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越來越大,沒有一點要停息的意思。


    佩封南城外三裏處,數千隻火把高高燃著,將晦暗的天地映出一片紅來。


    人群最前麵立著一匹大馬,馬上的將軍容貌年輕,二十來歲上下,惱怒又無力的看著前邊巨大的泥坑。


    因是泥坑,四邊雨水拚了命的沿著萬千溝壑汩汩下淌,半日不到便積作一個水潭,快要淹沒這泥坑裏的數千具屍體了。


    而這些屍體,本該是被付諸一炬,燒個透徹的。


    “將軍,回去吧。”一邊的近衛打著傘,開口說道。


    趙秥眉目凝重,拉緊了手裏的韁繩,沒有理會。


    “將軍……”近衛又喚道。


    天空這時一道驚雷乍響,將天幕生生辟開。


    近衛被嚇到,打著傘的手縮了下。


    趙秥抬頭望向前方山嵐上黑黢黢的夜空,心中大罵,拉扯了下韁繩,回頭高喝:“走!”


    近衛總算是鬆了口氣,同樣打馬而回。


    但轉身後,心中覺得很不安寧,忍不住回眸借著火光再看一眼那個泥坑。


    恰逢又一道閃電,照亮了坑中那些屍首浮水的麵貌,白亮紫電下猙獰畏怖,成片堆積,讓縱使經曆過沙場鏖戰的近衛也不由頭皮發麻。


    緊隨閃電的,是轟隆雷聲。


    近衛咬牙,心中不是滋味,說不出的無力和悲涼。


    一聽說趙秥回來,守將便領著幾個士兵來找他。


    趙秥麵色難看,沉著臉在台階上止步,回頭看著他們:“何事?”


    “剛收到的線報,林耀那隻義軍後日又要發動進攻,按照我們現在的兵力,這次真的難守了。城中糧草也快不夠,軍需用品補給快要用空。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有幾家人已經瘋了,今早將軍帶兵剛走,六個瘋子便上街去放火,還砍殺了兩名婦人,”守將沉聲道,“將軍,這樣下去,我們……”


    “後日不會進攻。”趙秥打斷他,“今夜這暴雨,這幾日路都不可能會通,還進攻什麽。糧草軍需我會想辦法,人心你去安定,這些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守將垂首:“是末將不夠沉穩。”


    “明日清早天亮後你安排五百人去今日所挖的泥坑旁再挖一坑,”趙秥又道,“一定要盡快,最好天一亮就去。”


    “在泥坑旁挖坑?”守將不解,“這是為何?”


    “要你去做你就去。”趙秥冷冷的說道,轉身邁上磊磊台階,朝上邊走去。


    台階上下無序的立著六塊大石所砌的石墩,一共九處。


    九處石墩上各立著石雕的小涼亭,涼亭中間置著火盆,用以照明。


    趙秥的身影消失在台階上邊。


    守將懊惱的立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地方,渾身都提不起勁。


    第二日一早,大雨稍歇。


    天剛蒙蒙亮,五百多個士兵就出了城,朝昨天的泥坑走去。


    一夜沒有睡好的趙秥披了件外袍出來,遙遙看著他們動身,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深。


    待最後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了,他抬起頭看向沉靄靄的天色。


    昨夜心中狂躁憤怒,因為這場大雨讓他們昨日一整天的付出變為虛有,但同時卻也阻擋了林耀他們的進攻。


    現在佩封城裏的情況,可能連兩波都守不住。


    這局麵,他已經快絕望了,但他又是最沒有資格絕望的那個人。


    ………………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接連三日,天地成了汪洋,大量的樹木被衝刷下來,讓山路變得越發難行。


    又越過了一座山,大中午的天空陰沉晦暗,隱隱有又要滂沱之勢。


    夏昭衣留了青雲給老佟看著,她和支長樂去前邊探路。半個時辰後回來,支長樂臉色難看,一抓著老佟的胳膊,就差點沒有腿軟跪跌在地。


    老佟趕忙扶著他:“這是怎麽了?”


    支長樂張著唇瓣,說不出話,幹脆搖頭,什麽都不想說了。


    “他沒事,”夏昭衣過來牽青雲,道,“先走吧,前邊找到了可以落腳的點,方才遇上了一個傷者,我們先將他安置在那邊了。”


    老佟點點頭,不放心的看著支長樂,問道:“你還行吧?”


    支長樂完全說不出話了,拿了自己的水壺猛灌了一口,仍然是搖頭。


    老佟又看向夏昭衣,想問問怎麽了。


    夏昭衣神情也不太好看,不過大抵還是平靜的,牽著青雲已經朝前頭走去了。


    “你一個大老爺們,還不如人家小姑娘。”老佟罵了聲,也跟了上去。


    前邊的落腳點是個破廟,被夏昭衣和支長樂救下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受傷嚴重,身上有許多爪痕和咬痕,是被猛獸攻擊的。


    跟以前那樣,老佟和支長樂負責生火防漏,夏昭衣去架鍋煮水。


    待水沸了,夏昭衣出來喊道:“老佟,來幫我。”


    “來咧!”老佟應道,從屋頂上下來。


    夏昭衣指指屋內的溫水:“洗手。”


    老佟乖乖去洗了,用幹淨的帕子一抹:“阿梨,要做啥?”


    “把他衣服撕了,”夏昭衣朝地上的男子看去,說道,“你切記小心些,他傷口化膿,衣裳給黏在肉上了,會很疼。”


    “成,我會小心的!”老佟走了過去。


    傷者發著高燒,夏昭衣在他的額頭上蓋了塊濕冷的帕子。


    待老佟將他衣服撕掉後,夏昭衣道:“老佟,你先回避。”


    “為什麽?”老佟下意識道。


    “你看這個。”夏昭衣伸手指向傷者的胸口。


    胸口的兩道爪痕非常深,旁邊皮膚都潰爛了,起了許多膿皰,如果再往右偏些,他這條命鐵定保不住了。


    “我等下要將這些都清理掉,你可能會不適。”夏昭衣說道,“我還要將他的傷口縫起來。”


    “縫,縫起來?”老佟睜大眼睛,“用啥?針線?”


    “對,”夏昭衣點頭,“你先回避吧。”


    語畢,已經垂下頭著手開始處理傷口了。


    老佟沒離開,睜著眼睛愣愣的看著夏昭衣的手清理著傷者的傷口。


    非常靈活,熟練,甚至覺得賞心悅目。


    直到看到夏昭衣將人家數寸深的傷口撕開,從裏麵挑出髒穢雜草時,他眉頭一皺,一陣雞皮疙瘩瘋狂湧起,頭皮發麻的站起:“阿梨,我去幹活了,有什麽你再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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