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漸靜,滿城積水汩汩湧往大江,泰安酒樓門前恍如河道。


    洪掌櫃打著哈欠,托腮坐在假二樓的書台後。


    這裏原本是說書先生的場,自大乾末始,這裏便停了。


    書台十步外是扶手欄,扶手欄上方左右各懸著兩盞大燈籠,風將它們吹得亂晃,洪掌櫃看著它們,堪堪欲睡。


    樓上傳來腳步聲。


    洪掌櫃振作了下,轉頭望去,以為自己看錯,忙起身過去:“客官,你們這是……”


    “天晴便退房,不是你說的嗎?”支長樂說道。


    “啊?可是現在已夜深,客官們這大晚上的,要去哪呢。”


    “承蒙洪掌櫃這兩日照顧,若有緣再到從信,我定再光顧。”夏昭衣笑道。


    “你瞧,我這也不急著趕你們走,不若便等明日?這般夜深,諸多不便呀。”


    夏昭衣仍笑著,抬手抱了一拳,轉身離開。


    支長樂也抱拳一拱:“有緣再見!”


    這二人越看越讓洪掌櫃覺得奇怪,見他們緩步下樓,穿過大堂要去大門,洪掌櫃忽然一拍腦袋:“哎,兩位客官,我的房錢還沒退給你們!等等!”


    他作勢追下去,但見男人擺手說不用,他們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外的黑衣人們見有人出來,集體往黑暗處退了幾步。


    大雨淌地,幾乎無落腳之處,黑衣人們看著他們沿著簷下水緩處而行,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很快邁入黑暗。


    “這對男女有些奇怪。”一個黑衣人說道。


    “是啊,哪有大晚上還往外麵跑的?”


    “咱們不就是嗎?”


    “對啊,咱們不就是嗎。”


    “也對……”


    “他們會不會是被酒樓趕出來的?”


    “有這個可能。”


    “等等,今日上頭說要抓一男一女,你們可記得?有沒有可能就是他們?”


    “對哦,極有可能!”


    “那個還真不是我們。”一個清脆女音忽自後麵淡笑響起。


    黑衣人們大驚,忙回過頭去,一人甚至嚇得低叫出聲。


    少女肩後背著包袱,身姿端挺,笑得甜美,身後跟著那個高頭大漢,大漢臉上寫滿看熱鬧。


    “先勸你們不要動手,”少女先一步說道,“稍微有些動靜,若是將客棧裏麵的人驚動了,那你們的下場,便不好說了。”


    “你們是什麽人!”一個黑衣人警惕說道。


    “過路人,”夏昭衣笑道,“聽你們是從信口音,我同你們打聽一件事。”


    “……什麽事?”


    “陽川坊那邊的煙花巷,一共有幾家青樓?”


    “啊?”


    夏昭衣重複:“陽川坊那邊的煙花巷,一共有幾家青樓?”


    “……”


    黑衣人們你看我,我看你。


    “有一百家嗎?”有人說道。


    “沒有吧,哪來那麽多。”


    “六十家左右。”


    “這麽少?”


    “這還少?”


    “明月樓那附近,近來有哪幾家不迎客?”夏昭衣問道。


    “不迎客?”


    “不可能吧,近來從信這般熱鬧,誰舍得關門。”


    “而且現在姑娘也多,好些新來的都是特意去尉平府流民那邊挑來的,可都是大家閨秀!別提多少人等著想搶呢!”


    夏昭衣點點頭:“近來從信對傷藥,管製得很嚴格吧?”


    “這是必然,同馬匹一樣,都充公了。”


    “勞煩諸位再同我說一說,明月樓那附近有多少醫館吧,行走的郎中也可。”


    “這個我還真知道,那方圓五裏,醫館隻剩六家左右了,郎中就……”


    說著,這個黑衣人忽然停頓了下。


    他眨巴眨巴眼睛,轉頭看向同伴。


    同伴看回他,眾人都有些愣愣的。


    好像到現在,他們才忽然共同意識到,這氣氛著實古怪詭異。


    他們是來殺人的,眼下卻在這裏和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女你問我答……?


    “奇怪了,”一個黑衣人冷冷道,“這些你在泰安酒樓時怎麽不問洪掌櫃,跑來問我們?”


    夏昭衣笑道:“洪掌櫃這生意清冷,他知道的哪有官爺們知道得多?”


    “官爺”二字,讓所有黑衣人刹那頭皮一麻,隨即便是殺意陡起。


    “你知道我們是誰!”一人怒道。


    支長樂朝兩個人指去:“他們連官靴都沒換啊。”


    眾人的目光循著他所指望去,兩個穿著官靴的黑衣人頓然拔出兵器。


    其他人也當即拔出兵器。


    今晚已經被發現,行動注定失敗,加之現在被認出身份,便隻好殺人滅口,再跑路了。


    “大家好好說話,還是不要動手了吧。”夏昭衣看著撲來的一個黑人說道。


    揚起的大刀轉瞬至跟前,朝著她的臉麵砍了下去。


    洪掌櫃是被夥計用力搖醒的。


    洪掌櫃睜著惺忪睡眼抬頭,夥計慌張得說不出話,拚命往樓下大堂指去:“看,看,快看!”


    “什麽啊,”洪掌櫃爬起,往欄杆外探頭,緩了一緩,而後睜大眼睛,“壯士,你這是……”


    支長樂揪著一個黑衣人,像扔麻袋一樣,將他往大堂裏丟來。


    而大堂裏,已躺著五個了。


    黑衣人們被擊中的都是重要的關節部位,一群人在地上痛得低吟,完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洪掌櫃忙讓夥計去樓上喊人,他朝樓下爬去,跑來時,還特意抓了把掃帚當防身之用。


    支長樂丟完便走了,沒多久又回來,再度丟來一個。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夏昭衣也在,手中也抓著一個。


    “姑娘力氣這麽大……”洪掌櫃驚了。


    “練的,”夏昭衣笑道,“我的臂膀可有力啦。”


    “……沒看出來。”


    “掌櫃的也多練練吧,關鍵時候有用。”


    “嗯,好……”


    “告辭。”夏昭衣說道。


    “啊?”


    夏昭衣再度一拱手,轉身走了,比之前還要瀟灑利索。


    支長樂揮了揮手,也走了。


    洪掌櫃抱著掃帚,一臉狀況外的看著空蕩蕩的大門,再看向地上橫七豎八的黑衣人們。


    後麵傳來許多從樓上跑來的腳步聲,洪掌櫃回過頭去,對上隨從的目光,他雙目茫然。


    隨從放慢腳步走來,看著大堂裏的黑衣人們:“這是?”


    “我什麽都不知道……”洪掌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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