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失蹄。


    悔不當初。


    被潑冷水的心再也不想去做個好人。


    這輩子,就這樣吧。


    沈諳麵色平靜地跪坐在茶幾後,看著茶盞上嫋嫋的白煙,心裏愁腸繞結。


    趙寧說請他喝茶,真就請他喝茶,除了他和茶,什麽都沒有。


    楚管事將他請來後,便走了。


    寧安樓的女主人沒同來,那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的少女也沒一起。


    他就這樣跪坐在燈火明亮的會客偏廳裏。


    算了,坐著就坐著。


    就這樣吧。


    ·


    燈火照著屋裏的沈諳,也透過窗欞,照去外麵。


    紅雯站在院中角落,抬頭看著這裏的燈火,再看向人煙已散的庭院,幾次鼓起勇氣想過去,都沒能邁動腳步。


    事情的局麵往她沒能預料的方向發展,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林六娘確實跟倚秋不對付,之前因為倚秋說她雞湯燉得越來越不行,她在背後說了倚秋好多不是。


    所以林六娘被指認是凶手,好像不奇怪。


    之前梁七和平應他們敲的鑼鼓,還有楚管事最後砸得那幾下,這一整片絕對都能聽到,不知載春那邊現在是什麽想法。


    紅雯並不是很想去找她,白日裏被擰得那麽慘,隔著厚厚的冬衣都受不了,現在再去找的話……


    可不找,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怎麽辦呢。


    前邊正堂忽然傳來動靜。


    紅雯忙扭頭望去,她當前這心態,什麽動靜都容易惹她驚惶。


    來得是屈夫人和官府的人,為首的男人是屈夫人的近衛副隊,半張臉都是血,誰問話他都不說,直到看見楚管事親自趕來,他才領著官府的人一起上前:“楚管事!”


    “這是怎麽了!”楚管事大驚。


    “我家夫人呢,”副隊壓低聲音,“夫人要我們押送一女子去官府,半路遭了一隊黑衣人攔截,他們身手遠在我們之上,我們傷亡嚴重,那女子被他們搶走了。”


    “竟有此事!”楚管事迅速打量他傷口,可見交戰確實激烈,“我立馬叫人給你止血上藥,我這就去同夫人她們說!”


    楚管事急急忙忙朝樓上跑去。


    紅雯悄然窩到前堂與後院的屏障處,瞅見那幾個鮮血淋漓的大漢,她伸手掩唇,不知發生了什麽,但絕非小事。


    剛才還猶豫要不要去找載春,現在她覺得不趁亂去找,那就沒機會了。


    今晚發生的這些事情著實嚴重,載春那邊應也在好奇那些鑼鼓聲。


    該想的辦法總得去想,接下去要怎麽做,沒個底可不行。


    想著,紅雯掉頭離開,終於邁出寧安樓。


    深巷裏的小院非常安靜,寧安樓盛極的燈火照來,門前的石階霜雪在光影下粒粒分明。


    紅雯上前輕敲,幾乎才敲第一下,這座安靜小院便刹那有了動靜。


    載春所有注意力全在門口,一聽到有人敲門便立即奔來。


    卞元豐也是,他一整日不吃不喝不睡,聽到敲門聲,最快時間便出來了。


    瞧見進來得是紅雯,卞元豐手裏那把一日未離的匕首被他握得更緊。


    不是曹育!又不是曹育!


    卞元豐刹那朝載春看去,繃緊了一天,他快瘋了。


    不,他已經瘋了。


    卞元豐一腳踹飛門旁的竹凳,朝紅雯大步走去。


    載春趕忙跑回屋裏關門,紅雯驚叫一聲,掉頭想跑,卞元豐一把抓著她捂住嘴:“你他媽再叫!”


    載春就擋在門後,卞元豐拽著紅雯過來,一腳將本就歪歪斜斜的門踹開。


    載春捂著被撞疼的後背,驚恐跑向木板床上,縮在最裏麵。


    卞元豐將紅雯踢來,紅雯踉蹌跑向載春,被載春往外麵推去:“你別過來!!”


