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中的那個人,是那麽熟悉卻又陌生。


    淺藍色襯衣,黑色的製服套裝,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還有肩膀上的一條斜拐。


    我整理了一下頭發,將警帽扣上,隨即對著客廳喊道:“爸,我準備好了,你呢?”


    很快,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就傳了回來:“我也好了,走吧。”


    我走出房間,看到一個穿著打扮跟我一模一樣的男人,唯一的不同,是他肩膀上的徽章樣式為一麥三星。


    他叫徐鼎辰,是我的爸爸。從小到大,在我家裏,隻有爸爸,沒有媽媽,因此徐鼎辰有著絕對的威嚴和無上的地位。家外麵,他是這個三線小城市的公安局局長,高高在上的地位,讓他這麽多年聽慣了馬屁和奉承的話,走到哪兒都是前呼後擁威風凜凜的模樣。


    我叫徐朔,是徐鼎辰的兒子。這個標簽,從我還沒有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牢牢印在我的身上了。


    古人說,虎父無犬子,那大概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除了身高和樣貌遺傳了徐鼎辰之外,我的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跟他相像的地方。


    徐鼎辰心細膽大、樂於助人、勇猛上進,天生就是一塊當警察的料。而我呢,性格內向、膽小怕事、畏畏縮縮,最大的興趣愛好是在被窩裏看漫畫,從來不想去管別人的閑事,也對警察的這個職業毫無興趣。


    隻是,強勢如徐鼎辰,又怎麽會允許我躲在家裏當一個安分守己的宅男?在他的插手幹預之下,我被迫報考了警校,原以為在體檢這一關上就會被刷下去,沒想到卻因為某些不方便說出口卻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緣故,我被一路開綠燈,順順利利進入了學校。


    進入警校之後,生活好像被按下了放慢鍵,一天仿佛變成了一周的時間那麽長。唯一慶幸的是,學校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枯燥,雖然我沒打算在學校交什麽朋友,但時日一久還是見識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因為徐鼎辰的緣故,我在考試方麵無所畏懼,倒也過得十分輕鬆。


    其實,我也曾經,想過要努力一把,不要讓別人看不起。但我很快就發現了,我的額頭生來就刻著“徐鼎辰兒子”這幾個大字,除了我自己,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很快就放棄了,我從來就不是心比天高的人。既然我活在無法避免的光環之下,那麽就這樣吧,偶爾獲得別人羨慕的注視,這種感覺也挺不錯。


    “徐朔,你快一點,別讓老馬等你。”徐鼎辰在客廳催促了一句,我連忙跑出去,一秒都不敢耽誤。老馬名叫馬落,是徐鼎辰的司機,曾經有不少人吐槽過馬落這個名字,反過來就是“落馬”,實在不吉利。徐鼎辰倒是不介意,他總是告訴我,當年在部隊的時候,這個比他年長兩三歲的老馬幫過他不少。從這一點上麵來講,徐鼎辰的確是沒話說,當初幫過他後來卻不太如意的人,他基本上明裏暗裏都幫了一把,徐鼎辰這個人很講義氣,當然,他也享受這種當大哥的感覺。


    “你能不戴這副破眼鏡嗎,一看上去像個弱書生。”徐鼎辰“哼”了一聲,順手將我的細邊銀色鏡框眼鏡摘下,丟掉了沙發上。我能感覺到,他每次一看到我,心裏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怒氣,大概是我這個樣子實在是丟他的臉吧。可是,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我天生就這樣。


    跟徐鼎辰相處久了,他的脾氣我自然摸得很透,這種事情我也不會生氣,隻是一邊連忙把眼鏡撿回來戴上,一邊怯生生地爭取道:“爸,不戴眼鏡,我這看不清呀。”


    徐鼎辰瞪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麽。他看了看手表,拉開了家門。我緊跟在他身後,一起上了車。


    今天,我從警校畢業了。盡管這是毫無疑問的結果,但我還是有一點興奮。我肩膀上的警銜,終於要從一條斜拐變成兩條斜拐了。


    今天的學校,人山人海。說句實話,能來警校讀書的,除了很少一部分真的熱愛這個職業的人以外,其他都是有點背景的。這麽一來,今天的畢業典禮,從某種層麵上來講,就變成了一個小型的上流社會聚會。能站在這裏的,都是圈內人。


    “朔朔,徐叔叔,你們來啦。”一聽到這個聲音,不用猜,我就知道是姚夢空。她的爸爸叫姚天暮,是公安局的副局長,徐鼎辰的手下。我們兩家的關係不算很近,但這個姚夢空每次見到我都是一臉熱情。當然了,她也不是針對我,她本身就外向開朗,在學校裏麵呼風喚雨,再加上長得又還不錯,自然很多人喜歡她。


    隻是她老是喜歡跟著姚天暮喊我“朔朔”,這讓我很不爽,好像我是她家養的小狗一樣。所以一般沒什麽大事,我都懶得搭理她。


    “姚叔叔好。”但今天這個場合不一樣,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姚天暮看到我,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痛得我齜牙咧嘴卻隻能默默忍著。他“哈哈”一笑,對著徐鼎辰說道:“老徐,恭喜啊,朔朔跟夢空同學四年,今天又一起順利畢業,我們兩家還真是有緣分啊,哈哈哈。”


    我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不爽。畢業的明明是我,他卻對著徐鼎辰連聲道賀,這司馬昭之心,可是再明顯不過了。


    看他們三人聊得開心,我默默地走到了一旁。


    怎麽說呢,我居然有一點點失落。


    我就這樣……畢業了。


    從今往後,我也要穿著這身警服,跟徐鼎辰一樣,每天為著各種事情奔波在外麵。電話要24小時開機,幾乎沒有休假,要捧領導的臭腳,還要能在每年考核之前做出達標的業績。


    一想到這種日複一日的生活,我就有些害怕。我才23歲,但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63的生活。


    這種單調重複讓我不安和厭倦,可我又深深清楚,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因為我是徐鼎辰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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