抱著武藏的大腿,仰著小臉瞪視著他。他看到,這孩子的眼睛裏充滿了怒火,還夾雜著屈辱、不甘和恐懼。


    這孩子顯然是怕他的。但在這個時候竟跑出來,又瞪視他。這到底是為什麽?


    毋寧說——羅睺心想——現在連一個嬰兒都敢跟阿修羅真王叫板了麽?


    “武藏,這是你的孩子?你竟然……”羅睺忽然好想發現了什麽讓他惱怒的事情,目光中殺氣沸騰。


    婆雅看到這孩子,本在驚訝。但聽哥哥這麽一說,忽然就想明白了,也不禁又羞又憤地怒視武藏,那目光顯然要武藏給他一個說法。


    可那孩子卻搶先說話了:“呸!不要臉!我才不是他兒子呢!對吧武藏。”


    “啊,黃兄,你怎麽出來了?”武藏顯然更擔心這孩子的安危,但聽他們如此稱呼對方,婆雅就放下了先前的疑問。


    可羅睺卻想不明白,在這個關頭,這孩子跑出來幹什麽?


    而那孩子的答複,卻讓他震驚不已。隻聽小嬰兒抱著武藏的大腿說:“你要跟他死戰,我怎麽還能躲著?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他們要抓我,我還怕他們做甚?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怎麽能說死就死?”


    武藏苦惱起來——原本他想調虎離山,把阿修羅引走。可那法師卻說神獸還在這裏。阿修羅既然不肯走,他便拚死一戰,至少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或許一戰之後的殺氣,就能掩蓋住神獸的氣息。沒想到黃世仁這孩子這麽講義氣,不肯讓他死戰。還跑出來說了這番話,這不是不打自招,暴露目標麽?


    羅睺作為阿修羅真王,不僅力量強大,智慧也是超群的。他自然也聽出這孩子竟就是他們要找的神獸。心中難免有些驚訝。


    他驚訝的是,看著孩子的年齡,才一歲左右,竟然在昨夜爆發出那樣大的能量。可見不止是神獸,更是高品階的神獸。若是能得到他的神魂煉化,肯定比他的黑虎真元更強大。


    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啊。


    想到這一層,他看黃世仁的目光,也更貪婪起來。


    武藏見了,忙把黃世仁拽到自己身後,冷冷瞪視羅睺,“真王,你也看到,他還是個嬰兒,您怎忍心痛下殺手?”


    “嬰兒便殺不得麽?”羅睺頗為不屑,“隻不過是頭畜生,殺了又何妨?”


    “你……”武藏的怒火也沸騰起來,先前跨出一步,怒斥道,“阿修羅如此慘無人道,還想與天神爭雄麽?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混賬!你找死!”羅睺勃然大怒,揮手便掃出一道寒光,斬向武藏。


    武藏早有準備,蹬足向後騰躍,順勢提起黃世仁的衣領,右手隨即掃出一片火焰。


    寒光與火焰一經碰撞,便綻放出奪目的光彩,仿佛一清一金兩道半弧形的光幕,對頂在一起。鋒銳絞磨之聲不絕於耳,嘶嘶得宛若沉雷交鳴。


    “好小子,竟然恢複功力了,還精進了幾分。”羅睺也不禁對武藏刮目相看,但這不代表他就認為武藏有資格跟他一戰。他足跟輕巧馬腹,戰馬就向前邁了幾步,四蹄停駐的瞬間,仿佛灌滿了力量,足以撐起一座大山。


    顯然,羅睺在出一記重擊。


    可婆雅去趕緊催馬上來,一把拉住羅睺即將揮出的手,“哥哥,他不是你的對手!但他死也要保護那個孩子……”


    言外之意自然是“我不想武藏死”。


    這樣表明心跡,既能讓羅睺聽懂,又不能傷了羅睺的麵子。而在這樣萬分緊急的時候,還能如此冷靜而克製。婆雅也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自從母親病故,羅睺便一個人把妹妹撫養長大。這個妹妹對他來說,既是妹妹又像女人,可比尋常兄妹之間的感情更加彌篤。


