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華光竟從諸聖殿堂深處飛來,包裹接引起秦楓,驀地飛入到了諸聖殿堂的最深處的一道殿宇之內。


    這最後一間狀元書院,卻不像秦楓之前所想象的金碧輝煌,也並非莊嚴肅穆,反而顯得有些寒磣,不過讓秦楓感覺到吃驚的卻是……


    這間書院,以一方平台為中心,四圍皆是石質蒲座,層層疊疊,如廣場一般。


    這建築,秦楓實在是太熟悉了。


    稷下學宮最初也就是一張石桌高台,諸子百家席地而坐,坐而論道的地方。


    後來隨著稷下學宮,儒道強者輩出,繼而得到了越來越多的助力,獲得了越來越多的學子,方才有了超凡的地位,成為足以與整個武家諸多宗派抗衡的儒道聖地。


    直到武帝一統武家,稷下學宮一直都是繁盛的狀態,建築也是從最初的石台不斷擴展外延,將整個稷下城都納入了學宮的範圍內。


    可是這一張石台,一地蒲團,卻是稷下學宮的起源之地,也被保存在學宮之中。


    秦楓曾任稷下學宮的儒聖,又怎麽會不熟悉這裏?


    這天賜狀元是稷下學宮的人!


    而且應該還是稷下學宮的領袖之一。


    秦楓雖然已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但他拚命在腦海中回憶,稷下學宮建立日久,曆代祭酒多是入門最高領袖——儒聖,但也有至聖擔任祭酒一職。


    究竟會是誰呢?


    就在這時,一道布衣方巾的人影,踽踽獨行,緩緩從狀元書院內走了出來。


    再看那人顴骨高聳,嘴唇薄如蟬翼,好像無鋒的銳劍,仿若天生就喜歡與辯論一般。


    沒等那人開口,秦楓已是脫口而出道:“你是……荀況?!”


    方巾布衣的人影微微一愣,毫不謙虛地開口笑道:“嗬,你也知道老夫?”


    “可以,讓老夫來看看,千載後唯一有資格踏足這狀元書院的後生,究竟有什麽能耐吧!”


    聽得荀況這番明擺著就是要搞事情的語氣,使得秦楓在稷下學宮,是對於荀子這位先賢的好感頓時大打折扣。


    如果說起荀況,也就是荀子的中心思想,秦楓原本對於他還是非常推崇的。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人定勝天”,“製天命而用之”的觀點,可以說是讓人類自我思想的啟蒙,讓人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改變自然,可以更改“天命”,也就是後世網文小說中“逆天改命”思想的肇始之地。


    秦楓自己的“經世致用”學問,有講究要“用”,與荀子也算有所繼承和發展。


    前世秦楓對荀子思想十分推崇,其中“齊之以法,示之以禮”的思想,甚至被秦楓自己引入到了前世著作《經綸書》裏……


    從後世穿越而來的秦楓,也更能理解荀子所謂“禮法並舉”,“王霸道夾之”的治國方略。畢竟現在的社會就是如此,道德治國就是“禮”,依法治國就是“法”,以德治國則權力不受製約,法律形同虛設,完全以法治國,則很容易走向嚴刑峻法的另外一個極端。


    王道以教化內民,霸道以立威於外敵,這也是後世中國的做法,秦楓自己也深以為然。


    但是這樣以來,就很麻煩了。


    “倘若我要辯倒荀子,就有可能就會動搖到我自己經世致用當中,應用到荀子思想的一些根基……”


    “但如果不能辯倒荀子,如何讓他心悅誠服地交出天賜狀元之位?”


    “唯一的辦法,隻有繞開他的‘禮法’和‘王道霸道’之說,專攻他其他思想的軟肋了!”


    秦楓思慮許多,不過是一個霎那之間,就有無數個念頭倏忽而過。


    真正他與荀子相對而立,不過也才僅僅十幾秒的時間而已。


    但這十幾秒已經很長了,荀子冷哼一聲道:“怎麽?難道你素聞老夫桀驁不馴,連古之聖人的言論都敢質疑,都敢譬罵,你害怕了不成?”


    聽得這話,秦楓已是淡淡說道:“若是坐而論道,僅僅隻是比誰的聲音大,誰罵得難聽,那麽稷下學宮也不可能傳承至今,諸聖殿堂也不可能存留在此了!”


    未等荀子反駁,秦楓已是立在石台之上,信口說道:“我讀過閣下所有的著述,其中閣下‘禮法’與‘王道霸道’結合,提出‘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的學說,我亦深以為然……”


    聽到秦楓讚同自己的學說,荀子的語氣稍微好了一些,但依舊不客氣地說道:“既你認可老夫的學說,那為何又要與老夫辯論?”


    “唇槍舌劍無眼,辯場如戰場,難道不怕傷了你自己嗎?”


