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動,馬車外的青羅紋布輕擺。


    杜文平有些手抖,看向一旁目露不解的管家,說道:“打開側院大門,將馬車恭請入府。”


    “是。”管家應聲,邁下門前台階去恭請。


    杜文平看著馬車緩緩離開,立即掉頭往府裏跑去。


    他沒有馬上去找父親,而是去了他的書房,將父親藏在書架暗格裏的木匣抱了出來。


    木匣很大,都是杜太醫年輕時候的手劄簿冊,他快速翻開其中一本,裏麵夾著兩張紙,一張自一本藥物典籍上撕下來的,第一行字便是當歸十錢。


    杜文平有些手抖。


    杜太醫年輕的時候甚為亂來,不講規矩。這本典籍是問定國公夏文善借的,結果這一頁杜太醫著實喜歡,偏又懶得謄寫,竟直接就撕下來了,想著定國公也不會發現。


    結果,人家不僅知道,還知道他撕扯得是哪一頁。


    當日黃昏,定國公府差人送來一封信,信中一張紙,紙上四個字,當歸十錢。


    後續無怪罪,無過問,僅這四字。


    杜文平顫著手,將另一張紙拿起。


    泛黃的紙張上同樣寫著,當歸十錢。


    和剛送來得這張紙上的字,一張豎著寫,一張橫著寫,一張白鹿紙,一張尋常生宣。


    字跡卻一模一樣,大氣豪邁,氣韻吞吐,收筆時的角度都無差異。


    “老爺,”一個家仆在外說道,“那馬車進來了,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子,她要管家領她去見老太爺。”


    “年輕女子,”杜文平喃喃,“是她來了。”


    杜文平帶家仆趕去父親的蘭芝院,臥房的門緊緊關著,門前站著剛才所見的那名車夫。


    車夫端挺立著,身板筆直,杜文平一見他模樣,便知不是尋常武隨,這是軍人,且還不是那些京兆巡守衛所比擬得上的軍人氣質。


    杜文平上前,恭敬說道:“敢問,可是夏家軍。”


    詹寧說道:“是。”


    “裏麵的,是阿梨姑娘?”


    “是。”


    “下官,能否進去?”


    “能。”


    “……”


    這對話,聽得杜文平好生奇怪。


    杜文平說道:“那,煩請軍爺讓讓。”


    詹寧這才往旁邊挪了一步。


    杜文平邊進去,邊委屈地心道,這不是他家嘛……


    杜文平的隨從和管家也準備進去,詹寧攔住他們:“你們不能。”


    房門被重新關上。


    杜文平抬頭,敞亮的屋室裏,杜太醫靠著床頭,褲管卷到膝蓋上。床尾處坐著一個少女,背影單薄纖細,卷著衣袖,正在處理老人腿上的傷口。


    杜文平放慢腳步過去,杜太醫朝他看來,說道:“聲音輕點。”


    “父親,”杜文平小聲道,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


    夏昭衣道:“杜太醫右邊的膝蓋碎了一點,約有拇指指甲大小。左腳腕處骨折,因他年邁,隻能慢慢來。”


    拇指指甲大小的骨裂,已經足夠痛了,杜文平眼眶通紅:“父親……”


    杜太醫擺擺手:“行醫多年,更慘得不是沒見過。”


    夏昭衣聞言,唇角輕勾,看向杜太醫:“老太醫豁達。”


    杜文平道:“阿梨姑娘可是因我父親這病,特意來府的?”


    夏昭衣搖頭:“不是。”


    杜太醫聲音變為難:“二小姐,因……皇帝的病而來。”


    杜文平驚出一身冷汗。


    就知道!


    “二小姐,”杜文平顫聲說道,“我們杜家絕對不會……”


    “閉嘴,”杜太醫趕緊打斷他,“二小姐並非要我們弑……弑君謀逆。”


    這幾個字,光是說說,杜太醫也覺害怕。


    杜文平鬆下一口氣:“那麽是……”


    夏昭衣道:“我想閱看李據的病誌。”


    “病誌?”


    夏昭衣微微一笑:“我要幫你們,治好李據。”


    一直到天亮,夏昭衣才離開杜府。


    馬車自巷道出來,緩緩往西而去。


    夏昭衣支著腦袋,雙目輕合,馬車駛入一條暗道後,忽然停下。


    夏昭衣睜開眼睛。


    詹寧在車簾外低聲說道:“二小姐,有人自杜府出來後,便一直緊隨著我們。”


    夏昭衣澹澹道:“轉道,去榮國公府。”


    詹寧一愣,但很快應聲:“是。”


    還在夢裏的牧亭煜被人叫醒,差點沒從床上滾下去。


    身旁的美妾趕緊扶住他:“世子爺!”


    牧亭煜手掌撐著床沿,喃喃道:“完了完了,要翻天了。”


    美妾趕緊為他擦汗:“世子爺說笑呢,不過一個熙州來得女子,怎叫世子爺驚成這樣了呢?”


    牧亭煜一把將她甩開:“你懂什麽!”


    他汗涔涔地看向門外,俊朗眉目寫滿驚恐:“那是尋常女子嗎?那是,女魔頭。”


    年初過來布局,順手幹倒一個天榮衛正將。


    陸明峰現在還在牢裏呢!


    而今,滿城風雨剛過,她又來了,怕是……來收網的?


    “啊!”牧亭煜忽然一驚,“今日是何日?”


    家仆道:“世子爺,五月十六。”


    “五月十六,南宮皇後呢?”牧亭煜道,“南宮皇後昨日可有殯天?”


    家仆搖頭:“沒呀,世子爺,昨日您還去喝花酒了,一切不都好好的。”


    也是。


    牧亭煜抬手揉著發疼的腦袋:“伺候本世子更衣,快點!”


    那些跟隨馬車去到榮國公府的人紛紛迷惑,素來沒聽聞榮國公府和杜太醫有什麽往來。


    那馬車跟之前一樣,從前門去往後門,直接進入府中。


    從始至終,馬車上的人都沒有下來過,更不提露臉。


    他們等了又等,半日過去,都不見那馬車出來。


    直到,榮國公府大門忽然打開,跑出來一群打手,直接衝著他們藏身之處追來。


    幾人暗道不好,身手好的,翻牆而走,身手不好的,第一時間混入人群。


    一下子,人便跑光了。


    牧亭煜無所謂,擺手對管家道:“發什麽脾氣,本就不是要捉他們,捉了這些人反而害我們卷入是非中去。他們是衝著杜太醫和諸葛家,又不是我們榮國公府。”


    似乎,也不是衝著這阿梨。


    牧亭煜皺起眉頭,一雙桃花眼陷入深沉。


    這阿梨,她跑去看望杜太醫,真是為了救這老頭?


    一個家仆快步跑來,說道:“世子,那姑娘醒了。”


    “走走走,”牧亭煜一下子起來,“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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