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虯髯博帶的蘇子軾一語落下,剛才還喧鬧無比的殿堂之內,霎時安靜。


    安靜到落針可聞。


    又有一名儒生大聲鼓舞道:“諸位飛升學院的儒生文士,我們所學雖是駁雜,囊括諸子百家,卻沒有人可以繞開‘經世致用’兩字,‘經世’乃是所學所做對世間有益,‘致用’則是所學之道能夠施展出來。如今上界戰事即將波及中土,正是我輩施展才華,嶄露頭角的良機,此時不用所學,更待何時?”


    別的儒生說話就沒有這麽客氣了,隻見一名狼族儒生緩緩出列,正是與蘇子軾同登天選聖徒之榜的唯一狼族儒生狼雲凡。


    他看向殿堂之內,為數不多的妖族,冷冷說道:“西北妖族若不是大帝舍命將我等從妖界帶回中土,我等早已隨妖界死星一同毀滅,如今大帝有難,難不成你們還想做縮頭烏龜不成?”


    妖族畢竟比人族頭腦簡單,也更加熱血一些,當時就有妖族學員恍然大悟,紛紛下場。


    而且是盡數下場,一名妖族學員都沒有留下。


    中土人族有一些抱殘守缺,故步自封之人,譏諷妖族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


    但實際上,凡事與妖族接觸過的人都知道,妖族重信重諾,更重報恩。


    才過去區區百年,妖族壽命至少也有千年,在場的妖族強者,無一例外都有被秦楓救下的經曆。


    隨著鐵木心內遷的西北妖族畢竟不在多數,而且多是狼族。


    其中一部分是戰敗之後,被欺負手下留情收留下來的妖族。


    最多一部分是妖界被荒天道毀滅之時,被秦楓以《天帝極書》與中土遠征軍一起救回來的妖族。


    當初秦楓救下他們,如今秦楓有可能會喪命,雖不知道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能否真的幫到這位大帝。


    但能不能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


    轉瞬之間,三千名必死之人,已有一千三百人之數。


    終於,有人族強者徐徐走下。


    他們沒有與這些先下場的儒生和妖族袍澤說些什麽,隻是默默站到了人群當中。


    儒生不惜命,妖族不怕死,這一場氣節上的較量,的確是人族的武者和修仙者輸了。


    既是如此,那就到了地仙界,真刀真槍用戰功來決一勝負吧!


    兩千人。


    兩千五百人。


    兩千八百人。


    原本還空空如也,隻有秦楓與呂德風兩人站立的殿堂中央,已是站的滿滿當當,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最後兩百名修士徐徐走了上來,湊足了三千之數。


    散仙界的修士不比中土世界的武者,也比不得妖族對秦楓有感激之心。


    其實這些壓榨普通人的修士,最是怕死惜命,最是無利不起早。


    但此時此刻,也終於有人被此情此景所感染,默默走進殿堂。


    三千必死之人。


    秦楓的目光從那一名名站在殿堂中央的必死之人臉上一一看過去,似是要清楚地記下他們的容貌,他轉而又看向依舊坐在殿堂外圍那些飛升學院的學員。


    他們雖然還坐著,但已是如坐針氈,坐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


    就算他們現在想要再下去,三千人的名額也已經被占光了。


    換言之,無論以後他們再怎麽努力,一樣也都會被這三千人壓過一頭。


    因為他們是敢死之人。


    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秦楓大帝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道理。


    但秦楓卻沒有對那三千名敢死之人說什麽,而是對著剩下兩萬七千名飛升學院的學員緩緩開口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牽掛和苦處,有的人是放心不下死後的妻兒,有的人是顧慮自己修煉尚未完成,去上界無異於送死……”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秦楓是在欲抑先揚,要讓這剩下的兩萬七千名學員接下來無地自容的時候,秦楓的語氣卻是依舊平靜。


    “今日沒有站到這殿堂裏的人,也沒有關係,畢竟我隻能帶走三千人飛升,縱使你們踴躍請戰,我也隻能帶走三千人。從你們臉上的表情,我也看到了你們對於今日舉動的答案了。”


    兩萬七千名學員登時一個個麵紅耳赤,卻是無一人敢大聲說話,都是低著頭,秉著呼吸,如犯錯的孩子。


    秦楓聲音沉穩,堅毅說道:“大丈夫,知恥而後勇。各位,現在對你們評判,還為時尚早,我期待你們飛升之後的表現!”


    意想不到的結局,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秦楓居然沒有挖苦,譏諷剩下的兩萬七千人哪怕一句,甚至連一個詞都沒有。


    而是以一句“大丈夫,知恥而後勇”讓他們自責自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話音剛落,忽地就一人衝下了殿堂,“嘩啦”一聲,帶甲下跪,大聲喊道:“弟子皇甫平,懇請加入第二批敢死軍!”


