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毫無預兆地忽然降下,連著三日,整個衡香濕氣漫散,城中水道大漲,湍急水流湧向東邊,不過兩岸商街繁華絲毫不減。


    隨著赴世論學興辦在即,四麵八方的文人士子都湧入衡香。


    得誌的,不得誌的,或名流,或草芥,皆聚一城。


    東平學府在此,受到諸方學子參見,但討論更多的,必然是將天下文人召來的廉風書院。


    楊院長清臒瘦高,身板較許多年輕人都筆直,自開年以來,始終為此“赴世論學”忙碌,待來衡香的人越來越多,楊院長反而得了清閑。


    原本定於春日的“赴世論學”,在和少女幾次書信往來後,最終定為三月十五。


    距離“赴世論學”尚還有小半個月,怕遠道來此的貧寒學子無飯吃,無榻睡,廉風書院特意提供一座去年冬末便開始興建的屋舍,供吃供住不說,還有文房四寶相贈,閑時還可去書院聽課。


    這所屋舍命名為文和樓,落座於廉風書院附近的順於湖,在早市的另一麵。


    文和樓據說是衡香各大商會出資,其中寧安樓的趙大娘子和屈夫人共出資百分之五十。


    此樓並非來者不拒,想要入住文和樓,需得現場作文章,文章命題由楊院長即興出之,若文章能過楊院長一關,便可攜木牌入住。


    那些各方勢力暗中派來的招賢納士者,便多將目光投在文和樓中。


    不過也有一些人,他們非貧寒子弟,特意為了試驗自己的才學而來楊院長跟前接題,過了楊院長的這一關,他們隻拿木牌,卻不入住。


    自二月十日開始,整個衡香上下,便一片興盛。


    由於文人變多,街上字畫鋪也變多了,茶館裏更是熱鬧,五湖四海,各類雜聞越來越多,衡香百姓都覺眼路耳路大開。


    風光皆被廉風書院占去,東平學府這座大乾第一學府,頭一次黯淡失色。


    學府中大量貴胄子弟心起嘀咕,漸有微詞,先是於課堂上表達不滿,到最後,這種不滿逐漸演變至街頭巷尾一些尋釁。


    當局者為爭意氣,旁觀者看個熱鬧。


    也有旁觀者開始思量,為什麽是廉風書院,單單一個清傲固執的楊老院長,他掀不起這麽大的風浪來。


    加上此事得趙寧和屈溪翎全力支持,很快有人想到數月前在衡香出現的那個少女。


    因大雨緣故,書信被滯留,送到衡香的書信,差不多是十五天前的。


    一道春雷撼天動地,東平學府書院後邊的長街,大雨稀裏嘩啦砸落,去年新修的白石方磚巷弄,不多時,水便漫過三格台階。


    郭觀手旁一壺新沏的明前黑茶,茶香悠遠醇厚,白煙輕嫋。


    窗外為二樓,雨打屋簷,風聲呼嘯,郭觀看完手中數封信,抬眼望著外麵的巷弄和連綿出去的千百民宅,心情懨懨。


    每步棋,他落子後都覺對方會按照他所想來跟子,但對手卻不按常理出牌。


    比如數月前,她分明就在衡香,他以暴露自身為誘餌,她卻偏偏不來東平學府找他,而是身一轉,瀟灑離開,表現得像是沒有半點興趣。


    真會沒興趣嗎?


    郭觀不信。


    後麵傳來叩門聲。


    熟悉的幾聲敲門頻率,讓郭觀身後的書童立即去開門。


    一個耄耋老態的白發婦人走入,眉心輕輕擰著。


    郭觀起身,恭敬喊道:“夫人。”


    陳夫人目光落在書案上的信紙,淡淡道:“我聽說,信送來了。”


    聲音不似外表年邁,聽上去約三四十歲。


    郭觀看向書童。


    書童立即將桌上這些信拾起,遞給陳夫人。


    逐一看完,陳夫人在屋中圓桌旁坐下,淡淡道:“她果真如約去了明台縣。”


    “她執意要對付李乾,為何。”郭觀不解。


    “夏家人,報仇罷了。”


    “可她不是夏家人,她姓喬。”


    “或許,做戲要做全套,”陳夫人將信遞還給書童,看著書童將信送回書案旁,“那支軍隊,其實未必確認就是夏家軍,另一種說法,稱這些軍隊是田大姚的兵馬。”


    郭觀皺眉:“她做戲的目的,仍是想讓世人以為她是定國公府之後?”


    “如此才好裹挾民意,以定國公府之聲望振臂搖旗,”陳夫人起身,走去窗旁,看著半城滂沱大雨,“不然,她何必呢?我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郭觀想了想,道:“夫人,熙州的話,除卻翀門氏,我們還認識什麽人?”


    “這不是你我該考慮的問題,是主公,”陳夫人平靜道,“此事我會稟報,由主公安排。”


    郭觀點頭,沉聲說道:“希望,能盡快拿下她。”


    話音落下,又一道轟隆春雷降在大地。


    陳夫人眼眸微斂,看著天地間泛起的茫茫雨霧。


    早先在千秋殿下,她刻意隱瞞了阿梨和喬溪央長相一模一樣之事。


    並在出來後,因心中惻隱給她寫信,令她永遠不要靠近衡香。


    現在,陳夫人清楚意識到,那些心慈手軟毫無任何意義。


    這些年,那離嶺老者所發動的巨大關係網和人脈,將他們步步緊逼,已翻找出他們數十個藏身之處。


    而他們一直以為已經死了的沈諳,卻不過詐死,在他們疏於防範之時,沈諳暗中所作手腳屢次破壞他們的安排,著實惡心。


    而除卻阿梨,他們明爭暗戰中,更有敵人上百。


    所以,當初僅半年光景,陳夫人便明白,這個阿梨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也包括她,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門外又響起叩門聲。


    這次的叩門聲很輕,但顯得有些局促。


    小書童打開後,門外站著一名學子。


    學子進來一頓張望,尋到郭觀,立即說道:“又見先生,郝偉峰帶著姚臻和卓昌宗等人,冒充外來得寒門子弟,去廉風書院找楊院長,想要過文章!”


    “隨他們去吧。”郭觀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


    “可是,他們說要去尋釁,看不慣楊院長那沽名釣譽的模樣,若是真鬧起來的話……”


    “若是真鬧起來,他們便被逐出東平學府,”郭觀淡淡道,“是他們之損,又非東平學府。”


    學子愣了下,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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