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夏,此時日本人已經占據了東北整整半年之久,帶領著奉軍精銳主力入關的少帥一點打回來的音訊都沒有,東三省老百姓在日本人和漢奸的鐵血鎮壓下已經沒有了期待舊主的耐心,一個個蔫頭耷拉腦的在沒半點精氣神。


    還是民國二十一年夏,奉天迎來了一群新貴,當年京城的落魄貴族今時今日穿著官衣耀武揚威歸來,那些都快要了飯的滿清皇親國戚又開始七個碟子八個碗的在飯點擺譜,門外,則是瞪著眼睛連一身正經衣服都穿不起的要飯花子。


    依然是民國二十一年夏,東三省在日本人的鎮壓下依然有零星反抗,不過大部分都被日本精銳部隊擊潰,這些人要麽是不想當亡國奴的戰死沙場,要麽,則不想給日本人當順民的落草為寇,替新中國建立東三省掃匪困難埋下了禍根。


    這一年,是奉係最為恥辱的一年,同是這一年,也是國人恥辱的開始。


    ……


    奉天城外楊家村,夜,知了不知亡國恨的爬在樹上沒心沒肺鳴叫,沒什麽夜生活的小村莊家家戶戶都黑著,隻有李寡婦家,依然透過窗紙閃爍著一絲幽黃。


    那是油燈,就在炕桌上擺著,炕桌一旁是壓在炕稍兒的大箱子,裏邊裝著幾身嶄新的綢子旗袍,這年月,老百姓都吃糠咽菜了,她一個寡婦箱子底還能壓著旗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不過,沒人說,因為上寡婦家撩騷的人,他們都惹不起。


    火炕上,破舊的褥子鋪在底下,光滑的緞子麵褥子鋪在上頭,炕上躺著一個老爺們,他蓋著被,燈光下一張大臉顯得肥頭大耳,偌大的肚子孕婦一般頂起被麵,撐的老高,身旁,是抱著此人胳膊的李寡婦,倆人脫的光麽出溜,腦門子上還亮著汗水鋪平後的水光,一看就是剛忙活完,這還沒醒過神兒。被窩邊上,除了李寡婦平日裏穿的衣物外,還擺著一身漆黑警察服,盒子炮就掛在褲子邊。


    “缺了大德的,忙三火四衝進來二話不說就一通搗鼓,現在怎麽不吱聲了,啞巴啦?”


    李寡婦人長的一般,可小聲那叫一個甜,在整個東北都找不出嗓子這麽好的百靈鳥,加上一臉潮紅未退、不止羞臊的勁兒,怎麽瞧怎麽把人往死裏撩。


    那肥頭大耳的男人叫張嶽,不是什麽好貨,原來就是村裏二流子,日本人占了東三省後,他搖身一變成了精,披著一身狼皮當上了警察,整天騎著自行車滿奉天城轉悠,偶爾才回來一趟。這不,回來了也不老實,沒幾回就和李寡婦勾搭上了。


    剛開始李寡婦也不樂意,事兒,是張嶽連嚇唬帶哄給強行辦的,事兒完了那叫一頓哭天搶地,當時誰看著都認為這娘們活不了了,這種事告官、尤其是告警察局的人鐵定沒人管,她又沒有拎著菜刀去警察局門口堵著張嶽砍的狠心,最後,隻能朝自己下死手唄。沒想到,還沒過兩天,人家李寡婦活過來了,還挺滋潤的坐在門口石墩上嗑瓜子,前幾天還愁眉不展,一轉眼,嶄新的旗袍都穿上了。


    李寡婦想明白了,起因是一直占著她家二壟地的麻老二把地還了不說,竟然還多讓出兩壟。在農村,家家戶戶的田地都挨著,誰家占誰幾壟真不好說,所以,麻老二欺負人家寡婦的就多往旁邊種了點,李寡婦忍氣吞聲這麽多年也沒張過嘴,沒想到遭了難,首先上門道歉的,竟然是麻老二。


    “嫂子喂~嫂子。”這個貨進屋就說拜年話,親的都不行了。


    麻老二也不是什麽好人,家裏天天晚上都開著賭局,十裏八村好耍的爺們天一黑就到他那聚,光是抽空,一天就能抽個幾大塊,更別提地裏還種著苞米了。他什麽時候說過軟乎話?


    “嫂子,我哪知道你和張嶽大哥是一回事啊,要知道,咱們兩家能有這麽些個誤會麽?什麽也別說了,都是兄弟的錯,地,我給讓出來,地裏種下的種子,今年都算您家的收成,秋收到了,要是短人手就張嘴,這村裏村外欠我錢的爺們有的是,咱們兩家的地就是他們的利息。”


    點心匣子、燒黃二酒、大米白麵、半扇豬肉外加一塊上好的綢緞布料都擺在了桌子上。


    李寡婦徹底看傻了。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倒黴到家了,嫁給一個酒鬼不算,還在愛打媳婦的酒鬼得肺癆死後讓張嶽禍害一通,現在轉念一想,也許不是這麽回子事。


    張嶽怎麽了?


