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鎮懸空山的秦傲,緩緩從飛升學院中躍出,懸停在半空之中。


    他少了一條手臂,半截空空的袖管,獵獵作響。


    更是為這一幕增添了悲涼。


    很快,又一道白色人影緩緩飛出,他峨冠博帶,與秦傲並肩而立。


    正是中土人族天道的道先生。


    他垂首不語,似是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麽。


    畢竟,他說過,中土命運由中土之人自決。


    這便是中土之人自決的後果,自然需要整個中土之人來承受。


    為首一艘帝君星艦之上,秦弑在前,薑雨柔在後。


    再在其後,公輸太倉,狼一劍,呂承天等人緘默無言,兀自站立。


    星艦緩緩靠岸渡口,竟是依舊無人說話。


    艦上之人無言,艦下之人亦無言。


    空氣凝重地好像凍結了一般。


    終於,秦弑緩緩開口說話,打破了沉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能夠回來,就是好的!”


    道先生也在一旁說道:“諸位,歡迎你們回家!”


    聽到這些話,秦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若是楓兒在這,我們肯定不會輸了!”


    他似是有一些懊惱,改口說道:“至少,不會輸得這麽慘了!”


    十艘帝君星艦,百萬將士出征。


    最終,東嶽天府山,西嶽天璿山,南嶽紫仙山和北嶽真武山的星艦都沒回來。


    虛無一所率的先鋒艦更是十萬將士盡皆戰死沙場。


    還不算西北妖國的星艦因為受損嚴重而拋棄在了天穹之外。


    十艘帝君星艦出征,最終隻有四艘帝君星艦回來。


    這還是在秦弑聽從了建議,果斷拋下被包圍的友軍星艦,直接撤退的結果。


    如果再晚上片刻時間,中土星艦在荒星一役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僅此一戰,短短一天半時間,人才濟濟的中土世界就失去了包括東嶽之主天辰子,南嶽之主姬長風在內的一大批天人強者,以及諸葛小亮這位機關術天才,還不算龍夢宇等即將成長起來的中土新生代強者。


    損失不可謂不大。


    最後四艘帝君星艦駛入懸空山港口,開始向懸空山運送傷員,早已準備好的機關師也紛紛登上星艦開始檢修。


    中嶽之主蘇子軾也緩緩走了出來,朝著眾人拱了拱手,沉聲道:“我為大家略備薄酒,大家奮戰至今,想必十分辛苦,到飛升學院歇歇腳吧!”


    秦弑擺手推辭道:“打成這個鳥樣,我哪裏喝得下酒,不喝也罷了。”


    他以手捶胸說道:“作為這次的總指揮,要不是還要留我這條老命等楓兒回來給他一個交代,我恨不得吞刀子死了算了。哪裏還喝得下酒!”


    其他人也是沉默,秦弑的心情如此,誰不是在戰鬥中失去了袍澤夥伴,誰不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蘇子軾有些為難地看向道先生和秦傲。


    道先生輕咳一聲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勝不驕,敗不餒才是兵法正道,你們放在中土世界外的星辰,就算不能成為星辰之主,也至少都是巔峰上的高人,還要我


    教你們這個?”


    秦傲也扳起臉來說道:“各位,難道我留你們在飛升學院隻是喝酒?我們有臉請,你們有臉喝?”


    眾人一時錯愕,隻聽得秦傲又訓斥道:“仗要打,飯也要吃,吃完飯都到密室來,我們複盤今日之戰,再定對錯功過,誰敢缺席遲到,先吃我秦傲一槍!”


    秦弑臉上表情微微複雜,秦傲卻是大聲說道:“兄長,你也不例外。”


    他好不容易露出一絲笑容:“平日裏你是兄長,我自是敬你重你,奈你不得,如今你吃了敗仗,還不得消停一點?”


    秦弑捋了捋鬢角白發,以拳捶拳,麵露鬱悶神色:“阿傲,你這是往為兄傷口上撒鹽啊!”


    秦傲知他是開玩笑,便淡笑說道:“兄長,那你也得有傷口給我撒啊!”


    秦弑雖然表情有些誇張,但顯然已不似是之前的沮喪神色:“行啊,阿傲,你長本事了是不是?長兄如父,你知道不知道?當初你光屁股腚兒的時候,誰帶著你挨家挨戶討剩飯養活你這白眼狼的?”


    眾人哄堂而笑,終是沒有了之前的淒苦神色。


    大家陸續下船,道先生卻是輕輕用手拱了拱旁邊的秦傲。


    秦傲循著道先生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雙臂環在膝蓋邊,蹲坐在甲板陰暗一角的男子。


    一身漆黑戰鎧已殘破不堪,其上血汙遍布,在他腳邊的甲板地上,擱放著一杆漆黑長槍。


    他將大半個臉都埋進了臂彎之中。


    若非有人留心去看,絕對看不清他的真容。


    眼前消沉之人,正是虛無一。


    道先生用傳音入密對秦傲言語道:“要不要去勸一勸他?”