    他是真心想獵獲這頭神獸的靈魄。但和妹妹的幸福比起來,又不算什麽誌在必得的寶物了。畢竟他從前沒有見到這頭妖獸時,也是差點就斬殺了帝釋天的強大男人。這頭妖獸的靈魄,對他來說隻不過是錦上添花,讓他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的砝碼。


    於是羅睺深吸一口氣,待寒光與烈焰絞磨得雙雙隕滅後,對站在數丈開外的武藏笑道:“世間本就弱肉強食。什麽生命什麽情感,那隻是弱者才會去講的道理。強者信奉的就是力量。不過這些話你這個弱小的人類自然不會懂。看在你是我妹夫的情分上,我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能戰勝我的一個真元,我就放這小家夥一條生路!”


    “好!”


    “不!”


    武藏和黃世仁幾乎異口同聲說出來,但話語卻大相徑庭。武藏不可置信地看著黃世仁,可黃世仁卻掙脫武藏提著他衣領的手,向前走了兩步,拍著胸口說:“既然是關乎我的性命,自然由我來戰!我娘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可是要成為星君的男人啊!”


    他這話一說,原本滿臉愁容的婆雅,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因為這孩子本來長得就俊俏可愛,現在又說出這麽一翻天不怕地不怕的童言,更讓她忍俊不禁,心裏真不忍哥哥就將這麽可愛的孩子殺死啊。


    可其他阿修羅族的男性戰士們,卻一點都不覺得這孩子可愛。他們是崇拜武力的冷血戰士,這孩子是頭神獸,是他們的獵物。殺了他獲取靈魄是天經地義的。聽到他說出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他們也都嗤之以鼻,露出滿臉不屑。


    但武藏轉念一想,黃世仁繼承了接引上人的全部法術,實力在自己之上。若是與那頭黑虎一戰,勝算更大。於是就點頭默許,向後退了幾步。


    見武藏同意黃世仁為自己而戰,樹洞裏的冷嬋玉心中頓時捏了把汗,因為先前他看到了黃世仁使的都是小法術,就算有白澤真身,也隻是個幼年體,怎麽可能戰勝阿修羅真王的真元?


    而羅睺的眼裏卻饒有興味,因為武藏退出這場戰鬥,無疑對他是最大的解脫。現在他可以放出真元直接攻殺這個嬰兒。他太有這個把握了。


    “你可決定了?”羅睺凝視著嬰兒,笑得無比陰森。


    黃世仁仰著小臉,目光更加堅定:“放馬過來!”


    “好!”羅睺眼中精光四射,抬手便射出一道璀璨的紅色光芒。


    不是黑光!


    武藏心中頓時騰起不祥的預感。羅睺的真元難道不隻一個麽?不是說阿修羅的真元隻有能有一個麽?怎麽這次卻不是那道黑光?既然不是黑光,顯然就不是他所見過的那頭黑虎……


    那應該是個更強大的真元吧!


    果然,那道紅光噴吐而出後,便如紅霞般醞蕩在半空。紅霞滾滾,其間迸發出野獸的鳴嘯,聽那威力十足,應該是強大的獸魂真元。


    緊接著,紅霞陡然炸裂,一頭身高一丈有餘的巨大猿猴就衝了出來,磨盤大的雙拳,不住地擂鼓胸膛,發出一聲聲振聾發聵的怒嚎。


    它的雙眼投射著血光,凶氣滔天,直引動風起雲湧,天色都暗淡了下來。


    而暗淡的天色下,它滿身的紅光,就顯得更加妖豔了。


    赤血魔猿!


    武藏曾在《通典》中看到過這等妖獸的畫形,雖然隻是妖獸,但卻凶戾非常,其憤怒起來時所迸發的恐怖力量,堪比神獸。


    尤其是這隻儼然成年狀態的赤血魔猿,要對付一隻幼年狀態的神獸——所有阿修羅戰士都放鬆下來,儼然一副看著真王三下兩下收了神獸靈魄便打道回府的模樣。


    但婆雅卻驚訝於黃世仁的神情。


    麵對這樣強大妖獸所釋放出來的滔滔殺氣,這個豆丁大的嬰兒竟然一臉鎮定,隻用那雙大眼睛炯炯地盯著巨獸,渾然不懼。


    難不成他真有穩操勝券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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