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星,一線城觀景台上。


    有一名道袍老者,身背劍匣,內有四口殺力絕倫的飛劍,飛劍如隨老者撫須而笑,微微顫鳴。


    萬古仙朝國師,李淳風。


    確切地說,是李淳風一氣化三清變出的那一尊通天聖人法相。


    “你這老匹夫,竟故意等到燕家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再動手?”


    站在老者身後的青年,形容枯槁,破口大罵:“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你竟還這樣算計友軍,你還算是個人嗎?”


    老者依舊撫須,不以為忤,笑道:“超凡脫俗,若不能超凡,如何能夠脫俗?老夫與浩然境隻有半步之遙,其實要嚴格來說,早就不能算是‘人’了。”


    李淳風抬起頭來,看向沙塵暴中分開的一線光明,望向天穹外的場景,他冷笑說道:“辛苦修煉,步步登高,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為了從心所欲,快意恩仇,不必再受世俗禮法牽連,處處掣肘,不就是為了不當一個‘人’嗎?”


    站在李淳風身後的劉沙正要再爭辯什麽。


    李淳風已是冷冷說道:“你隻看到今日燕家精銳被老夫算計,怕是要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好像很委屈。”


    他以手直指心處:“你可知燕破軍這廝當年為納蘭妖後屠殺我李家貴胄,我李家宗室多少大好男兒被逼上絕境戰場,進亦死,退亦死,前有明槍,後有暗箭,隻能就死在戰場上,若是老實,還能得個諡號,撫恤一二,若是不老實……”


    李淳風冷笑說道:“若是不老實,恐怕死了之後還要被誣陷一個通敵叛國的惡名,連累家人。那些蒙在鼓裏的家人,臨死還要罵這些戰死英靈是不忠不孝的不肖子孫。這其中有多少醃臢事情,是這些燕家精銳經手去做的?”


    李淳風話音擲地有聲道:“這筆賬,又怎麽算?”


    劉沙終於訥訥無言,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淳風暢快說道:“雖然老夫與秦楓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但老夫還當真要感謝秦楓。如果不是他先殺燕破軍,再破燕家精銳,老夫如何能這麽快就收拾了舊山河,我李氏王朝再興,秦楓功莫大焉!”


    劉沙正不知如何開口,李淳風眼神已是森冷如冰,他笑道:“所以攻破中土之日,老夫定要親手送他上路!”


    與此同時,中土世界天穹之外激戰正酣。


    中土世界之內,除了少部分知道戰鬥內幕的高層惴惴不安以外,大部分平民百姓,乃至底層散修對此一無所知。


    甚至有市井孩童看的天幕之上一團團盛開爆裂的火光,如看絢爛煙花,搬著小板凳出來,坐在街上,坐在院裏,坐在屋頂上,邊看邊磕著手裏的瓜子吃食,一邊興高采烈,喝彩連連。


    鮮有人知道,一團煙火付出的代價,就是幾萬條,乃至十萬條鮮活的人命啊!


    此時此刻,平靜的中土世界之內,瀛海之上,頓起滔天波瀾。


    一道窈窕身影驟然從冰山當中脫困而出,她麵對朝著自己鎮壓下來的道道天機儀光柱,身影敏捷異常竟是紛紛躲過,旋即她身軀驟然高高躍起,直衝中土世界的天穹而去!


    濁浪排空,驚濤衝雲,有女子一身道袍,立起右手,竟是要以一記手刀,劈開中土天穹!


    與此同時,女子所在天穹上方,無數道主炮光芒先行亮起,隨後如水中漣漪般一圈圈靈力激蕩開來,緩緩露出二十艘帝君星艦的崢嶸麵目。


    二十艘帝君星艦,最多可承載二百萬大軍,這批一直隱藏在瀛海天穹之外的伏兵,數量竟是比還在戰場上廝殺的萬古仙朝現有軍隊總數還要多!


    這一支隊伍甚至連大將軍燕芷虎都不知道。


    因為這支可能達到二百萬的大軍都姓“李”!


    上到指揮官,下到中層將官,清一色的李氏宗親擔任,隻聽李淳風一人號令。


    也正因為此,李淳風的這一手伏兵布置瞞過了燕芷虎,也瞞過了整個中土世界。


    二十艘帝君星艦主炮齊射,集中轟向中土天穹一點,隔著天穹與縱身飛掠的道袍女子遙相呼應。


    沒等中土世界所有人反應過來……


    二十道耀眼光束匯聚一點,轟然爆於天穹上一點。


    幾如瀛海上方天穹裏,升起了一輪刺眼烈日。


    臨近處的海水竟是被爆裂出的光芒就直接煮沸,其中無數生靈,更是來不及逃脫就直接殞命。


    一擊之下,整座中土天穹劇烈晃動,山嶽晃動,地基不穩,天穹之上,或雷雲翻滾,或紅霞漫天,種種異象頻生,顯然是天穹快要不堪重負,失去了對天穹之內各地氣象的調節能力。


    這才隻是一次齊射而已!


