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州和筠州的交接是片一望無際的平野,一路往西狂奔,遠處山腳開始出現的炊煙,便是白光鄉。


    除卻休息時間,夏昭衣和史國新馬不停蹄,在第三日的清晨,他們踩著晨曦踏入了白光鄉的山野。


    駿馬揚鼻,夏昭衣輕扯韁繩,望著天盡頭燦爛一笑。


    詹寧一直在跟蹤的那幾名北元細作,還得靠這裏的晏軍一起幫忙抓,於公於私,今日都會見到沉冽了。


    這會兒不知他在做什麽,操練兵馬?看書?還是在練槍?


    清脆的鳥鳴聲起,一隻大鳥從他們的頭頂高空飛過,越過靈秀寧和的長野,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夏昭衣笑道:“是信鳥。”


    史國新看著遠空:“沉將軍的?”


    “應該是,走吧。”


    沉冽並未在軍中,他一早就和程解世惠勁一起,帶了幾個親隨,一行人“偷偷摸摸”,去偷看白光鄉練兵了。


    莫鄉長身邊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已經被惠勁發展為自己人,練兵所見不妥之處,便由這幾人悄悄去轉達傳話。


    由於他們是來暗中觀察的,一路行藏隱秘,葉正派了好幾十人出來,都沒能找到他們。


    直到他們繞一條小路,自一片林中下山,途中終於遇見了苦尋他們的一個士兵。


    遙遙見到他們,士兵急匆匆爬上半坡:“將軍!將軍!


    ”


    這麽急躁地叫喚,惠勁被吼得心驚肉跳,以為發生了什麽,快步上前:“何故大呼小叫!”


    “我們找了將軍兩個時辰!阿梨姑娘來了,就在營中呢!”


    沉冽走在後麵的人群正中,一行都是人高馬大的男人,但他一身墨色夏衫,身姿修長挺拔,器宇軒昂,在中間分外顯眼。


    聽聞“阿梨姑娘”四字,正在說話的男人們一頓,沉冽抬頭看去,黑眸隱現意外之喜,下一瞬,他的長腿立即衝去:“你可騎馬了?”


    士兵道:“騎來了!就在……”


    耳邊風一陣,沉冽已經跑了。


    眾人看向程解世,程解世很少笑,這會兒臉上掛著抹爽朗笑容:“看我幹什麽,一起跑啊!”


    男人們反應過來,叫著“是是是”,一起追了上去。


    惠勁這個文官就吃力了,一邊抓著裙袍,一邊狂追:“哎呀,等等我,等等我!”


    晏軍大營,熱風正盛,葉正叉著腰在主帥營帳前對著一筐筐放下的草藥挑挑揀揀。


    又一個士兵無功而返,說沒有找到沉冽。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遠處一路響起的“將軍”問好聲,葉正一喜:“這不就來了!”


    非軍務繁忙時,大營中不得騎馬,沉冽可例外,但不能例外。


    他在大營外下馬,快速奔入,他的身影一出現,葉正便跑去:“少爺!”


    沉冽停下奔勢,大步走去,心急道:“阿梨呢?”


    “她在裏邊睡覺呢。”


    沉冽步伐微頓:“她很困嗎?臉上可疲憊?”


    “疲憊沒看出來,困是肯定的,史國新說她這兩日一直在趕路,直接從河京過來的。”


    沉冽墨眉一合,點點頭。


    營帳前望見那一筐筐草藥,和又被放下來得兩筐,沉冽還未開口問,葉正先道:“這些是阿梨姑娘讓采的,她說白光鄉山靈水秀,遍地是寶。那些止血妙用的藥草,我們軍備充足,暫可不管,但這些很重要,炎夏荒野,驅蚊必備。這是紫堇,這是茵陳蒿,這是苦楝花……”


    沉冽眉眼變柔和,會心一笑:“阿梨想得真周到。”


    “是啊,阿梨姑娘可貼心了!”


    白日,沉冽的行軍床是收起的,他進去前以為她會鋪開,卻見她是伏桉睡的。


    沉冽放慢腳步,輕輕過去。


    營帳外太陽正盛,哪怕是全封閉的營帳,光亮效果仍很充足。


    桉上鋪著白光鄉和常陽地圖,少女側趴在兩張地圖中間,腦袋枕在她自己的左臂上,睡得很熟。


    如果趕路時不是坐馬車,那麽她的頭發永遠都是利落的單馬尾或全盤上去的道姑頭。


    現在這一根鬆鬆垮垮垂落著的馬尾,發量極多,清爽柔順,發上一股梔子花香。


    沉冽抬起手,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虛虛沿著她的麵頰滑過,想要觸碰,又不敢觸碰,怕將她吵醒。


    很少見她睡得這麽沉,且還是這樣一個伏桉的姿勢。


    她的睫毛並不濃密,但纖長翹卷,寧靜覆蓋在她的眸子上。鼻梁適中,不塌也不拔高,往上延伸出挺而細的小鼻尖,又不過分尖銳,鼻頭有著小小的肉感。肌膚飽滿瑩潤,吹彈可破,像是用雪凝成的瓊脂。


    沉冽忽然在想,在這世上,他是否是唯一一個伸手捧過觸摸過這張臉的男人,或者,範圍更大點,所有人,不限男女。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什麽占有欲,這個念頭卻讓他莫名生出一股快樂。


    細想,一切卻也當真如夢。


    他愛慕了那麽多年的姑娘,如今和他,已親密無比。


    沉冽的唇瓣不禁清澹一莞爾。


    夏昭衣睜開眼睛,便見到男人低眸看著地圖傻笑的模樣。


    夏昭衣也彎唇,無聲看著他。


    餘光注意到她的笑,沉冽側眸看她,語聲低柔:“醒了?”


    “嗯。”


    “上午有事,出去了,才回來。”


    “嗯。”


    “還困嗎?”


    夏昭衣笑著搖搖頭。


    “……怎麽了?”


    怎麽一直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沉冽,你真好看,”夏昭衣伸出手,輕輕握著他的大掌,“連傻笑都很好看。”


    “……”


    沉冽反被動為主動,指尖摩挲著她的指骨:“這次去衡香,預備多久?”


    “不知道,”夏昭衣誠實道,“原來的打算,是想河京事一了,便去北元。”


    “如果那些是原來的打算,那麽現在呢?”


    夏昭衣微微淺笑,沒有回答,而是忽然反問:“沉冽,你的誌向是什麽?”


    沉冽不假思索:“你。”


    夏昭衣一愣,半晌:“……嗯?”


    沉冽的黑眸變得專注認真,他非常鄭重地道:“阿梨,我的誌向,是你。”


    “就,這點誌向麽。”


    “這點,”沉冽笑起來,溫柔道,“你可知這點,對我來說有多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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