    有人開了第一個頭,登時又有無數人跑下座位,在過道上,在走廊上,驀然跪下。


    “弟子陳傑,懇請加入第二批敢死軍!”


    “弟子曲逍,自願加入第二批幹死軍!”


    一聲聲厲喝中,整個殿堂之內此起彼伏。


    無數人齊刷刷地跪了下來,片刻之後,整個大殿之內,除卻秦楓,呂德風以及三千敢死軍,竟是無一人再站著了。


    三千敢死軍愕然,正不知道麵對這些跪下的袍澤,自己是該站著,還是該也跪下的時候,秦楓沉聲說道:“你們受得起這一跪!”


    三千敢死軍默然,有人忍不住咬住了嘴唇,不知是激動,還是感傷。


    秦楓抬起手來,隨手撤去呂德風的神文“法”字訣,輕聲說道:“不管怎麽樣,你也是飛升學院的院長,與大家說一點什麽吧!”


    秦楓似是怕呂德風高談闊論個沒完,他輕輕扯了扯老學究的袖子,用別人都聽不得的傳音入密提醒道:“少說一點,一刻鍾差不多了!”


    可是讓秦楓都沒有想到的一幕,居然發生了。


    隻見呂德風朝著三千名敢死的學員拱了拱手,老邁身軀一揖到底,正當三千名敢死軍不知如何自處時,呂德風已是直起身來,隻說了一句話。


    “文人不惜命,武人不怕死,大事成矣!”


    ……


    黃昏時分,秦楓獨自一人走出馬車,黎淳道已是在車外等候多時了。


    他看向秦楓走出之後,空無一人的車廂,眉頭微微一皺,卻也沒有多問。


    這既是身為天刺盟高層的自覺,也是對於秦楓絕對的信任。


    秦楓走下馬車,黎淳道已是用傳音入密對秦楓說道:“一百多個盯梢的,明裏二十個,暗裏八十個,最高實力地仙八劫。但是有一個地仙九劫在天璿城外操控,隨時可以趕到這裏……”


    黎淳道看向秦楓,低聲問道:“盟主,要不要我們把這群蒼蠅在城外做了?”


    秦楓笑了笑道:“不必打草驚蛇,等過了今晚!我們先回城!”


    “先回城?”


    黎淳道皺眉不解問道:“還回城去做什麽?”


    秦楓笑了笑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好在黎淳道對於秦楓身上的秘密從來就不會多過問,依言上車,依舊是秦楓乘車,黎淳道駕車趁著城門關閉之前,重又回到了天璿城裏。


    原本天璿城內的探子們看到秦楓出城,就把車停在桃花林中,僅留一人,一坐就是半天時間,又不敢上去探查,正懷疑他是不是金蟬脫殼,直接逃走的時候……


    這些探子們親眼看到黃昏的最後一縷餘暉之中,那一架醒目無比的豪華馬車緩緩駛回城內,回了韓家的府邸之內。


    他們本來還不敢放心,聽到韓家的內線傳出話來,秦楓還在韓家的淺草居,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那名之前嘲笑秦楓“不花錢就沒命花”的高手,正是那名暗中盯梢的地仙九劫高手。


    雖然這些探子有的來自天樞聖地,有的來自天權聖地,還有部分來自搖光聖地,卻都隱隱以那自稱是“林嚴”的年輕地仙九劫高手為主心骨,事事向他匯報,以他馬首是瞻。


    倒不是一開始就以他為主心骨,也不因為他據說是搖光聖地來的高手。


    而是之前有人看到他模樣周正,唇紅齒白如同女子,好些個喜好男風的其他聖地高手便上去調戲他。


    結果一個地仙八劫被砍掉雙手雙腳,做成人彘,另外一個地仙九劫更慘,刺瞎一對雙目,還撒上了劇毒,讓他藥石不靈,終生無法複明。


    這兩次狠辣出手之後,再沒有人敢小覷這看起來模樣如女子,尤其是一對丹鳳眼眸的俊哥兒。


    更兼他說話有意思,除非有人欲行不軌,也不會跟人動怒翻臉,更不會擺架子,便儼然成為這天璿城內眾多探子們中的頭頭了。


    林嚴聽了聽周圍人的匯報,微微皺眉,隻聽得其他人對他問道:“他去而複返?此事莫不是有詐?”


    林嚴想了想,沉聲問道:“你們有本事潛入韓府嗎?”


    他輕輕抓起手裏的折扇,在手腕上叩了叩,淡淡一笑,意味不明。


    “我一個人進韓府去看看這小子的虛實!”


    沒等其他人吃驚,他又說道:“你們實力低微,就不要來拖我的後腿了!”


    “免得我到時候逃走的時候還要拽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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