    “若你現在拱手認輸,還可以保住你自己那天賜榜眼之位,否則你一旦落敗,就什麽都沒有了!”


    荀子摸著腮下胡須,冷冷說道。


    “到時候,就連你在諸聖殿堂得到的文心都要收回,少年郎,你可得想好了!”


    哪知秦楓聽得這話,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說道:“我在諸聖殿堂所得的兩顆文心都是雞肋,收取就收取吧……”


    “至於這天賜榜樣,不過是虛名,拿去便拿去吧!”


    說到這裏,秦楓的目光陡然一冷,語氣竟也變得鋒銳如劍一般:“這是我輩讀書人,讀書時,但有矛盾,不吐不快,身死道消也不足惜!”


    荀子皺眉之時,秦楓已是冷聲說道:“閣下‘人定勝天’、‘製天命而用之’的理論,在下認為有重大謬誤,實在難以認同!”


    “願與閣下切磋一二!”


    聽得秦楓的話,荀子竟然不生氣,反而仰天一笑。


    “若你抨擊老夫的王霸道之說,亦或是老夫的性惡論,也許老夫還要與你糾纏周旋一陣子……”


    “你竟然說老夫的‘人定勝天’、‘製天命而用之’的理論有重大謬誤,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荀子的目光一冷,薄薄的嘴唇似連人中的胡髭都蓋不住了:“小子,你死定了,你等著識海碎裂被送出諸聖殿堂吧!”


    未等秦楓開口,荀子已是唇槍舌劍,語速如狂風席卷而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若天命有心,為何不存續聖王,打壓暴君?”


    “所謂天命,不過是愚弄百姓,控製平民的工具罷了!”  “但凡一國之君,誰不稱自己是天命所歸,可是不是一樣有暴君,有昏君嗎?難道是天命暴虐,天命昏聵嗎?”


    荀子將右手擱在身前,振振有詞道:“所以老夫說,既然天地無心,但人有心,人定如何不能勝天?”


    “既然天地無心,那麽人為何不能控製天?為何不能天命而用之?”


    說到這裏,荀子不禁冷笑道;“小子,你說說,老夫這套理論,究竟有何謬誤?”


    秦楓並沒有被荀子狂風暴雨般的氣勢嚇倒,反而腰板挺得更直了:“若人定可以勝天,為何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即便是真武強者,儒道至聖亦不可改變?”


    “若人定勝天,那為何真武至尊,儒道至聖亦隻有千年壽命,便要塵歸塵,土歸土?”


    “人可刀耕火種,將森林化為農田,人也可劈山裂海,將天塹化為通途……”


    “可這隻是一時的勝利,千年、萬年、十萬年後,天地一切運轉皆由天命自決,誰可逆天,誰可更改?”


    荀子聽到秦楓辯詞,陡然一愣,就在他不知該回答作答時,秦楓已是趁熱打鐵,繼續抨擊道:“至於製天命而用之說,天命本就飄渺,如何製之而用之?”


    “閣下既認為天命無心,何以製之,何以用之?”


    “既不知天,何以用天?此豈不是狂妄自大,荒謬至極嗎?”


    聽得秦楓的辯詞,荀子一時竟是思量不出反駁的話來。


    畢竟秦楓橫跨數千年時光,經曆過兩套文明,他的見識,遠超過受到時代限製的荀子。


    秦楓所說的,包括“人定勝天”的謬誤,“天命而用之”的缺陷,幾乎都是後世儒學者認可的觀點,經過無數代儒者的研究推定,打磨而成,又怎麽可能被荀子所推翻?


    人定勝天,最沉痛的教訓就莫過於後世中華搞的一係列大生產活動了。


    當年焚山造田,圍湖造田,後來再退耕還林,退耕還湖。


    如果人定真的可以勝天,那後世秦楓所聞所見的一切,又如何解釋呢?


    正是秦楓在後世的經驗知識,給了他直麵以“批聖”為能事,辯論起來有“唇槍舌劍”之稱的荀子,不卑不亢的勇氣。


    荀子陷入了沉思,他的兩撇劍眉不斷地擰著,但竟是想不出辯駁秦楓的話來。


    就好像蛇被打中了七寸,痛苦地在地上掙紮著。


    他猛地抬起頭來,眼神之中居然迷茫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那依閣下所說,‘製天命而用之’,‘人定勝天’之說,應該如何修改?”


    秦楓倒是沒有想到荀子居然會這樣問自己,他稍一沉吟,開口說道:“遵行天道,知天命而用之!”


    荀子微微一愣,沉吟道:“知天命而用之?”


    秦楓點頭解釋道:“閣下鼓吹‘聖人不必知天’,殊不知順天而行方為聖人,順天而治,方為聖王……”


    “若能知天命,自然可以製天命,方才可以用天命……”


    “若不知天命,而隻欲支配天命,最終結果,必是逆天而行……自取滅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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