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冠仙不再說話,生生止住了話題,好在慣來厚臉皮的他壓根不覺得尷尬。


    青衣女人的麵色更差了,從他身上收回目光。


    外邊的院子很小,種著幾棵隻在春天開放的樹,如今都已經枯殘了。


    寒風吹動枯枝,晦暗天光下影子晃的婆娑,青衣女人重新望著上邊閣樓的窗扇,她快等不下去了。


    從棲鹿院離開,楊冠仙擠上了方觀岩的馬車。


    方觀岩冷冷的坐在車上,正眼不看他。


    待馬車開出去後,楊冠仙笑道:“還好還好,我以為你會將我趕下車子。”


    方觀岩沒有半點反應。


    馬車安靜朝前跑去,快到楊冠仙的醉仙樓時,車夫停了下來。


    楊冠仙沒有馬上下車,在黑幽幽的車廂裏麵坐著,說道:“世子當初,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


    方觀岩微微側過頭去看他。


    “世子同我說,夏大小姐有一個品行是他人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楊冠仙望著方觀岩的輪廓,說道,“那就是,夏大小姐從來不去幹涉影響別人。”


    方觀岩唇角勾起抹冷笑。


    “沈冽那邊,你若要去自己去,別再世子跟前提及了,”楊冠仙繼續說道,“世子深陷泥潭,自求不得,已足夠苦,他不會願意將其他人也卷入進來的。”


    “泥潭?”方觀岩冷冷說道,“你是這樣認為的麽?”


    “我是不是這樣認為不重要,”楊冠仙說著站起身子,“世子是不是這樣認為才重要。”


    他掀開車簾,胖乎乎的身子離開,下了馬車。


    車簾垂落下來,晃動了下,遮住了外邊的光。


    方觀岩臉上的神情沒有改變。


    夏大小姐,那是聖人,無欲無求,清心寡欲,可他們不是。


    就算真是泥潭又如何,那也得遊下去,等到出頭的那一日,五湖四海就都是他們的了。


    宣延帝坐在禦書房裏,冷冷的看著桌上的“告世書”。


    除卻呆立在他身邊的安成公主,他的書桌前麵跪著成群一片人。


    安成公主看著書桌上麵的“告世書”,想到被綁走的安太傅,壓抑的透不過氣。


    宮外,竟然已亂成了這樣。


    良久,宣延帝終於開口,說道:“宣。”


    廖內侍趕緊從外邊快步走來,恭敬說道:“陛下。”


    “即刻召趙明越入宮,”宣延帝看著告世書,說道,“再快馬加鞭,召趙秥回京。”


    跪在下麵的大臣們一愣,抬起頭朝宣延帝看去。


    虞世齡忍了忍,沒忍住,說道:“陛下,佩封戰線告急,趙將軍此刻若回京,前線誰來守?”


    宣延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過去。


    虞世齡繼續說道:“何況趙將軍同這邪童並不相識,當初趙將軍呈上來的信函裏邊已將一切都明說了,這邪童是半路橫空冒出的,而且……”


    而且她當時在佩封所做,是要記大功的。


    “啪!”宣延帝一掌拍在了書案上,聲音沉悶的響。


    虞世齡不再說話,閉上了嘴巴。


    宣延帝朝廖內侍看去,目光冰冷。


    廖內侍不敢多嘴,垂頭說道:“嗻!”


    宋度就跪在虞世齡身後不遠處,他年歲已高,這樣跪著,腰肢疼,膝蓋疼,哪裏都疼。


    工部侍郎黃覓跪在他身邊,跟他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


    從今天聽聞安太傅被綁走後,他們這些大臣就匆忙進宮了。


    滿城百姓的目光被大平廣場吸引過去,卻不知道全城禁衛變得森嚴,早就以最高規格戒備了起來。


    結果,大平廣場也出事了,那個女童竟以這樣的方式向宣延帝挑戰,想罵她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卻發現她可能比誰都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畢竟一次兩次,可以說一個人運氣好。


    三番四次都被她來去自如的擺弄,那真的不得不承認此人的才能一絕。


    更何況,作為工部的人,宋度和黃覓眼光精準毒辣,他們看一眼這“告世書”就知道上麵所用的版印,是當前最厲害的水準了。


    人才啊,這女童或者這女童身後的人,絕對是個人才。


    其他官員心裏麵也各有思量。


    以前不明白這個女童到底要做什麽,直到這幾日她射傷蔣氏,再以這一封“告世書”宣戰,便再明顯不過了。


    她是來替定國公府討說法和公道的,矛頭直接對準了宣延帝。


    可有意思的是,宣延帝拿她沒有半點辦法,數萬戍京將士,卻連個女童都抓不到……


    明日才算正式入冬,可是很多大臣覺得,這女童所灑出來的這一車紙頁,就像是絨絨大雪一樣,厚厚的覆蓋下來,將整個大乾蓋在了下邊。


    大風呼嘯,草木折腰,風從罅隙或兩座屋舍中而來,帶起一場嗚鳴。


    破敗的大堂裏有著很濃重的黴味,蛛網被風吹的零落破碎,有一些消散,有一些則黏死在了角落裏。


    夏昭衣點了幾根白蠟燭,抬頭望著原本掛著大匾額的高堂,仿若還能看到那四個大字,在明明德。


    路千海跪在她後邊,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抬頭看著身前的女童。


    氣氛沉默安靜著,過去很久,夏昭衣回過身來,看到路千海的姿態,她開口說道:“你不必跪著。”


    “你帶我來此,不就是想要我跪著麽?”路千海說道。


    “我不喜歡跪這個字,”夏昭衣走去門檻上坐下,看著灰沉沉的天幕,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路千海沒說話,轉眸看著她的背影,眉頭不安的皺起。


    女童的聲音很輕很輕,這樣的破敗宅院裏麵,聽上去非常的詭異。


    “我是定國公唯一的女兒,”她又說道,“你看,我活過來了呢。”


    路千海瞪大眼睛,下意識往後邊退去一步。


    “不僅是我,”夏昭衣說道,“活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我父親,我大哥,他們都活著,不信,你看你身後。”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沒有回頭,聲音幽幽傳來,真的如鬼似魅。


    路千海當即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後,什麽都沒有,可是幽暗的大堂裏邊,風聲嗚咽,總覺得那些角落都充滿了極度的危險,似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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