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棋一直站在門口。


    風雪打在她身上,她看著地上的雪,心隨著漫天大雪一起,又凍又麻。


    一直到晨光初現,後麵的房門終於被人從裏麵輕輕打開。


    披著一層薄衫的諸葛氏全然沒想到女兒站在這裏,愣了半響,不自在地從屋中走出,悄然將門合上。


    少女被凍得太狠,有些緩慢地回過頭去。


    母親脖頸處留著的紅色淡痕,還有身上那股沒散走的男人腥味,讓她近乎麻木的雙目漸漸變紅。


    “是……竇立新嗎?”陳韻棋問道。


    諸葛氏漸漸恢複平靜,朝另外一邊的側房走去。


    “母親!”陳韻棋跟上,低聲道,“是他逼得爹爹非得假死不可!你為何還要來這?你非得次次如他所願?”


    諸葛氏一聲不吭,進屋後,將頭上的發簪都取下,放在梳妝台前。


    陳永明一“死”,在白清苑的幫助下,聶揮墨沒有對陳永明的妻女趕盡殺絕。


    這座院子便是白清苑的舊產,自陳家的家產田產被封後,母女二人尚還有兩個去處,除卻諸葛族人所提供的舊宅,另一處便是這裏。


    這裏也是竇立新常讓諸葛氏來“伺候”的地方。


    能生出陳韻棋這樣秀美的女兒,諸葛氏自然也很漂亮,年近四十,卻讓人覺得隻有三十出頭。


    院子外頭忽然傳來拍門聲,聲音非常急促。


    諸葛氏皺眉,放下才拿起的梳子,起身走去。


    陳韻棋要跟上,諸葛氏攔著她:“你別出來。”


    來喊竇立新的,是他的貼身近衛。


    諸葛氏才將門打開,近衛便大步朝主屋跑去。


    “都尉!”近衛在門口大喊,“都尉!”


    竇立新睡得很沉,男人在一整晚的放縱之後,困意是極重的。


    好一陣,竇立新才撐著疲累的身子出來:“何事?”


    “趙監副使被查了,一個時辰前被人帶去了行中書院!”


    “操!”竇立新大叫,“他娘的到底有沒有完!!”


    “……都尉,季長史來問,我們要怎麽辦。”近衛艱難說道。


    聶揮墨哪怕人不在從信了,但是他所下的嚴查死令,讓整個遊州官場至今仍地震著。


    當初在津義湖旁跳湖自殺的三個州官,死前毀掉了所有證據,想要用自己的死換個家宅平安。


    但是聶揮墨並沒有放過這些人,這三個州官的家族都被抄了。


    官場新貴們最經不起嚇,尤其還要連累到宗族,宗族裏的人最先不放過他們。


    這幾個月,自首的人越來越多,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層關係接著一層,誰能想到,當初不過隻是勒死了一個淨芸閣的黃心雨,竟快把和彥頗大人布置在遊州的所有暗線全部牽扯出來。


    竇立新和季長史跟遊州這些官宦則不同,他們身體裏流得血,可不是中原人的血。


    繼續這樣下去,兩年的布置和調度,還有花出去的銀兩,全部泡湯。


    竇立新忽然抬頭,看向還站在院中的諸葛氏。


    諸葛氏努力降低存在感,忽然觸及竇立新的眼神,她臉色一白,真真被嚇了一跳。


    “你的女兒呢?”竇立新問道。


    站在屋中門後裏的陳韻棋一愣,手指不由自主攥緊。


    “她一直病著,一到冬日便身體不好。”諸葛氏艱難說道。


    “聶揮墨好她這口,”竇立新冷冷道,“我為啥要你這老女人,不要你女兒那樣鮮嫩的,我早給你說過原因了!”


    諸葛氏整顆心都在顫抖,微微垂下頭:“爺,我女兒真的病得嚴重。”


    “病著豈不更好,楚楚動人,見之生憐?我下午便要見她,你回去安排!”


