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來得路上,潘鄉長伸手指著那邊的群嶺,說那是南五陂,又稱歸天山。


    夏昭衣早便想來看一看這南五陂了,但是這次一入衡香府,她便被各種事務纏身, 脫不開身。


    與南五陂的淵源,得益於王豐年和康劍、徐寅君這半年來張羅出去的人手。


    自今年二月開始,他們有了一批又一批收獲,而這南五陂,是他們的重中之重。


    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發現,是南五陂中被春雨從山上衝下得一具穿著夜行衣和李乾官靴的屍體。


    那屍體附近還有一口棺材, 以及屍體身上還有一隻前朝樣式的銀製杯盞。


    她本想待三州之兵一了便去南五陂,孰料“那些人”比她更急。


    沈冽帶人而來,遙遙便見月下清影, 佳人一人,正駐足南望。


    聽聞動靜,夏昭衣轉頭望去,以為自己看錯。沈冽自馬上下來,一襲暗紫深衫,在幽光中勾勒出他挺括修長的身影。


    夜風吹開她額前碎發,也吹亂他高垂的一束馬尾,他身上專屬的笑對清香同被晚風帶來。


    戴豫他們皆已下馬,但沒過來,遠遠看著他們。


    夏昭衣一眼看到自己的坐騎紫陽,一笑:“你特意來找我的。”


    “怎麽不回去呢?”沈冽低頭看向她的手。


    一手提著包袱,一手捏著小油球燈。小油球燈上的水蒼綬被她纏在手指上,縮到最短,以免被風亂吹。


    沈冽眼尖,黑眸一凜,將她的左手握起。


    手背上的皮被磨去一層, 滲出不少血, 不過早已凝固。


    “你受傷了?”沈冽道。


    夏昭衣低頭, 這道傷是腳下驟然懸空,她借力在石壁上一踩,躍出藏往床上的途中時被擦傷的。


    既然對方大敞著門等她進去,她自然不會客氣,但也不會放鬆警惕,這才有她最快速的應變之力。


    相比起任何會喪命的機關,她在危險重重之中隻磨掉這麽一層薄皮,已經血賺。


    從自己的手背,夏昭衣看向沈冽指骨分明的長指。


    她的手的確很冷,越發顯他的手很燙很熱。


    夏昭衣淡淡一笑,拎起另外一隻手裏的包袱:“你看,這是什麽?”


    大風吹出包袱裏麵的形狀,是一顆人頭。


    沈冽看了眼,繼續關心她的傷:“這是怎麽受傷的?”


    “裏麵有很多機關,不小心擦了一層皮,這顆人頭就是我在那宅子裏發現的。”


    見她一雙明眸忽閃忽閃,執著於分享,沈冽不得不配合,黑眸看回人頭:“既不是骷髏,又不見包袱沾血, 這是泥塑?”


    夏昭衣笑了:“我就愛和聰明人說話。”


    “那座宅子裏還有什麽發現?”


    “說來話長,邊走邊說吧。”


    紫陽和龍鷹身上的韁繩已被戴豫他們解開,夏昭衣上馬後便問沈冽,可還記得當年有一人寫信到元禾宗門,讓她不要去枕州或衡香之事。


    沈冽點頭說記得。


    夏昭衣道:“那人便姓陳。”


    “東平學府,陳又見的姐姐,陳氏。”


    “看來你也查到了好多,”夏昭衣笑道,“我原本就在想,‘那些人’的人不少,但那麽多人,是幽居深山,遺世獨立呢,還是入世入俗,在人海鄰裏中長大。今日看來,他們是後者,這陳家便是其中之一。”


    沈冽道:“郭觀既能去東平學府入職,可見其才學底蘊不淺,必也是高等學府中所出學子。”


    “大隱隱於市,明日我便令人將衡香所有鄉長都喊入城,挨個問去,可有類似於陳家這樣蹊蹺的人家。”


    沈冽看了看她,認真道:“阿梨,你事務多,此事可交給我。”


    夏昭衣想到一件事,頓了下,道:“沈冽,你要去見沈諳嗎?”


    她忽然提及沈諳,沈冽俊容微沉,目光看向前麵。


    夏昭衣一直看著他,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月亮時有時無,沈冽的目光很平靜,清淡又疏遠。


    當年那個沉默冰冷,略顯桀驁孤僻的少年越發成熟,那些沉穩冷靜刻入他的骨,化作他身上的氣息,讓他不論夏夜或寒冬,都是清淩淩的一身霜。


    這個感覺,讓夏昭衣眉心輕輕合起。


    分明他身邊有越來越多的追隨者,可他就好像是在天地間孤零零地站著,清傲孤獨,不近人間暖意。


    不是沒有溫暖,也不是他刻意地去抗拒,而是暖不起來。


    “去吧,”沈冽忽道,“終有一見。”


    聲音很低,快要被風吹散。


    回到陳家祠堂,水還在被慢慢抽取出來。


    夏昭衣站在台階上,低頭看著下麵的黃水一點點沉降。


    有個士兵做了一盞隨水而逐的花燈,水位一點點降,下邊的空間被花燈照亮得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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