    穀乙在炕上坐起,睡意全無,驚愣著看著她們。


    便見自己的媳婦尖叫著被卞元豐拽著頭發,拖下木板床。


    “你把曹育害死了!!”卞元豐咆哮,“你這個賤人!你使喚不動自己男人,你把別人當狗使喚!”


    他用力一摔,載春的腦袋重重磕在地上,兩眼一黑。


    “我沒有!他沒出事,他沒出事啊!”載春忙道。


    “他還沒回來!!!”卞元豐大吼。


    “我不知道,他真的沒出事啊,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沒回來!”載春大哭。


    “是你,你這個賤人!”卞元豐抓著她的頭發,又往地上撞去。


    載春怎麽都擋不住,哭著叫道:“紅雯才來,你問問紅雯為什麽要來,你別打我,別打我!”


    卞元豐於是朝紅雯看去。


    被嚇傻了的紅雯撞見這狠毒明亮的目光,好像不會說話了,應激性的驚恐讓她徒勞張著嘴巴,忽然失語。


    “曹育被抓了?是不是被抓了?”卞元豐問道。


    “不,不是!”紅雯啞著聲音叫道,“他沒被抓!”


    “騙子!”卞元豐一刀刺入載春的肚子。


    載春驚叫著捂著傷口,痛得發抖:“你別殺我,你殺了我也沒好處的,別殺我!!”


    卞元豐額頭青筋暴漲,雙目瞪得如似銅鈴,平日略白的膚色,眼下在昏暗裏漲得通紅通紅。


    他極力在克製,但忍了一夜一天又一夜,他忍不住了。


    “啊!!!”卞元豐怒吼,匕首在載春的木板床上瘋狂紮著,用力宣泄,紮得木板床全是窟窿。


    載春捂著傷口朝另外一邊縮去,忽地瞧見混亂裏撞倒的桌子,她忙拾起地上的燭台。


    紅雯則退到木板床的最裏麵,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穀乙也不敢說話,額頭汗大如豆。


    這幾日發生在穀乙家的動靜,左鄰右舍當然能聽到不少,但是沒人想管。


    穀乙經常打載春,載春也不是好惹的性格,夫妻兩個人這些年沒安生過。


    鄰裏當初都來管過和勸和,但壓根沒用,不僅沒用,載春有時候脾氣上頭,還反過來罵他們多管閑事。


    想想也是,畢竟人兩口子才是一個被窩裏睡出來的,最後鄰裏便幹脆不管了。


    但今日這動靜實在可怕,又踹門,又尖叫,又饒命的,聽在耳朵裏,誰都覺得不踏實。


    有幾個鄰居坐不住了,起身披衣裳,打算過來看看。


    才一開院門,便見外頭竟然都是人。


    他們沒有火把,隻有遠處燈海的光,近幾十個高頭大漢就這樣站在風雪中,筆直高大,像一尊尊出土的人俑。


    趙寧站在穀乙家的院門外,身上穿著雙層雲綾墨綠色長袍,麵上遮著深綠色的長紗,她微微挽起的發髻後垂著一條淡綠色的刺繡飄帶,飄帶在夜風中飛揚,不見半點清新灑然,反而更襯其冷冽淩厲。


    “趙,趙大娘子。”開門出來的鄰居說道。


    趙寧像是沒聽到。


    她端手立在穀乙門前,安靜地聽著裏麵的尖叫求饒和反抗回擊。


    不知發生了什麽,桌椅板凳似乎全被砸了,聽到磕磕絆絆的聲音,有人驚叫著跑了出來。


    院門被人一把打開,趙寧兩側的高大侍衛立即上前,擋在趙寧跟前。


    紅雯雙眸圓睜,驚惶地望著外麵,緊跟著,她撲通一聲跪倒:“大,大娘子!”


    載春渾身都是血,瘸著腿跑出來,撞上趙寧的目光,她亦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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