    諸葛氏咬著唇,但在他跟前不敢忤逆,假意先應了下來:“是。”


    竇立新隨著貼身近衛離開了,諸葛氏才回去側室。


    進屋便見到女兒癱軟在地,一臉慘白。


    諸葛氏的眼淚掉了下來,俯身將她扶起。


    雙腿著實無力,陳韻棋根本站不起來。


    “你那沒用的父親,將我們孤兒寡母留在這煉獄之中,到頭來,你隻會怪我。”諸葛氏說道。


    “不如死了的好。”陳韻棋哭道。


    “你尚還年輕,說什麽死字,這大好人生你都未曾過過!”諸葛氏打她的手。


    “那下午若要來找我,母親如何是好?”


    “他想找你又不是一回兩回,硬著頭皮繼續死撐下去,又待能怎?”


    陳韻棋垂下頭,眼淚越流越凶,卻忽然想起一個人名。


    “阿梨姑娘……”陳韻棋說道,“母親,你可還記得那個阿梨姑娘?”


    諸葛氏攏眉,點點頭:“嗯。”


    “便是她在聶將軍麵前替我們求下這條命來的,”陳韻棋一喜,“母親,她又來了,我昨夜撞見了她,她就在從信!”


    “她還會幫我們嗎?”


    “會的,定會的,竇立新是和彥頗的人,和彥頗的妻子是陶嵐,阿梨姑娘又是定國公府的孤女,她跟陶嵐是死仇,她定會幫我們的!”


    諸葛氏將信將疑望著她。


    “母親,我這便去找白姨母,母親你先回舅舅那處宅子休息!”說著,陳韻棋擦幹眼淚,往外麵跑去。


    同一時刻,夏昭衣和沈冽在邰府門口停下。


    二人各自撐著把傘,天上的雪紛紛落下,夏昭衣的衣裳是今早夥計送來的嶄新的金銀線繡淡白色緞裳,一襲纖長的白紗攏在裙外,雪花落在上麵,成了最貼合天地的飾物。


    沈冽則是一身月牙白錦服,腰束淡金佩帶,背影極為秀挺,寬肩瘦腰大長腿,站在夏昭衣身旁,足足高出一個個頭。


    兩套衣裳的顏色搭配,出自於翟金生和季夏和的小心機,還有他們在從信商鋪間的連夜奔波。


    “是這裏麽?”沈冽問道。


    這一片的屋宅都差不多,加上落雪,實不好認。


    夏昭衣點點頭,上前叩門。


    很快便有一個仆婦將門打開,看到外麵的夏昭衣,仆婦愣怔片刻,驚道:“阿梨姑娘?”


    之前皆中性打扮的清麗少女,一襲華服下,氣質更為出眾,俏美又清冷的麵龐,執傘立於雪中,活脫脫的自梅園雪景之畫中走出。


    仆婦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旁邊移去,落在年輕男子俊美光潔的天顏上,下意識便道:“好俊俏啊。”


    沈冽麵色平靜,淡淡看著她。


    仆婦忽覺頭皮發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你是來找我們家老爺的嗎?老爺……不在家呢。”


    “他去了哪?”夏昭衣問。


    “自打之前夫人求姑娘幫陳縣尉那事後,老爺現在一直留在學堂,每次去找他都在畫畫,昨兒我才將過冬的衣裳給老爺送去呢。”


    夏昭衣點頭,看來白清苑讓她去找聶揮墨替陳家母女求情之事,的確觸及到了邰子倉的原則問題。


    “無妨,”夏昭衣一笑,“我不是來找邰子倉先生的,我找你們夫人。”


    “找夫人?”仆婦點點頭,但又覺得直接將人放進來不太好,說道,“那,阿梨姑娘你稍等,我去問一問我家夫人。”


    “好。”夏昭衣點頭。


    仆婦歉意笑笑,將門輕合上。


    沈冽平靜的眉眼浮起不悅,看向夏昭衣凍得微紅的手指,忍著將她捧來握在掌中的衝動,沉聲道:“這便是這夫人的待客之道。”


    夏昭衣笑了下,看向他:“你可冷?”


    “不冷。”沈冽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又看向夏昭衣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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