    旋即,二十艘帝君星艦不顧可能會炸膛的風險,主炮再次開始充能。


    那名身穿道袍的絕美女子身影矯健,已是躲開無數道追擊而來,由虛化實的天機儀鎖鏈,禦空懸停在那一處已經出現細微裂縫的天穹之下。


    她抬起右手,如玉右手之上,有層層罡氣纏繞其上,女子眼神堅定,正要高高躍起,霎那之間,一道身影憑空出現,正阻擋在她身前去路。


    那人峨冠博帶,一身白衣,赫然是曾經的中土世界人族天道,如今的道先生。


    道先生沒有攜帶兵刃,隻是大袖揚起,伸出雙手阻攔住了她的去路。


    道袍女子嗤笑一聲:“以前是個下位世界的天道主宰,如今世界飛升之後,已經淪為了一條看門狗,區區無名境,連看門狗都不如,也配擋我去路?”


    道先生對女子的出言不遜,沒有絲毫惱怒,隻是沉聲說道:“秦嵐,你不可一錯再錯了!”


    道袍女子聽到“秦嵐”的名字,眼神倏忽一變,竟是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那神色一晃而過,旋即殺機淩厲。


    “你——找死!”


    一記手刀帶犀利罡氣,竟是直接朝道先生的胸口刺來。


    道先生大袖飄揚,不躲不避,受了這一刀。


    道袍女子驀然錯愕,這才發現道先生霍然站起,兩幅雪白大袖如瀑布傾瀉奔流,霎那飛旋,就將道袍女子包裹其中。


    白袍大袖之中,山河變色,隻見滾滾雷雲之中,雷電竟被煉化為水,化為雷霆天池氤氳其間,周圍則是莽莽雲海,其他再看不見。


    道袍女子看向那雷池,忽地眼神狠戾起來。


    “區區障眼法,也想困住我!阻我師尊大道者,必殺之!”


    言罷,她立起手刀,轉而縱身朝雷海疾刺而去。


    一刀劈斬而出,磅礴雷霆之力頓時將她震得倒飛回來。


    旋即,女子再次撲上,再被震回,周而複始,仿佛搬石上山,巨石每每半途滾落而下,無功而返……


    實則,中土瀛海天穹之上,有一尊至高純白法相,上參於天穹,下及於海角,峨冠博帶,白袍大袖飄蕩。


    唯獨在法相心口位置,一團雷池,雷霆煉化為水,被他以雙手大袖籠住,大袖口處,雷池之畔,有道袍女子身如飛鴻,頻頻出刀。


    每出一刀,便有如汞鮮血從白衣法相上刺眼飆濺出來,落入海中。


    須臾之間,瀛海之上,海水盡數由碧化赤,惟有那一襲白袍依舊純白無暇,立在血海之上,格外紮眼滲人。


    白袍神祇看向身邊鮮血染紅的海水,驀然慘笑:“想不到,我也竟是個‘人’了。”


    人乃萬物靈長,所以山精草木才要紛紛化為人形,為的就是修煉證道成就不朽。


    聖靈亦是如此。


    道先生作為中土人族天道,無父無母,自然也屬於聖靈的一種,隻是沒有秦嵐這種天生聖靈來的精粹。


    所以長期以來,都還隻是聖靈,隻是說比聖靈王這種不能化為人形的聖靈稍稍高級一些而已。


    秦嵐卻是聖靈之體,生而為人,與人無異。


    直到此時此刻,道先生才知道,自己已然是一個秦嵐這樣的“人”了。


    隻可惜,是人了,就會死了。


    以前的秦嵐有人的經脈,人的體溫,人的情感,有親朋,有好友,有誌向抱負,有想要守護的人和事情。


    她就是一個人。


    絕難將秦嵐與那個身穿道袍,手刀犀利的女子聯係在一起。


    斷情絕愛,太上浣心,卻是把一尊天生地養,趨於無暇的聖靈,從“人”變成不像“人”了!


    他低下頭來,看了一眼兩條大袖當中,對著雷池不斷劈斬手刀的道袍女子,百感交集,隻落下一聲喟歎。


    “癡兒!”


    話音落下,白衣法相驟然於海水之上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接水,竟是將所流鮮血悉數蒸發,連帶著他的法相身軀都變得模糊了起來,從腳下開始,化為白霧水氣朝著法相心口處那一團雷海湧去。


    之前頂天立地的巨大法相,此時此刻,在海麵之上,就如同海市蜃樓緩緩虛化,又如鏡花水月,如夢似幻,不知真假。


    道先生身軀逐漸虛化,他望向還在不斷有戰艦爆裂如絢爛煙花的一側戰場,喃喃低語道:“大帝,你對中土再造之恩,我今日終是粉身碎骨報償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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