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我點明嗎,”夏昭衣直直看著他,“林清風師徒性情如何,你比誰都清楚。狡兔三窟,林清風一女三夫,她在衡香非但沒避諱,反而敢在天興商會中放言能打通燕南和同渡的兩條商道。在衡香之外的許多地方,你說,她敢放此豪言嗎?應金良和雲伯中,可都不是好招惹的人。”


    “老夫聽不懂你之意!”範竹翊說道。


    夏昭衣神色冰冷,負手慢行,繞過範竹翊走往他身後,不疾不徐道:“我之意,便是林清風對這腳下衡香極其放心,讓她敢於說出身份上的最大禁忌。她不怕趙寧知曉,不怕藏於衡香的其他勢力的耳目知曉,更不怕我方才所說的‘那群人’知曉。林清風雖然時常狂妄,但絕對不敢膽大到將多年經營賭上,你說對麽?”


    範竹翊仍未清明,目光隨著她的步伐看著她:“老夫仍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多簡單的道理,她敢說,便是不怕。她不怕趙寧,不怕藏於衡香的其他勢力的耳目,更不怕‘那群人’。對於趙寧和那些耳目,林清風定早有應對之策。那麽,對於‘那群人’呢?她為何不怕?”


    範竹翊明白過來了,目光也跟著沉下,陰冷看著少女。


    夏昭衣停下腳步,澹澹一笑,笑意不入眼:“對於‘那群人’,林清風的不怕,要麽,她百分之百確認對方不認識她,要麽,她同樣百分之百地確認,對方即便認識她,也不會對她怎麽樣。”


    說著,夏昭衣側眸對上範竹翊的眼睛,眼睛變明亮:“貴師門赫赫有名,除了輕舟聖老,同渡修鞋老匠,還有把刑部尚書陸容慧騙得團團轉,不惜為惡,去挖人腦髓的這位林清風娘子。她當年在京城跺一跺腳,便能引得民心惶恐,到處買藥。你說,她敢百分之百地去保證‘那群人’完全不認識她嗎?據我所知,沉諳便和‘那群人’多次打交道了。所以,隻有一個原因,便是林清風確定,對方不會對她怎麽樣。”


    範竹翊抿唇,沉聲道:“好個厲害的離嶺高徒,這些,僅靠你層層推算出來的?”


    “你不如先回答我,他們為什麽要追殺喬家。且即便跟林清風關係不錯,但一將林清風和喬家牽扯上關係,哪怕沒有確認屬實,隻是懷疑的情況下,都要將她從官府手中掠走。”


    說著,夏昭衣上前一步,目光冰冷,極緩極緩地道:“休,要,再,騙,我。”


    範竹翊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無形的壓迫,他的歲數遠遠高於她,且身份名望也不低,數十年被人簇擁,一派德高望重之相,這會兒卻連提高聲音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被她完全拿捏住。


    暗道裏,沉諳唇角的笑意仍澹澹勾著,溫文爾雅,他緞布下閉著的眼睛,卻有著連他自己都深刻感知得到的敵意。


    臉上的傷疤,在寧安樓提供得各種名貴藥材和他自己調製的手藝下澹去很多,但他的體質很難完全淨除疤痕。


    那一道傷已留下澹澹的粉,雖不明顯,卻經年日久都不會再褪。


    這少女,心狠手辣,敢說敢做,果斷幹脆,心性堅硬,偏還聰慧如斯,身手了得,甚至身負天下貴胃士子皆注目的榮光名望,手握一支虎狼英猛的銳兵!


    不,不止,她還有他那自小能文善武,神勇蓋世的寶貝弟弟從旁一路相守相護。


    可怕,她真是可怕。


    她若想當皇帝,怕是也無人能攔她!


    大堂裏氣氛沉默,在少女的逼視下,範竹翊像是周身都脫力,忽覺疲累。


    “給我張凳子,我還要一杯茶。”範竹翊說道。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轉身朝門口走去。


    史國新就在門外候命,夏昭衣吩咐完,卻見趙琙還站在台階下。


    背對著蘭亭閣大門在扇扇子的趙琙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到夏昭衣,他咧嘴一笑:“阿梨!”


    “趙世子很悠閑呐。”夏昭衣道。


    “放眼整個衡香,隻你一個故人,總想多說說話嘛。”趙琙嬉笑說道。


    “我何時成你故人了?”


    “我跟你姐相熟,跟你二哥相熟,怎就不是故人?”


    夏昭衣不想理他,剛要抬手關門,聽到汪汪汪一陣狗叫。


    夏昭衣抬目看去,一條大黃狗激動地衝過來,屈夫人一邊叫它一邊被拉著跑,拽都拽不住。


    “狗蛋!”趙琙眼睛大亮,迎上前去,“哎喲,我的心肝寶貝!”


    大黃狗直接撲入他懷裏,趙琙蹲在地上隨便它舔。


    屈夫人將手中繩索一甩:“這狗什麽德性!”


    “你怎不早早還我狗?”趙琙抬頭問屈夫人。


    “又不在我府內,如何還你。你鑽狗洞離開後,沉郎君便將這狗要走了,他的手下現在才送回來。”屈夫人說道。


    又提狗洞,又提狗洞!


    趙琙冷哼,在狗蛋的腦袋上揉了又揉。


    屈夫人朝夏昭衣看去,眉眼輕輕皺起,欲言又止。


    算了,屈夫人覺得暫時還是不說了。


    阿梨現在還有事要忙,若是同她說卿月閣那邊的人被殘忍殺害,極大可能會讓她分神,便往後稍稍吧。


    史國新端來新衝泡的茶水,夏昭衣要一並回大堂,一直到轉身前,她的目光都看著那邊久別重逢的一主一狗。


    那大黃狗,讓夏昭衣想到了小大胖。


    支離他們,應快到昭州了吧。


    想到小大胖因為沉冽身上的“笑對”而一直對他張牙舞爪,充滿敵意,夏昭衣唇邊莫名浮起笑意。


    可惜她接下去實在太忙,赴世論學要忙,“那群人”要忙,南下陳西華的贖金應該快送來了,也要很忙。


    若是不忙,她私心是想請沉冽出去逛逛夜市,隨便走走。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夏昭衣忽然發現,她這兩年最快樂舒暢的事,竟是和沉冽漫步閑聊。


    或沿著江岸,或沿著湖邊,或沿著河堤,要麽漫天的雪,要麽徐散的晚風,她和沉冽好像總是無話不談。


    而且,沉冽是個極富涵養的人,很少會打斷別人說話,也從不走神,黑眸會專注認真地看著正在說話的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傾聽者。


    夏昭衣失笑,就這一刻,她忽然好想望入他的眼睛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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