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聶揮墨自然記得。


    “阿梨”二字這些年已沉寂,但是當年在李據棄都東去後,這個名字在最短的時間內名動天下,甚至蓋過了她定國公府僅存孤女的光芒。


    聶揮墨忽然在想,如果她願意站出來,登高振臂,以定國公府的名義去招賢納士,那麽那些被李據所棄的大乾子民,絕對都會在最短時間內聚攏到她的大旗之下。


    這些忠誠和歸順,不是利益可以相比的,那是信仰和信念的存在。


    那麽,隱世多年的她忽然出現,是有這個打算麽?


    “所以將軍,”辛順繼續說道,“不論趙寧那邊我們能不能得到和阿梨有關的線索,我們不妨有個二手準備,先去找到天榮衛在衡香的藏身之處,救下那些先生,這樣,不管是對東平學府,還是對阿梨,都是一份人情。”


    人情。


    聶揮墨收回視線,目光重新眺向遠空,舒卷的白雲似成片巨大的棉花,晴空之下,半座衡香城府人聲鼎沸。


    “人情……”聶揮墨輕聲說道,“送給阿梨的人情?奉才先生不覺得,似曾熟悉麽?”


    辛順一驚,乍然憶起四年前在鎮國將軍府的事。


    “朱峴大人德高望重,當年死的,確然是不值。”辛順喃喃說道。


    當年便也是他的注意,提議要聶揮墨嚐試去救出朱峴。


    聶揮墨派出的人手的確衝進了鎮國將軍府,但是陸明峰見情況不利,直接將朱峴用刀捅死了。


    這是一件憾事,天大的憾事。


    且不說公,於私,辛順對朱峴是抱有欽佩和結交之心的。


    “我一直不曾將阿梨當作是盟友或可拉攏的對象,便是因此事,”聶揮墨說道,“所以這人情或許可免,但先生若覺得仍有保下東平學府的必要,便去做吧。”


    辛順垂首:“是,將軍。”


    “我也該準備一下了,”聶揮墨淡淡道,“去找趙寧之前,我得先去見一個人。”


    ·


    戲台上的樂曲又唱罷一首。


    但場下諸人幾乎沒有反應,隻有稀稀落落的零星掌聲。


    其中一個拍手的人,是滿口不滿的老佟。


    花旦唱的勉強,心不在焉,青衣則幹脆不唱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哼哼。


    不過根本沒人在意,台下的人皆在討論黃刺史被殺之事。


    老佟愛聽戲曲,一直在不滿那青衣,但落幕時還是拍了手。


    支長樂不怎麽愛聽,偶爾同他聊幾句,其餘時間一直在吃東西,嗑著瓜子四下張望。


    夏昭衣沒有和他們一桌,她嫌這邊吵,於是去了靠近後麵的安靜角落裏。


    支長樂發現她在畫畫,但又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畫,沒有山,沒有水,也沒有人物或花草,是整整齊齊的一橫一豎,縱橫似棋盤,但又沒棋盤那麽規整有序。


    說是地圖,也不太像。


    不過阿梨現在想要清靜,他不好去多問。


    又一台戲曲開場,唱的是《孤月船》,一出場便是五個戲子,極其熱鬧。


    這一出戲是老佟的最愛,支長樂跟著聽過幾回,抬頭朝台上看去。


    戲場裏的人來得越來越多,聊得火熱朝天,夏昭衣畫完最後一筆,重新丈量了下,確保自己無誤。


    她將齊老頭留在這裏,一是齊老頭這近十年東躲西藏,避世太久,多出許多新鮮事物,他的反應漫上半拍。


    比如這兩年新出的瓷器,燒瓷方法與以往不同,包括玉石的新型雕刻手法,紙張的革新,漆色的重新演變等,齊老頭完全不懂。


    而趙寧處於上流社會,又是個廣交的商人,她所接觸到的新興事物能讓齊老頭開上很多眼界。


    第二,她讓齊老頭留在相對較為穩定的衡香,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造一座城。


    當然,隻是在紙上改造。


    一座包含下水道排汙,城防河建設,還有城中屋宇規劃的城市建造。


    她眼前這張圖,便是一個雛形,她還得臨摹一張,寄回去給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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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讓支離提前帶回去的給師父的冊子上,寫了她這幾年來的諸多困惑,師父應該已經看完了,不知師父會如何解答,或者,師父也會困惑其中?


    台上這時唱到最激昂處,老生拔出劍來,刺向青衣,小生趕來阻攔,在疊聲的唱腔裏,一片混亂。


    夏昭衣抬眸朝台上看去,心中估算時間,差不多了。


    她得去大牢裏看一眼王長七現在的情況。


    桌上的東西收拾好,由老佟看完戲曲後帶回去。


    夏昭衣和支長樂從戲場大門出來,悶壞了的支長樂長歎:“可算是出來了。”


    這家戲場和大牢離得很近,大約三百步不到。


    街上都是人,擠擠挨挨,還有大量官兵穿行其中。


    夏昭衣沒有馬上去牢裏,而是尋了家賣衣裳的鋪子,換了套樸素黯淡的男裝。


    女人要扮男人,那絕對不是換身衣裳和發型,或者再貼個假胡子便可以的事。


    小半個時辰後,等在一家客棧後麵的支長樂忽被人一拍肩膀。


    他回過頭去,便見到一個身形佝僂,眼神呆滯,臉上像是枯瘦起皺的糟老頭子。


    “幹啥啊?”支長樂叫道。


    “你再好好瞧瞧我?”糟老頭子笑道,聲音清脆悅耳。


    支長樂嚇得瞪大眼睛:“阿梨?!”


    從頭大腳,包括她的手和脖頸,皆是一色的暗沉枯黃,極為講究細節的她,還給自己添了幾處老人斑。


    但若細看,的確是有她原本的五官底子在的,但是隻有幾分而已。


    “嚇死我了,”支長樂連聲說道,“阿梨,你太厲害了!”


    “我不愛做男裝打扮,”夏昭衣駝背朝前麵走去,邊走邊道,“就是因為麻煩。”


    “你可以打扮成翩翩公子的嘛。”


    “雌雄難辨反而招人注意呀。”


    支長樂點點頭:“也對。”頓了下,又道,“可見戲文話本裏說的都是假的,哪有一個美人女扮男裝會不被發現的呢。”


    “倒也不是沒有,”夏昭衣擺擺手,“我們便不用細究這些啦。”


    她入戲頗深,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身形佝僂,擺手的姿態和說話的語調,皆是一個受盡生活苦難的糟老頭子無疑。


    支長樂覺得,老佟完全不用留在戲場裏看戲的,阿梨這麽出色,看阿梨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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