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話,半跪在地上的秦楓驀地咬住牙齒,他雙手十指如鉤,深深陷入地麵。


    元老會區域的地麵,都是名貴的玉石地麵。


    雪白與鮮血,在他的腳下,彼此交織,匯聚成妖異的顏色。


    他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那個站在乾坤塔前,腳踩彼岸橋,手握天帝青玉劍,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在笑。


    “你以為,這樣就完了?”


    蘇還真麵色微冷,在確認秦楓隻是在虛張聲勢之後,他縱聲大笑:“你難道還會有什麽後手?也好,把你的底蘊一件一件地拋出來,讓我看一看,省的等你死了之後,再去屍體上找驚喜了。”


    他嘴角微微翹起:“當真要這樣都便宜了我這個仇敵嗎?”


    蘇還真嘲諷說道:“天帝劍,彼岸橋,乾坤塔,三件極道神兵,你若是直接一聲不吭,直接自爆了的話,我也拿你沒轍,可能還會很生氣,甚至覺得殺了你,也沒有那麽高興了!”


    他冷笑道:“現在你給我送了這麽三份大禮,真的是讓我如何還禮才好?”


    秦楓看向麵前囂張跋扈,極盡挖苦的蘇還真,他隻是冷冷說了五個字。


    他說的是,“你得有命還!”


    下一秒,原本已經元神處在崩潰邊緣的男子,霎那之間,原本萎靡如風中之燭的氣勢,竟是逆勢上揚,節節攀升。


    在他身後,有紫氣——浩然!


    ……


    荒星,一線城。


    陋巷之中的四合院裏。


    一名身穿粗布長衫的中年男子,正在那唯一的水井旁邊艱難地用桔槔打水。


    別看這說書人在茶館裏說起故事來氣壯山河,卻是個標標準準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雖說荒星的地下水位不高,打水是個吃力活。


    莫說是要是出去打獵討生活的獵人,就是鄉下種田的老農,不過是打水的活計,輕輕鬆鬆的,這說書人卻是憋得臉上通紅,就差咬牙切齒了。


    眼看著,一桶水就要打上來,忽地聽到裏屋一個少年聲音大喊了起來:“爹,爹,你快來看啊,大事不好了!”


    說書人被這一喊,原本好不容易聚在手裏的勁兒頓時一散。


    “嘩啦”一聲,水桶翻了,又掉回了井裏。


    這說書人真是又氣又惱,少有地朝著屋裏吼道:“臭小子,是家裏著火了,還是屋裏漏雨了?犯得著這麽喊嗎?害得你爹這桶水又灑了!”


    他氣的牙癢癢道:“看你娘買菜回來不打得你屁股開花!”


    原本少年頑皮的話,被老爹或是老娘吼上一句就會馬上老實下來,要麽去看書練字,要麽就溜出去玩了。


    哪知這次,這少年居然依舊大喊著:“爹,你快來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說書人氣鼓鼓道:“你個兔崽子,有什麽事,你倒是說啊!”


    少年用驚恐害怕的哭腔喊道:“爹,咱家的毛筆……咱家的毛筆又成精了!”


    話音剛落,“嘩啦”一聲輕響,好不容易提起來一半的水桶再次砸回到了井中。


    顧不得鞋都跑掉了一隻,說書人蒲鬆濤一把衝進了屋裏。


    映入眼簾的是一支懸停在書桌上方的白毫仙筆,還有自己那嚇得趴在桌子下麵,嚎哭不已的寶貝兒子。


    更加詭異的是,白毫仙筆以筆鋒做手,正在一本書上瘋狂地翻著書頁。


    “唰唰”的極速翻書之聲如鬼嘯,令人不寒而栗。


    蒲鬆濤眼神驀地一動,三兩步搶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白毫仙筆翻開書頁的地方。


    原本應該已經撕掉交給秦楓的一頁書,赫然落在這本《誌異錄》的最後一頁上!


    按照常理,被天道認可的故事,應該化為漆黑墨跡,不再變化。


    但此時此刻,《誌異錄》的書頁之上,竟是字跡如滾燙沸騰的鋼水,竟是還在拚命地變化著。


    其中的故事已經與原本蒲鬆濤以白毫仙筆和混沌墨錠寫就的故事,大相徑庭。


    秦楓離開荒星時,見到了夢域之人追殺林芷妍,銜尾追擊,救下了林芷妍,並斬殺了蘇還真的弟弟蘇全真。


    也正為此,秦楓不敢與林芷妍一同回夢都星,隻能後來再入夢都星的禁城,終於與夢小樓見麵。


    但旋即引來了蘇還真的嫉妒與懷疑,又在戰鬥中暴露了自己是殺死蘇全真的人,使得蘇還真殺心熾烈,不惜暴露自身已入不爭境的修為,誓要鎮殺還沒有入天人境的秦楓。


    秦楓先後祭出天帝青玉劍,彼岸橋,乾坤塔三件極道神兵,皆因為境界差距巨大而被蘇還真一一擊破奪取,大勢已去。


    至於之前白毫仙筆自由發揮的才子佳人情節,什麽夜入府中,春宵一度,都已不見了。


    若是隻修改了情節也罷,那修改之人,竟是連故事結局都已寫好了。


    結局之中,秦楓被蘇還真所殺,夢小樓殉情而死,林芷妍找蘇還真拚命亦被殺死。


    再無在同境界就能擊敗蘇還真的後起之秀,再無滋擾蘇還真道心的紅粉禍水,再無因兩人之死對蘇還真恨意深重的布武境女劍仙。


    全部都死,一了百了。


    幹幹淨淨。


    修改劇情之人,狠毒用心,足以可見!