    秦傲搖了搖頭說道:“有些坎,必須要自己咬著牙挺過去,有些傷,必須要自己默默清理傷口……看起來像是幫他,有可能反而是害了他。”


    道先生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你若覺得這樣更好,便如此好了。隻是,虛無一的心境當真不會出現問題嗎?”


    秦傲晃了晃自己空蕩蕩的袖管,笑道:“那我是不是心境更該出問題了?”


    道先生啞然失笑。


    荒星,一線城主府,廣場之上的地磚已被鮮血徹底染紅。


    一具具被斬掉頭顱的屍體被兵士拖在地上,拽離廣場,帶出一長串的鮮血溝壑,隨手就扔在廣場邊緣。


    在那裏,屍體已堆積成一座小山,大部分都是雜役勞工的裝束,偶爾夾有萬古仙朝的製式鎧甲樣式,還有極少數的漆黑輕甲,隻是都沾滿了他人或者主人的鮮血讓人根本無從分辨出來。


    至於頭顱,則紛紛被堆在另外一邊,築成京觀,用以誇耀萬古仙朝的武功,也用以震懾荒星當中還不知道服從,妄想挑釁仙朝天威的人。


    幾乎所有被驅趕到廣場上的人,幾乎都會一眼看到那尊站在觀景台上的威嚴人影,威壓如獄如海,仿佛鎮壓萬古的神王。


    還有那個站在他身側的一道人影,白衣穿板甲,如忠心耿耿的侍衛,紋絲不動,漠然盯住下方廣場進行的屠殺,那些根據他的安排起事,又因此被殘忍殺害的人,即便叫罵聲與哀嚎聲足以衝開一線城的雲海。


    他無動於衷。


    仿


    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哪怕是與他一樣起於毫末,同生共死的兄弟,也可以出賣。


    與他同時起於流沙城的巴讚,被生擒之後捆在烙紅的鐵樁上,處以淩遲之刑。


    行刑人用烙紅的短刀一片片從腳到頭,將他身上的肉割下來,其間不斷地用各種仙家丹藥吊著這個小天人境武夫的性命。


    這使得巴讚不但不會昏厥,不會死去,甚至還會精神亢奮而愈發痛苦,他破口大罵那觀景台上的李淳風,還有劉沙。


    罵劉沙的言語尤其狠,尤其毒,整個廣場,乃至半個一線城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這樣割了整整一天一夜,廣場上的俘虜也殺了一天一夜,直到最後一個身穿勞役服飾的“叛賊”掉了腦袋,巴讚才終於斷氣。


    死前那顆已經沒有血肉,隻有骨頭的腦袋,眼睛睜大如死魚,就這樣盯住觀景台上的那個白衣人。


    這世間最大的痛苦,可能不是被敵人淩遲,反而是來自最信任朋友、兄弟的背後一劍,最是叫人痛不欲生,也不願寬恕。


    隻可惜,直到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珠徹底失去光彩,白衣人劉沙始終紋絲不動,一言不發。


    巴讚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瞬間,李淳風輕輕彈指,禁製悄然撤去大半。


    劉沙雖然依舊不能移動,不能言語。


    卻是霎那之間,七尺男兒,淚如雨下,嘀嗒落地。


    非是男兒不落淚,隻是未到傷心時。


    縱使有淚不輕彈,熱淚也當一傾潑。


    李淳風憑欄,搖晃腦袋,以手拍欄杆,肆意大笑出聲。


    好一番得勝風流。


    天仙界,一場捷報被萬古仙朝推波助瀾之下,在一天一夜之內,竟是傳遍各處各地。


    哪怕是最偏僻的星辰,都聽聞了這一樁萬古仙朝的大捷。


    萬古仙朝叛臣秦楓將一顆星辰飛升到天仙界後被萬古仙朝圍剿。


    此役萬古仙朝國師李淳風巧用各種計謀,先是用反間計,引發荒星土著叛亂策應那顆星辰,誘使敵軍主力離開天穹作戰,最後被埋伏的萬古仙朝大軍伏擊重創。


    一戰擊毀帝君星艦五艘,繳獲一艘,殺敵接近六十萬,其中天人強者至少六名,虛域大寇虛無一所率的帝君星艦被萬古仙朝繳獲,虛無一梟雄威名盡墮,丟下布下倉皇逃竄,僅以身免。


    荒星平叛,更是誅殺叛賊四十萬,屍首焚燒狼煙接天,首級築成京觀,幾與城牆等高。


    天仙界至此方知,國師李淳風殺人豈遜於人屠絲毫?


    不過是人屠燕破軍在世時,李淳風大權不曾在握罷了。


    此時此刻,仙道聯盟主星,太始星上。


    一場事關中土世界,仙道聯盟與萬古仙朝關係的議會辯論即將拉開序幕。


    剛剛因為戰功破格提拔,獲得議員身份的紫金天域天才,居然在萬古仙朝在對中土世界取得壓倒性勝利之後,還想要說服整個仙道聯盟拒絕萬古仙朝的合約,繼續與萬古仙朝作戰。


    這還不是最荒謬的,更荒謬的是,他選擇說服所有人的方式是當庭辯論。


    一千年來,選擇這種極端方式的議員,隻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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