    流氓怎麽了??


    人家能讓麻老二往家裏拿大米白麵,跟了那酒鬼一十一年也沒吃過一口這東西,那驢艸的貨光是為了喝酒抬的印子錢就讓自己在他死後還了整整三年。


    剛開始李寡婦也別扭,可架不住麻老二說小話,這老小子按村裏的輩分是她二叔,現在一口一個‘嫂子’的叫,不答應都不行。張嶽那頭隔三差五就讓人送東西,奉天城裏金鋪打的鐲子、女人用的梳妝櫃,反正是用得著的沒完沒了往這送,哪個爺們也沒如此對待李寡婦。


    所以,牙一咬,臉不要了!


    這年月過日子難,寡婦過日子就更難,有那麽肥呼個漢子戳在村裏,起碼李寡婦在人前不受欺負,至於背後有沒有人說閑話,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寡婦背後還能沒個閑話?


    張嶽這時候來了,嬉皮笑臉黑不提白不提的進屋就炒菜,弄了一桌子好吃的,把酒燙上就開吃,一頓飯吃的沉默無比,直到天黑,倆人極有默契的鑽了被窩。


    一來二去,狼狽為奸的二人當兩口子那麽過,這點事兒村裏人都知道,可都把牙咬死了,誰也不說。


    能說麽?


    不怕被抓進警察局裏吃牢飯?這年月可是說抓人就抓人,聽說原來奉係那些個暗地裏謀劃刺殺日本人給張大帥報仇的漢子被抓起來一波後,誰也沒活著從警察局出來,哪還敢惹警察?


    那麽,張嶽真拿李寡婦當回事了麽?


    沒有。他這就是解解饞,每個月的薪水都砸到百樂門裏看了小玫瑰唱大上海新歌後,連句話也沒說上給憋的。張嶽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玫瑰是誰?是奉天城裏劉三爺的肉兒,從大上海請回來的紅歌星,身邊走的不是富商就是高官,人家能睜眼看他?這孫子一個月的薪水剛夠在百樂門送一籃子花,送完了,他連酒都喝不起,轉身就得往出走。


    這種情況下,張嶽堅持了兩個月便受不了了,回村的時候正好聽見李寡婦跟幾個老娘們在村口磨盤後聊閑天,那小聲和小玫瑰一樣,打的人魂都酥了,當天晚上這個貨就衝進了寡婦家……這才有了眼前這檔子事兒。


    隻是,這回張嶽顯得特別沉默,悶著嗓子說了句:“睡覺。”


    熄滅了油燈,往被窩了一鑽,直接閉上了眼。


    李寡婦覺著不對勁,也不敢問,幹脆,扭過身,佯裝生氣的,也睡。


    張嶽卻在黑燈瞎火的夜晚,再次睜開了眼,他心裏有事!


    眼一睜一閉間,已是一個輪回。


    現在的張嶽,不再是走狗漢奸臭流氓了,他來自2017年3月的順義,開了一家胖子寵物診所,靠給得了病的貓狗灌人吃的感冒膠囊賺錢,逮著一個自稱‘爹地、媽咪’的主就往死裏坑,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同樣是晚上十點來鍾,張胖子和幾個狐朋狗友正在ktv狂嗨,兩個深水炸彈才進了肚,就著腦袋發懵,閉上眼靠在沙發上緩緩神的功夫,耳朵裏響的是朋友唱‘萬裏長城永不倒,千裏黃河水滔滔’,他這剛想把野驢狂吼的聲音製止,一睜眼,一切,都變樣了。


    ktv內的奢華裝修不見了,自己躺在破屋子裏蓋著被子一動不動,腦子裏翻江倒海一般的記憶狂湧,讓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這,竟然是如此屈辱的年代。


    張嶽惆悵的閉上了眼,他不是科學家、不是特種兵,這一身的肥肉更無法去戰場上馳騁,那,自己來這個時代究竟能幹什麽?


    “張嶽大哥,睡了嗎?”


    也不知道是誰,壓低了嗓子在門口喊了一聲,聽那意思,是不想讓人知道他來了。


    “呦,麻老二來了。”


    李寡婦從被窩裏爬出來就開始穿衣服,張嶽這心裏,卻咯噔一下!


    剛才腦子裏翻湧的記憶都是時代信息,眼下,整件事都開始在他腦子裏浮現。


    張嶽不是沒錢了麽?可他依然沒完沒了的給李寡婦送東西,這年頭能帶得起金鐲子的人可不多,錢是哪來的?


    穿好衣服,李寡婦走了出去,打開門將麻老二讓進來,一進屋,獐頭鼠目臉上全是麻子的麻老二就把包裹撂在了炕上:“哥,買家我找著,今晚上三更天,村外小樹林交易。按您說的,不找樹大根深的綹子,這回,咱找的是剛成夥的土匪。”


    不用去看張嶽也知道那包裹裏放的是槍!


    這具身體之前的主人能為了過癮這麽往李寡婦身上使錢靠的便是私販槍支的營生,最糊塗的是,這些槍都來自警察局裝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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