    蒲鬆濤眉頭緊鎖。


    有人以不遜於小說家的手段,去修改了故事!


    隻是現在故事還沒有成為定局,也就是說,回到了還未得到天道的認可的階段。


    可隨著故事的發展,如果無人加入角力,天道認可隻是時間問題。


    或者說,任由一切發生的情況之下,最後這一切就會變成事實,變成小說家也不可以修改的“既定事實”。


    時間緊迫已到了間不容發的地步。


    懸停在他身邊的白毫仙筆竟是直接飛入到他的手中。


    仙筆有靈,隻是奈何不能說話,即便如此,這位小說家還是急切地感受到了仙筆之靈的焦急。


    它要他,救人!


    蒲鬆濤看向幾乎隻剩下最後一小塊的混沌墨錠,麵色凝重。


    在他手中,一支白毫仙筆兀自顫動自鳴,如在焦急催促著什麽。


    蒲鬆林看向《誌異錄》上如熔岩流淌的文字,瘦到顴骨顯高的書生,驀地湧起一股書生意氣。


    “兵家?陰陽家?哼,管你們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在外麵作威作福,我不管你們,把手伸到我們小說家的祖傳寶冊上來了!”


    他低沉清喝:“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蒲鬆濤今日便要代表小說家,跟你們討個公道!”


    隻聽得躲在桌子下麵的少年,兀自大哭道:“爹,你瞎說八道什麽呢?什麽跟什麽啊!你不會是得失心瘋了吧?你快按住那根成精的毛筆啊!他剛才還想戳我眼睛!”


    少年的哭喊沒換來老爹的安慰,居然隻是換來了輕輕踢在身上的一腳。


    “去把門關上,跟你娘說,你們今天出去下館子!”


    少年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腳,力道重了許多。


    “還不去快!”


    隨著少年慌忙跑出屋去,蒲鬆濤的臉上最後一絲擔憂徹底散去。


    他驀地立起白毫仙筆,徑直朝著如岩漿流淌的書頁之上寫去!


    這哪裏像是在抓著一支毛筆,簡直就像是抓著一把鑿冰的匕首。


    毛筆與文字相撞,竟如金鐵交鳴,萬馬千軍交戰。


    一股股無形氣勁刹那從紙上激蕩衝突,竟是讓蒲鬆濤抓住白毫仙筆的右手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下一秒,《誌異錄》上,大片文字如岩漿凝固,紅轉紫,紫轉黑,岩漿變墨痕,霎那之間將蒲鬆濤刺下的一筆重重彈飛出去。


    一人一筆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齊向後撞去。


    身後陳舊木椅瞬間“嘩啦”粉碎。


    “大事不妙!”


    蒲鬆濤驟然腳步前衝,驀地立於書前。


    隻見一頁之中,一大半文字竟已化為墨汁的黑色。


    也就是說,一大半故事已成不能改變的事實,已經被天道接受了。


    換言之,除卻結尾的一小段涉及秦楓身死,夢小樓殉情,林芷妍戰死的部分,大部分故事,已成定局!


    “欺人太甚!”


    蒲鬆濤驟然暴喝,卻難掩自己的辛酸與無奈。


    可就在這時,“唰”地一聲,筆鋒如劍鋒,白毫仙筆竟是自行飛出,赫然紮入到墨跡的尾端,一筆死死抵住。


    它不能再讓對方的故事推進下去了!


    否則的話,那一日它見到的兩個有意思的人,都要死。


    蒲鬆濤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內無盡不甘終於化為噴怒。


    他最欣賞,最喜歡的故事,也將因為別人的插手篡改而麵目全非,悲慘收場。


    他不能接受,就連有幸塗鴉上幾筆的白毫仙筆都不能接受。


    下一瞬,他驀然抬起右手,立與左手的手腕之處,手指如刀,用力一割!


    刺破的血管之中,鮮血滾滾如潮湧,盡數滴落至盛著殘餘混沌墨錠的硯台之中。


    曾經被逐出上清學宮,曾經被斥出諸子百家行列的小說家傳人——蒲鬆濤,他仰天而嘯:“誰說我小說家,沒有——浩然氣!”


    他右手以指做筆,蘸著硯台之中不知是鮮血還是墨汁的液體,一筆刺向幾乎已成定局的那個“故事”。


    蒲鬆濤聲音朗朗,如莊嚴吟誦聖賢經書:“以我浩然氣,一筆——開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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