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友人不多,相交好的更少,劉照江便是其中之一,忽被夏昭學提起,沈冽不明,說道:“認識。”


    “你與他關係可熟?”夏昭學又道。


    沈冽點頭:“尚可,夏二哥也認識他?”


    夏昭學淡笑,背著支離繼續往上,邊走邊說道:“不算認識,但是聽過。劉照江的父親劉墨,這半年來都在玨州嗎?”


    “沒有,他們父子二人如今都在蒼晉。”


    “蒼晉啊,”夏昭學說道,“好……”


    沈冽跟在他身旁,不知他的“好”字是何意,便見他微微一笑,說道:“我便去蒼晉,重新從軍。”


    沈冽一愣。


    背上的支離也愣住:“師姐二哥,你要去當兵?”


    “嗯,”夏昭學點頭,看向沈冽,說道,“替我瞞著,不要告訴劉照江和他父親。”


    “那我小師姐呢?”支離忙道,“也要瞞著小師姐嗎?”


    “對她有何好瞞,”夏昭學說道,“我去從軍,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不想被劉照江和他父親劉墨所知,無非因為他如今身份尷尬,不想令人困擾,亦不想自己困擾。


    而既然阿梨是他妹妹,那他的去處,便該讓妹妹知道,以免擔憂牽掛。


    “夏二哥是要去從小卒做起?”沈冽說道。


    “嗯。”


    “不成啊,這怎麽成?”支離有些激動,“師姐二哥,兵營裏的小卒,尤其是剛進去的,肯定會被人使喚欺負呀。”


    “有何所謂?”


    “可你是當過將軍的人!”支離急道,“這太奇怪了,你心中便不會覺得有落差嗎?當年你是勇冠三軍,名揚天下的少年將軍,現在要從頭再來,屈為兵營裏人人可欺的小卒,這,這……”


    “到處都是新兵小卒,我與他們並無差別,”夏昭學淡然一笑,“不過是從頭再來。”


    至於落差,這兩年他所見所聞所感受,早已習慣了落差二字。


    何況,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有何資格去談落差,即使落差,又能如何。


    沈冽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麽。


    不論玨州或蒼晉,都在仄陽道之南,距離寒嶺關僅就百裏之遙。


    劉墨所領的鬆煬營,隸屬於赤門軍,三年前曾並於翁迎所率的大定軍,歸為大定軍中的左路軍。


    也是這一支左路軍,後來出了兩名叛徒,金建峰和金建義。


    金家兄弟與陶嵐勾結,臨陣叛變,與北元軍裏應外合,包抄大定軍。


    形勢危急,千鈞一發之際,夏昭學挺身願為死士,率兩千夏家精兵與叛軍周旋,以全軍覆沒的代價,硬是拖纏了北元軍半月之久,讓翁迎將軍的大軍得以與北軍會師,才有了日後震驚天下的韶光之戰。


    金建義後被活捉,於暘門關內淩遲處死。


    除卻第一時間被轉移走的金家嫡係之外,其餘金家六族全誅,金家的唐關守軍被打散重組,其中八千兵馬歸給了傷亡慘重的赤門軍。


    赤門軍也是整支左路軍中,唯一沒有叛變的軍隊。


    沈冽明白,夏昭學如今選中鬆煬營,為的是什麽。


    可是……


    沈冽轉眸,看向已走遠了的老者,背上女童奄奄趴著。


    她若醒來知道的話,她會如何?


    久別有此一逢,匆匆幾日,便又分離,寒冬未消,暖春未來,她的跋山涉水,千裏迢迢,就……隻有與兄長的幾日之聚嗎?


    何況,別,是生死之別,陰陽兩隔。


    聚,是形同陌人,寥寥數語。


    她的心裏,該當會很難過吧。


    ……


    ……


    夏昭衣並未睡多久,酉時三刻時便醒來了。


    天色已大黑,室內軒敞明亮,點滿燈盞,四邊角落皆有珠玉燈座,門前藥香嫋嫋,飄散進來,氤氳滿室,暖軟沁脾。


    裴老宗主坐在八仙桌前看書,一個小弟子趴在他旁邊呼呼大睡。


    渾身似散架,頭也沉甸甸的疼,夏昭衣辛苦爬起來,出聲說道:“裴老宗主。”


    看得入迷的老宗主回過頭來,望見唇色慘白的女童,說道:“怎麽那麽快便醒了。”


    邊擱下書卷起身,去往門口,一排紅泥小爐,他拎起最近門邊的水壺。


    滾燙的開水咕咕倒入杯中,老宗主走到床邊遞來,夏昭衣輕捏住杯子兩旁的雙耳,說道:“我是怎麽回來的呢。”


    “你師父一路將你背回來的,”裴老宗主搬了一張月牙小凳置在床側,和藹看著她,“身體感覺如何。”


    “我師父背的我?”夏昭衣訝然。


    “對。”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忽而淺淺一笑。


    師父一直都是不近人情的,她自懂事後就跟在他身邊,他從來未曾背過她,不說背,連手都很少牽她。


    她這一路成長,跌跌撞撞,任何事情靠的都是自己的雙手與雙腳,也正因為如此,她的性情比同齡許多人要獨立的更早。


    “還沒回答呢,小丫頭,”裴老宗主說道,“身體感覺如何?”


    “很不舒服,難受至極,但這才正常,”夏昭衣說道,“其他人呢?是否都平安回來?”


    “嗯,全在休息。”裴老宗主說道。


    夏昭衣放心下來,垂頭輕吹,杯盞煙縷飄散,清淺水麵映出她額上兩個紅腫小包,皆上在左眉上。


    “這些藥丸,你師父叮囑的,要吞服吃光,”裴老宗主指指枕邊一個小盒,“裏邊是一次份量。”


    夏昭衣垂頭望去。


    “以及,”裴老宗主繼續說道,“阿梨,你可有孿生姐妹?”


    夏昭衣一頓,抬眸看著裴老宗主:“是我師父同你說了什麽嗎?”


    “是這個。”裴老宗主從袖中取出一卷小箋,拆開後遞來。


    信上八列,約一百二十個字,是寫給裴老宗主的,問裴老宗主,此去千秋殿的人,是否為元禾宗門上的貴客,為何而去,是否為女童尋她孿生姐姐,而女童,是否姓喬。


    “真怪,”夏昭衣望著信箋,說道,“此人問你那麽多,卻未留任何信息供你回執,隻一味在問,即便你要回答他,他如何能知。”


    “送信之人說,三日後再送信過來。”裴老宗主說道。


    “送信之人,”夏昭衣好奇,“是差人送來的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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